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团队携手并肩13年《时空之旅》完美谢幕

◎ 文︱谷一飞（上海广播电视台）

◎ 图︱上海杂技团提供

2018年8月，立秋的门槛虽近在咫尺，暑伏的溽热却依旧未消。

傍晚时分，永和路上一处由厂房改建的排练厅内，“夏练三伏”的上海杂技团演员们挥汗如雨——除了基本功招式的“拳不离手”，一系列全新的节目正在全面提速打造。

在因马戏城修缮而临时搬迁至此后，唯一的变化在于准点下班得以短暂实现。一些人仍不太适应——晚上居然不用演出了——过往十余年间，晚饭时刻历来是他们调整状态、收拾心情、做好登台准备的时间，身心都高度紧张。

那时候，每天晚7点半，《ERA——时空之旅》超级多媒体梦幻剧准时开演。据统计，自2005年9月27日首演至2018年6月30日暂停，上海杂技团共演出5003场，观众近500万人次，实现票房收入6.2亿元。也就是说，除了每年除夕，加上2008年为纪念汶川地震停演的三天，13年的4659天，全部无休。

实现天天演是《时空之旅》的标签之一。来自五湖四海的观众，慕名为观看这部从形式到内容都对“中国元素+国际表达”完美诠释的作品来到上海，很多老外甚至放下行李就直接来“打卡”，虽然操着异国语言，但并不妨碍他们深深浸入剧情，并成为ERA“忠粉”。

一个半小时里，不同视角中“声、光、景、物、人、情”等多种元素，经巧妙组合，最终连缀成篇，完成了杂技、舞蹈、戏剧、音乐等综合艺术的完美叠加。观众的高频词往往是：新鲜、漂亮，似曾相似，却别有感悟。

“这是我在中国，不，在亚洲看过的最好舞台演出！”2015年9月，演出十周年之际，德国游客雷奥哈德的现场观感被新华社记者记录下来。来自文艺评论界的共识是：“《时空之旅》驻场演出历时之长、演出之盛堪比《猫》《剧院魅影》等世界经典舞台演出。”

面对“传统杂技获得新生”这道命题，《时空之旅》给出了一组持续更新的答案。

重新认识杂技

当5003场演出终于来临，再次站在舞台上的徐密乐眼中蓄着晶莹的泪光。

那晚连他在内，共有八位“ERA一代”在时隔多年后集体亮相——这是《时空之旅》剧组在用一种充满仪式感的方式，向曾经参与演出的189位演员致敬。

没有穿戏服彩衣，曾经的“小徐”、现在的“乐哥”，和老伙计们仅着便装上阵。即便如此，当头顶灯光集聚、掌声四起，身为这个团队一份子的强烈自豪感，瞬时在心底升腾。

“就好像从没离开过这个舞台一样。”徐密乐甩了下头，让眼里的热泪不至滑落。

短暂的亮相前，他习惯的位置是上场门一侧的角落。在那里，他的视线能牢牢锁定舞台上的一切，还便于给将要登台的同伴一两句提示。

除了外出参加比赛，十余年里，徐密乐缺席《时空之旅》的场次屈指可数。工作日志里，无论是作为曾经的演员还是现在的剧组主任，与参演场次同步上涨的，还有一种称为获得感的变量记载。

2005年之前，“那时候已经做了将近十年演员，日常就是练功、演出、比赛。一场场演出下来，会觉得非常纳闷——为什么在台上我们越卖力气、展示的难度越高，观众反而越少？”存于他内心的这种困惑，一定程度上也是颇多同行望见的天花板。

2005年初夏，《时空之旅》剧组的召唤，成为徐密乐职业生涯的一道分水岭。作为跳板组组长，徐密乐是带着“多点观众、涨点收入”的朴素期许，和伙伴们共同加入剧组的。然而谁也想不到，接踵而至的四千六百多天，由这支团队开启的“天天演”模式产生如此深远影响——一方面，它令杂技人身上的可能性放到最大，成就了国内舞台演出剧目的诸多之最；另一方面，以此为概念样本，越来越多国内演艺作品开启了对于艺术、技术和市场的“左拥右抱”。中国文化报对此的点评是：“示范的力量是无穷的”。

但是，在此之前，所有人先要经历一次对杂技的“再认识”。徐密乐至今还记得第一次与国际创意团队见面的情景——每个人都要设计一个动作，有趣、好玩，能吸引观众目光，还要与自己名字相符。达不到这些，就得继续思考，直至导演说“OK”。

从未有过的经历，加之三伏天没有空调的剧场，不免阵阵燥热袭上心头。最终，他灵机一动，借鉴了春晚小品的片断得以过关，待回过味后却觉得全身通透般清凉——“这是在找到剧中的‘我’，原来杂技还能这么‘演’。”

冲刺首演的日子里，随着“舞台剧”概念的全面引入，所有杂技节目都在经历着一番全新升级和改造。

200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时空战略》一书，对当时在国内首开先河的传统杂技“跨界嫁接”给出精要概括：“使它富有时代气息、传递某种文化韵味。节目和节目还要有逻辑联系，过渡要有艺术气息，讲述关于《时空之旅》的故事。”比如，剧中参演人数最多的“斗舞”，貌似一场新鲜的街头热舞大比拼，实质内核却改编自杂技传统项目“台圈”；再如，当演员技巧失误时，会有裁判上场惩罚其做俯卧撑，这个桥段的设计既可遮去尴尬，也成为巧妙的转承过门，让观众莞尔一笑为之鼓掌，演员就此更为放开地重启动作。待到杂技剧新理念贯注完毕，且环环相扣融会贯通，一幅兼具时代、文化、艺术多元特质的《时空之旅》豁然成型。

有网友在博客中写下观感：“始终让观众全神贯注，不断有悬念、有感悟、有惊奇，不断有参与感、愉悦感，整个演出不再是传统的杂耍，立体的艺术感受，让人不光看到了杂技的新形式，也了解到舞台效果的多方位搭配。”

国际创意团队与中方演出团队一起摸索

6月30日的告别演出还请来了晚会导演艾瑞克・维伦纽夫。

盛夏之夜，面对一千四百多名观众，留着络腮胡子的加拿大导演上得台来首先“认错”。缘由是他初来上海看到马戏城时说：“嘿！我们要在这里做一场独一无二的秀了。”然而，事实是《时空之旅》并非一场秀，而是实实在在演了五千多场。

大幕开启，蓝色柔光下，丝竹声声中，一只小木船缓缓撑出，一池水，蒲苇间，江南风情尽显。待船停稳当，幻像中的水波雾气迅即褪去，整个舞台瞬时生成一面巨大的司南底盘，居于其上的古舟造型则像它的长柄。

中场休息上台讲几句，艾瑞克手里捏着提示卡片，却全程没有看上一眼。这座城市、这个舞台、这台节目，他早已熟稔在心。当一旁的翻译工作时，他不自觉地在原地踱起小圈。剧组里熟悉他的人知道，导演这是进入状态了。

15年前，艾瑞克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时空之旅》剧组发来的邀约。“能够在遥远的国度、在完全不同的传统里进行文化创作，这太有吸引力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国际创意团队与中方演出团队肩并肩手挽手，一起摸索。多媒体的应用令杂技艺术映现出饱含情感、干净利落的姿态。科技使杂技艺术在观众面前神奇般地重现过去、投映未来，给观众带来情感和视听的享受。

摸索中前行的远不止这些。如器械装置环节，尽管首演日期紧迫，对舞台的改造不得不与演员的排练同时进行，却每每因不确定性呈现出人意料的效果。《时空战略》一书记录了当时的工作流程：往往是编导随时迸发灵感，外国工程师立刻根据其想法画出创意草图，中方最终把它落实为精密的器械。

13年时空旅程，演职员持续更迭，与“创新+创造”较劲却是不变的关键词。编导黛布拉曾在接受新民晚报记者采访时，解读了参与这部作品的颇多感悟：“杂技秀不仅仅是杂技的堆砌，而应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综艺秀，必要的时候，可以加入任何别的艺术类型，这是让观众乐于观赏杂技的一种方式。”

《时空之旅》完美谢幕

“没想到的事”

俞亦纲站在台口嘴角挂笑，细听导演絮叨那些“时空往事”，内心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都演了这么久，没想到的事。”

创排之初，仅仅计划演出5年，尔后延续了5年，最终停留在13年。是不同寻常的演出品质保证了长演不衰。作为上海杂技团团长，又是从业超过30年的老杂技人，忆及《时空之旅》时俞亦纲自陈：更多是源自一份对职业的“紧迫感”。他说，“我们的技巧并不差，却对观众冲击力不够。说白了，还是因为舞台综合附加值不高，一度停留在展示难度的层面，与当今观众的审美发生了脱节。”在反复研习太阳马戏等案例后，对于这台尚处概念中的节目，俞亦纲提炼了若干关键词——高水平、有档次，具有足够吸引力的与众不同。而这一切，又都要牢牢根植于中国杂技的肥沃土壤之中。

一年多以后，在先行先试的改革精神指引下，2005年7月26日，由SMG、中国对外文化集团公司、上海杂技团马戏城三方联合投资的时空之旅公司注册成立。以全新市场主体进行充分市场运作的这家公司，第一次大规模聘用国外创意制作团队，第一次实现国内跨地区跨行业深度合作，第一次在战略上把国内外市场连接起来。在新闻发布会上，投资者们为《时空之旅》树旗：“中国元素，国际制作；中国故事，国际表达”。

“三位一体，不可或缺；互为条件，互为目的”。在俞亦纲看来，《时空之旅》最成功的底色，正是对三者关系的准确把握。

从原始创新、集成创新，到引进消化艺术创新；从深挖中国元素、强化二度创作，到创新编排手段、应用科技效果，这台节目里，所有的新奇手段和现代元素，都能拿来我用，向世界展示中国传统杂技的精彩和难度。该作品相继获评国家舞台艺术精品、改革开放以来全国18台舞台保留剧目之一，还被商务部授予文化出口大奖等殊荣。

作为目前国内唯一一台持续演出的舞台艺术精品剧目，权威评委给出的点评是：“非常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需求，让观众回味再三的优秀表演。”

“演出持续13年、五千多场，《时空之旅》依然在这里，你们依然才华横溢。”三分多钟致辞的最后，艾瑞克用上海话给观众送上“再会”两字。

《时空之旅》官微显示：“他此次不仅为了告别而来，还带着修改大篷版《时空之旅》的任务，希望能够带来经典之外的新惊喜。”

大幕落下，熙攘人群并不急于散去。带着抱歉的笑意，俞亦纲自他们身边疾步走过。第二季的全球创意招标将要开启，或许，新节目、新样式、新表达的创想构思他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