《妖猫传》美学风格刍议
2018-11-15兰岚
兰 岚
(大连艺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
《妖猫传》改编自日本奇幻小说作家梦枕貘的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从最初便确定了奇幻电影的风格。陈凯歌导演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所执导的电影通常具有清晰的历史指向,《妖猫传》承袭并完善了这种风格,在极端繁复绚丽的视觉审美基础上,对历史母题进行颠覆式解构与重建,通过主要意象“情感”的反复强调,呈现出多重指涉的叙事倾向。
奇幻电影,尤其是改编自其他国家文学作品的奇幻电影,必须面对“在地”书写的问题,其他文化的成功范式,只能作为参考,而不能采用“拿来主义”。电影是否能成功融入本土语境,将直接影响观众的观影体验。《妖猫传》虽显现出日本美学的些许余韵,但其“在地性”是相对成功的。陈凯歌导演为观众展现出了想象中的大唐盛世与中兴气象,灿烂辉煌,多元开放。与这种盛景相对应的,是夜色中诡谲凄迷、惊悚残酷的另类奇观,犹如太极的阴与阳,幻术的真与假,相伴相生。视觉审美的奇与美、暗与黑,是《妖猫传》通过镜头语言所彰显的美学,其更深层历史内涵与精神主旨是值得探究的。
一、视觉奇观与历史意境
唐德宗贞元二十年,即公元804年,一位名叫空海的日本僧人随同第17次遣唐使藤原葛野麻吕乘船渡海,远赴中国。一行人历遍险阻,几经辗转,方才抵达久负盛名的古都长安。空海留在长安修习佛法,一年多后返回日本,创立了真言宗。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空海名不见经传,但在日本,空海和尚地位超然。《妖猫传》的原著与电影便是以这段中唐真实历史为基础,合力创造出令人震撼的视觉奇观,演绎了一段妖艳异化的唐代传奇。
在剖析《妖猫传》美学风格时,必须提到一个重要的概念,即电影与电影创作者的“文化自觉”。历史可以解构,也可以重建,游离于历史之外的审美空间,更是拥有多维度的审美视野,但是如果脱离了本土语境与传统审美,盲目追寻商业效果,最后创作出来的一定是缺乏文化自信的不伦不类的怪胎。
《妖猫传》原著是以空海和尚的视角审视奇幻时空中的大唐,电影则以空海和尚在长安的经历以及诗人白乐天创作《长恨歌》的历程为叙事线索,通过对盛唐历史的间接回溯,重现大唐盛世的辉煌奇观,破解曲折离奇的妖异鬼事,对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进行探究,进而拨开层层阴影与迷雾,找寻悲剧背后隐藏的真实答案。
在视觉奇观与历史意境的塑造上,《妖猫传》找到了文学改编与“在地性”之间的平衡。梦枕貘笔下的《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虽然与中国传统美学意象有所不同,却同属于东方审美体系,而唐朝文化对日本美学发展则更有着深远的影响。
在陈凯歌导演的意绪表达中,《妖猫传》有着符合中国传统美学的极致美感。对视听语言历史感的注重,使戏剧化的舞台效果如梦似幻,始终笼罩着朦胧的光晕,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电影的构图与色彩如同莫高窟唐代大型经变画,场面恢宏、色彩绚烂、热烈璀璨。经变画中,广袖飘带的飞天在舞乐中翩然飞起;电影中,极乐之宴上歌舞女子仿若飞天,直奔九霄,瞬间又化作一抹轻烟。《妖猫传》既有唐代工笔重彩的浓艳,也有传统山水画般的留白与想象,与此同时,电影中出现的各种表意元素,都有其对应的历史现实。
妖魔。黑色妖猫、蛊虫、幻术、卖艺人等,对应的是唐代变文、传奇等文学记载。唐传奇如《广异记》《酉阳杂俎》等多摘录乡野稗谈、奇闻异事、幽玄志怪等内容,其中就有关于猫的玄妙灵异之事。尤其是黑猫,在我国传统中一直以驱邪避灾的形象出现。
服饰。电影中的服饰与妆容大体遵循了唐代传统服饰与妆容的特点,尤其是极乐之宴上,高髻、蛾眉、花钿……甚至头戴黑幞女扮男装,无不是唐代流行的仕女装扮,“时世高梳髻,风流澹作妆”。
色彩与场景。对应唐代画作中的场景,尤其是敦煌经变画。色彩丰富细腻、想象雄奇瑰丽、造型变幻莫测,将唐代的繁荣昌盛与奢靡浮夸彰显得淋漓尽致。
人物。白乐天,即白居易;空海,即弘法大师;晁衡,即阿倍仲麻吕。电影中的主要角色,历史上均有其人,仅在历史时间上做了调整,与真实历史有所出入。
时空奇观。电影中有两种时间与空间的畸变:一种是由于幻术而产生的时空错乱;另一种是跟随空海与白乐天的探索而回溯的时空。双线叙事带来时空转场的眩晕感与陌生感,时间和空间被打乱,观众跟随着镜头瞬间转换到另一个时空。这转换既流畅又突兀,仿佛电影中的空海与乐天,也随之一瞬间身处另一个时空。此外,由于唐代建筑式样多已不可考证,因此只能通过电影一窥想象中的唐朝建筑,这是历史的遗憾,并非《妖猫传》重建失败造成的遗憾。
二、情感诉求与衍生价值
《妖猫传》原著作者梦枕貘曾言,《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其实最值得关注的是“历史洪流中人物的想法”,这种叙事倾向与陈凯歌导演的风格不谋而合,因此,《妖猫传》必然是一部雄浑历史架构中探讨人性的电影。事实正是如此,电影通篇所追寻、追问的感情真与假,其实包含着多重审美维度与内在指涉。
1.“眼睛”这个意象在电影中反复出现。妖猫只吃“眼睛”,挖掉眼睛的鱼,被抓伤的眼睛等。俗语云,“眼见为实”,但是在《妖猫传》的世界里,眼见未必为实,耳闻未必为实,笔录亦未必为实。
2.“极”。“极”这个关键意指,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陈凯歌导演的电影中了。无极,极乐之宴,在中国传统美学与哲学中,特别介意一个“满”字,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乐极生悲,当事物的发展或者情感的浓烈到达极致时,便会急转直下,万劫不复。美人如此,诗乐如此,盛世如此。因此,极乐之宴是杨玉环的极乐,也是之后她的悲剧命运的转折点。
自始至终,《妖猫传》讲着中唐,追溯着盛唐,却始终在论情,问情。假作真时真亦假,参破执念,一切皆虚妄。虚妄即为空吗?不,就如同白乐天所说,诗或许是假的,情却是真的。所爱、所痛、所痴、所念,真真假假,俗世浮沉。身体只是外在的表象,灵魂才是内在的皈依。情感诉求与内在主旨于这里延伸开去,盛世繁华或许会落幕,深远的文化影响才是永恒不灭的大唐气象。
三、结 语
《双城记》中,狄更斯写下: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与《妖猫传》中的盛唐,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它盛世辉煌、声震寰宇、泱泱气度、万邦来朝;它百鬼夜行、妖邪作祟、醉生梦死、乱象横生。但是,它就在那里,缄默不语,却令人无法忽视。它是大唐,是长安,是天下人熙熙所向的朝圣之都。
繁华易散,盛世转衰,大唐盛景不再,《妖猫传》为我们演奏了一曲无语凝噎的《长恨歌》,这曲悲凉凄怆的大唐挽歌,在每个人的心上拨动,不同的时刻会有不同的解读。虚构出过去的时光,展现想象中的世界,活在剧中的人物与剧外的我们,该有怎样的触动。
不疯魔,不成活。对于中国仍十分不成熟的奇幻电影类型来说,这是一次看似疯狂的尝试。然而,这尝试所引发的思考对国内电影来说注定裨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