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盲人环球旅行第一人，只为让世界看见我

徐燕

一个偶然机会，曹晟康听说驴友桔子要去东南亚旅行，联系上桔子后，两人商量平摊费用，约好从云南西双版纳进入老挝。桔子帮助曹晟康办理签证，为他描述异国风景，开启了曹晟康美好的徒步环游世界旅途。可刚过两天，桔子觉得带着他非常麻烦，就劝他回国，“你一个瞎子，迟早会死在国外……”桔子的一番话，尤其是“瞎子”的字眼深深地刺伤了曹晟康。曹晟康心想：我偏要走给你看……

西藏重生，不安分在心里躁动

1978年，曹晟康出生在安徽淮北。8岁那年的一个傍晚，曹晟康走在路上，突然被一辆失控的拖拉机撞了，当路人从车轮下抱出血肉模糊的曹晟康时，直呼“这娃没救了”。母亲一听当场昏厥。被送进医院后，曹晟康一度心跳停止。也许是慈母之心感动了上苍，一个星期后曹晟康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曹晟康保住了生命，却从此改变了命运轨迹。严重损伤的视力，让他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曹晟康把破碎的读书梦装进书包，恋恋不舍地走出小学三年级教室。此后，曹晟康的视力持续恶化，一年后彻底失明。与眼前的黑暗相比，内心的黑暗更让曹晟康难以忍受。失明之后，他成为村里小孩的欺负对象，吐口水、设绊子等各种恶作剧，以及各种恶语中伤，都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尤其是一年后弟弟的降生，他渐渐感到自己成为家人累赘。他想去上盲人学校，但是家中无力支付学费。父亲希望他在算命和拉二胡卖艺之间选择一个作为职业，但他坚决不肯。内心孤寂无望的他无处排解，只能在旷野里声嘶力竭地呐喊。无助的声音，穿不透眼前的黑暗，也穿不透小小村庄。

从14岁到18岁，曹晟康离家30多次，都没有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他睡过天桥、车站，进过收容所、黑砖窑，遭到过抢劫、殴打，甚至被人用刀抵在腰间……这一切他都能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家人和乡邻都把他当成是一个废人。

曹晟康的命运转机出现在19岁的那个春天。一天晚上，他在收音机里听到合肥有人愿意免费教授盲人推拿技术。第二天，他便赶去。掌握这项技术后，他找到一份工作，领到平生第一份600元工资后，他买了两个小菜、一瓶啤酒，庆祝自己终于可以自食其力。此后，曹晟康还去贵州学习了带有治疗性质的苗医正骨，开了家盲人按摩店，自己当起了老板。

就在生活刚有起色时，2001年8月北京申奥成功的消息，让23岁的曹晟康热血沸腾，他做出一个貌似不切实际的决定——去北京参加残奥会。曹晟康不顾家人反对，关掉小店，千里迢迢摸到北京。亚锦赛冠军许斌被他的故事打动了，免费收下这个特殊徒弟。曹晟康一边在按摩店打工维持生计，一边到北京体育大学训练。他练过柔道、举重、跳远、跳高、短跑等多个运动项目，在2006年广东省第五届残运会上还夺得200米短跑铜牌。2007年正要入选国家队时，他在一次训练中不幸摔断肋骨，他的奥运梦就这样破灭了。

之后，曹晟康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他一连在北京开了5家按摩店，生意非常火爆。可好景不长，他盲目把准备在北京买房的首付款投入股市，2008年全部被套牢。曹晟康将按摩店抵押补仓，试图一搏，却再次被套。多年打拼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陷入低谷的曹晟康茫然地站在天桥上，来往的车流声像是乡亲们的嘲笑声，他难以抑制自己跳下去的冲动，希望以死来解脱。

绝望之际，曹晟康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谈心。朋友说，北京开通了去拉萨的火车，建议他去感受一下。曹晟康心动了，听说西藏是人间天堂，他一定要去感受一下，要死的话回来再死也不迟。

第一站，曹晟康去了青海，当他敲着盲杖摸到青海西凉驿客栈时，开店多年的老板第一次碰到盲人千里迢迢来旅行，他不仅免了曹晟康的住宿费，还安排义工带他去青海湖游玩。陌生人的善意以及青海湖畔的馨香油菜花，让曹晟康在某一瞬间觉得活着多好呀。

告别青海湖，曹晟康继续向西而行。大巴车刚过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时，第一次入藏的曹晟康有了高原反应，发起了高烧，他感觉就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马上就要窒息了。身体极度不适，反而刺激了曹晟康的求生意志：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恢复后，在拉萨，他拿着盲杖，试图爬上布达拉宫。由于台阶比较高，曹晟康一路上摔倒多次，有人想拉着他，被他婉拒。登上最高处后，在场的人自发地给他鼓掌。有一个人说，我们一直在你旁边看着你，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陌生人的帮助让曹晟康感到了温暖，恢复了自信，瓦解了他轻生的念头。

从西藏回来后，曹晟康内心的“不安分”躁动起来，他每年都花两三个月去各地旅行。随着脚步越走越远，他的心向往更遠的远方。2011年秋，收音机里播放着翟墨历时两年半环球航海的故事，激起曹晟康帆船环球梦，他来到三亚想边打工边学帆船。学了几次，因为看不见方向和目标，不得已他转而去学帆板。可是，他找到的教练不愿意教他。帆船帆板运动最重要的是掌握平衡，教练告诉他：“你眼睛是盲的，你没办法掌握平衡。”曹晟康却执意要学。教练不理他，他就自己在海中练习。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从水中爬起。有一次他撞上一块钢板，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不肯放弃。教练被他的执著感动了，破例收下这名盲人学员。

曹晟康学会帆板，只用了三个月，并且是漂得最快的运动员。曹晟康非常享受那种乘风破浪、风驰电掣的感觉，只不过眼睛看不见，没办法掌握方向和目标。在2012年举办的一次比赛中，他明明冲在了最前面，却没办法达到指定的目标，只得了个 “最佳体育精神奖” 。

孤身上路，盲行6大洲36个国家

2012年，曹晟康已经走遍国内大部分省份。一个偶然机会，他听说驴友桔子要去东南亚旅行，联系上桔子后，两人商量平摊费用，约好从云南西双版纳进入老挝。桔子帮助曹晟康办理签证，为他描述异国风景，开启了曹晟康美好的徒步环游世界旅途。可刚过两天，桔子觉得带着他非常麻烦，并劝他回国，“你一个瞎子，迟早会死在国外……”桔子的一番话，尤其是“瞎子”的字眼深深地刺伤了曹晟康。曹晟康心想我说什么也要争这口气，我偏要走给你看。只会说“yes、no、ok”三个简单英文单词，又毫无任何异国旅行经验的曹晟康，决定独自走完接下来的旅行。

曹晟康敲着盲杖，按照学来的规矩——竖起大拇指，在路边试图搭车。30多辆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就是没有车停下。他只好背着20公斤重的大背包，冒着酷暑，敲着盲杖靠边慢慢往前走。偶尔遇到路人，他想问路，可双方语言不通，比划又看不到，硬是被人拽着盲杖拐几个弯，才搞清到老挝首都的方向。步行不到一个小时，曹晟康就一脚踏空，哗地一下连人带包摔进一个两三米深的沟里。

昏迷几个小时后，曹晟康逐渐恢复意识。身体疼痛让他知道自己受了伤，阳光的温度让他知道现在还是白天，可周围的环境如何？有没有危险？是否有人能发现他？都无从知晓。“难道驴友的话真的会应验？”躺在深沟里面的曹晟康心有不甘。于是，他摸了摸身上，发现手机没摔坏，播放了自己最喜欢的歌曲《怒放的生命》：“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在歌声中，他获取了力量，不断在沟壁上摸索，手脚并用，重回地面。曹晟康只能继续尝试搭车，他在路边大喊，最终一名当地车主把他捎到万象。

曹晟康至今仍清晰记得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独自吃饭的情景。那天，他走到老挝的一个小镇上，又渴又饿，顺着饭菜飘来的阵阵香气，他摸到一家小餐厅。服务员拿过菜单，握着他的手一页一页地翻，他不知道应该指什么。情急之下，曹晟康拍了拍肚皮，画了一个大圆圈，伸出两个手指头。服务员一头雾水，便收起菜单，擅自端来一盘炒面。曹晟康吃完后，觉得不太饱，又不知道下一顿饭会什么时候吃，于是又拍了拍肚子，服务员再上了一份炒面。两份炒面下肚，曹晟康想喝水，他拿起自己空杯子对着嘴巴比划，服务员连忙给他的空杯子倒满水。当然，也有事情他比划不出来，比如上厕所，最后是解了裤腰带，才被人领到卫生间。

每到一个景点，曹晟康都会请人帮忙拍照，并用录音笔记下自己的感受。曹晟康以搭车、徒步的方式穿越老挝，接着又去了泰国、柬埔寨、越南，成功完成了他“走遍世界”的首次尝试。这次旅行历时24天，共花费4200元人民币。随后四年，他靠着一根盲杖，一步步走遍印度、美国、澳大利亚、法国、智利、坦桑尼亚等6大洲36个国家。2016年国庆期间，他还登顶“非洲屋脊”乞力马扎罗山，几乎完成了环游世界的梦想。

有人质疑说，一个盲人全球旅行是否在作秀？对此，他说：“我的眼盲了，心还没盲呢。虽然我看不见，但能闻得到南亚集市的香料和南美丛林的水果味道，听得见非洲大草原上雄狮、斑马、角马发出的嘶吼，赞比亚大瀑布山呼海啸般声响，感受得到乞力马扎罗山山顶上的凌冽寒风。”

曹晟康觉得那些不同国家和地区带给他的温暖，远比一切看得见的风景都美。在柬埔寨，一对台湾夫妇照顾高烧40度的曹晟康好几天，直到他退烧才离开；在印度，他不慎摔进火车轨道，陌生人合力将他拉上来，数十秒钟之后，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在法国卢浮宫，一个工作人员握着他的手，让他一点一点去感受雕塑的力与美；在泰国清迈，一个会说几句中文的小伙儿，四处找人载他去曼谷，没找到后，小伙子抱着他痛哭，掏出仅有的20泰铢，用生硬的汉语说：“我没有钱，没钱帮你买票……”陌生人的温暖善意，常常让曹晟康觉得无以为报，他只能用自己的按摩正骨手艺为他们放松一下筋骨，然后不舍地互道分别。

突破自己，徒步完成“一带一路”

2017年5月，曹晟康在广播里听说第一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在北京举行。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己何不沿着“一带一路”国家走一遍呢？曹晟康计划用两年时间，先徒步完成陆上国家的旅行，再重走海上路线。陆上方向，他选择的是丝绸之路经济带中西北方向的线路，从北京出发，经过西安、新疆喀什、阿富汗、哈萨克斯坦、匈牙利，最后到达魅力之都巴黎。7月出发前，曹晟康在微博上招募志愿者同行，由于无力支付同行者的费用，很多人都退缩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学生吴凡被曹晟康的励志故事所打动，原本计划骑行回江苏扬州老家的他，临时改变计划。2017年7月，曹晟康和吴凡从河北涿州琉璃河检查站出发，迈出了由北京徒步到西安旅程的第一步。

通常吴凡在前面开路，踢开大石块、树枝等障碍物，并提醒曹晟康注意路况。他们计划每天要走25公里，每走5公里停下来稍作休息。为了让旅途更有意义，他们边走边捡拾沿途的塑料垃圾，光饮料瓶就捡了1000多个，还劝阻了一些司机不要乱扔垃圾。一路上，他们遇到伤痛、酷热、暴雨等很多困难，但也收获到很多温暖。抵达保定市区时，一个在路边卖西瓜的河南大姐听说他们的故事后，想免费帮他们拉行李，被曹晟康婉拒：“大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你若帮我拉了行李，那这徒步就没啥意义了。”大姐目送他们走出一段后，又加快油门开到他们前面，麻利地挑选一个大西瓜，用塑料袋装好放在地上就走了。除此之外，还有悄悄为他们买午饭的一对夫妻，送冰红茶给他们的交警，以及想捎他们一程的割草大爷和司机等等，给他们的旅途增添了不少回忆。

8月27日，终于抵达西安大雁塔南广场，国内第一阶段旅程圆满结束。此行历经40多天，徒步旅行1100多公里，穿越40多个市县。手机App显示，走了超过135万步。曹晟康的双脚布满厚厚老茧和十几个血泡，崭新的盲杖被磨掉了十幾厘米。在短暂的休整和装备补给后，曹晟康开启第二阶段从西安到喀什的4700公里的徒步旅程，而志愿者吴凡随后乘高铁回北京上学。

当时已经入秋，曹晟康在对新疆天气和路况细致分析后，决定第二阶段旅程采取逆行方式，即从喀什徒步到西安。曹晟康飞到喀什后，还没有找到同行志愿者，就义无反顾独自上路了。他在这一阶段徒步旅程中，遇到许多少数民族同胞的温暖相助，也得到许多志愿者的接力陪伴。曾带着患病女友环游中国的广西柳州小伙叶一舟得知消息后，赶来与曹晟康汇合，陪他完成10天左右旅程。10月20日，徒步到宁夏境内的曹晟康在日记中写道：“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我做到了。旅行不仅是有钱人、健全人的特权，残障人同样可以旅行。旅行是一种活法，一种把梦想变成现实的过程。”

11月11日，曹晟康徒步走到西安大雁塔，结束了历时50天的第二阶段旅程。由于这一段旅程，要经过无人区，曹晟康坚持以徒步为主，特别情况搭车前行。作为重走丝绸之路经济带计划的一部分，2018年2月1日，他从西安飞抵巴黎，开始了法国、西班牙、冰岛、葡萄牙四国的徒步之旅。结束一个月的欧洲四国旅行后，曹晟康回到国内，请权威部门为他设计“一带一路”从新疆喀什到巴黎的徒步路线。

自从被贴上中国盲人环球旅行第一人的标签后，曹晟康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旅行的路上，许多企业、学校都邀请他去做演讲。小学三年级都没有上完的曹晟康只讲自己的人生经历，从来不谈大道理，感动了万千观众。2018年6月，在几个好朋友帮助下，曹晟康口述了自己的旅游经历，并结集出版了《让世界看见我》一书，他希望通过这本书让更多人知道：视障者同样可以挑战不可能，成就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