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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新咏》和宫体诗人

2018-11-14谭若丽

长江丛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诗歌

谭若丽

一提到“宫体诗”,大多数人对其不屑一顾,特别是自唐代以来,它就一直受到人们的指责,首先对其批评的是唐朝的魏征和与之稍前的李谔。魏征在《隋书·文学传序》曰:“梁自大同之后,雅道论缺,漸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简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闲,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力之音乎?”认为齐梁以后,文风渐乖戾淫放。李谔在《上高祖革文华书》亦说:“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惟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其后裴子野、沈德潜都说宫体诗艳情淫文,失温柔敦厚之旨,此后,人们对于宫体诗的评价大都在于这个范围内。

“宫体诗”之所以受到如此多的非议,是跟其大多数内容庸俗轻艳,描写范围狭窄,色情气息重分不开的。宫体诗是一种贵族文学,宫体诗诗人的生活环境多限于温婉多情、细腻优雅的朝廷后宫,他们以宫廷贵族女性为描写对象,诗作风格自然带有女性化的芬芳柔婉的气息。但就因此判定是宫体诗就一无是处,一无所长?答案是否定的。我们需要正确认识宫体诗的特点,认识它的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一、作为总集的《玉台新咏》

《隋书·志》集部总集类小序云:

总集者,以建安以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益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菧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

总集是别集大量出现后的产物。“苦览者之劳倦”是总集类书目编纂的作用和目的:“采菧孔翠,芟剪繁芜”、“删整芜秽”是总集的要求。《玉台新咏》主要是为采录关于古代妇女的诗歌作品,今存《玉台新咏》十卷,分为“往今名篇”和“当今巧制”两大部分,其中一至五卷是梁朝以前的历代名篇,时间从汉代开始直到梁武帝时;六至十卷则是以收录皇太子萧纲君臣同时代的新作为主。这是《玉台新咏》和一般总集的相似之处。

《玉台新咏》但作为一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归纳起来,这是一部为生活在内宫深院的“优游少托,寂寞多闲”的宫人们打发无聊寂寞的凄苦,提供一部给女性看的诗集的作品,让她们“至如青牛帐里,馀曲既终;朱鸟窗前,新妆已竟。……永对玩于书帏,长循环于纤手”,在打发时光的同时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梁代皇族如梁简文帝等对这种文体的喜爱扩大了《玉台新咏》这种文体的流传。《周书·庾信传》记载这种宫体诗的盛行情况说:

“时(庾)肩吾为梁太子(萧纲)中庶子,掌管记。东海徐摛为右卫率,摛子徐陵及庾信并为抄撰学士。父子东宫,出入禁闼,恩礼莫与比隆,既文并绮艳,故世号‘徐庾体’焉。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都下莫不传诵。”

这种文体得以流传并形成巨大的文学潮流是当时社会环境和社会风尚共同作用的结果,且是由上层贵族推行,其影响范围及作用也就可想而知。

二、从《玉台新咏》看当时诗歌内容的新变

“诗言志”是从诗歌诞生以来儒家给予的传统标准,于是诗歌被要求掩盖人的真实性情,言志而纳入教化行列,作为宫体诗的提倡者的萧纲却对此儒教传统予以否定。他在《戒当阳公大心书》里说:“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认为文章就该表现人的真性情,于是在他的创作中,大胆地对女性的容貌服饰以及男欢女爱进性了细致的描写。

《玉台新咏》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对女性的美进行了全面的展示,如《有女篇》中“有女怀芬芳,提提步东箱。蛾眉分翠羽,明目发清扬。丹唇翳皓齿,……珠环约素腕,翠爵垂鲜光”等对女性面容的描写。《南苑逢美人》:“(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等对女性穿着的描写,都是以欣赏的眼光进行描绘,给人视觉享受。这样大规模大篇幅的以女性作为美的描写对象在以往的作品中很是少见,为我们研究当时女性的服饰等问题提供了资料。

更深层次的是对女性感情的探索。表现了女子在社会环境、家庭生活、恋爱婚姻中的优良品质和苦难哀怨。《陌上桑》通过罗敷女对太守不卑不亢的斗争表现下层劳动妇女的机智、勇敢、美丽。《艳歌行》中赞扬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不重嫁礼、不慕财物的品质。《皑如山上雪》中的“顾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留别妻一首》中的“生于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都是说女子的痴情及专一。《古诗为焦仲卿作》中的刘兰芝,即使日日辛勤却仍受到婆婆的非议,女子的敦厚和苦难显露。总之,不论哪个阶层即使是皇帝的妃子无论如何贤惠,也只是一时的玩物,没有任何自尊可言。在爱情中她们怀着向往与梦想,但得到得往往只是哀愁,《室思》:“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时穷已时。……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写女子在家思念远行的丈夫,时刻担忧会被抛弃,隐含着对男子的埋怨。《冬歌》的“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心复何似”都是在表明女子对爱情的坚贞同时幻想希望这男子可以同样相信坚守爱情,又流露对男子负心的不满。

如果对描写女子的诗进一步分析,就会发现它在表层的绮艳之下反映了更深的内容,以美人的遭遇隐喻贤士的怀才不遇和忧国伤时。《美女篇》用美女喻君子,以美女的盛年不嫁喻有志之士的怀才不遇。《南国有佳人》《四愁诗四首》都以佳人的不幸隐喻有才之士得不到朝廷重用的社会现状,对才能无法得到施展的境遇表达了哀叹。这是一部从侧面反映当时社会和现状的作品,是一部社会研究的资料。

《玉台新咏》除了载录艳歌外,更多的是对时代大众现实生活的反映,例如繁重徭役以及残酷的战争给人民造成的痛苦。这类诗歌多不直接描写徭役者本人的感受,而是从家中妻子的辛苦和心理来表现,这就将痛苦扩大到整个家庭,整个社会,鞭挞力度更大。《饮马长城窟行》由青草绵绵而思征人,思而不见,转言梦中相见,又虚幻缥缈。几句之中多次转折,写出了妻子的殷切相思。好不容易收到书信,却并无归期,只能期盼各自珍重。此诗语言简短质朴,多用比兴,表达了当时繁重的徭役给人民带来的离别与思念之苦。《闺怨》《征怨》这一类表达女子“怨”的诗是对传统观念的创新,人们开始关注社会失去男性劳动力的后果及造成的妇女精神痛苦寂寞,女性的生活感受,发出人们希望战争早些结束的心声。

三、从《玉台新咏》看宫体诗其他方面创新

宫体诗在形式方面也有创新,宫体诗继承了永明体讲究格律的追求并进一步发展变化,对四声的运用更严格娴熟,使诗歌进一步格律化,增加了诗的音乐性,增强了诗的节奏感。同时使诗风从绮靡转向通俗明晓。萧纲的《江南弄 采莲曲》具有音乐美。音调婉转,三个七言句,句句押韵,节奏整齐而富有变化。于是,“至是转向声韵,弥尚丽靡,复逾往时。”(见《梁书·庾肩吾传》)自觉运用声律成为宫体诗人的特征。虽然声律运用的好坏至今时有争论,但从历史发展观来看,这是文学发展的前进方向,宫体诗的用韵是符合这一规律的。

当时五、七言诗并行,七言诗是一种更有感情容量、可以更好表现性情的形式,宫体诗中包含大量的七言诗,扩大了此种诗体的影响,推动了它的流行。萧纲追求声律的圆婉和谐,语言的柔美,而且他还有意的创作了一些七言四句的诗歌,其代表作《野望单飞雁》感情深沉而真挚,诗风清丽而自然,为唐代七言绝句的发展成熟奠定了基础。宫体诗人中,最讲究胜利的是庾信,如他的《和徐主簿望月》:“楼上徘徊月,窗中愁思人。照雪光偏冷,临花色转春。”已是接近完整的五言律诗,是古体诗向近体诗过渡的重要诗作。再者经常出入萧纲门下的徐陵,也是宫体诗的代表人物。他的《乌栖曲》二首均是七言四句,用韵平仄相间。另一位代表人物刘孝绰的《古意》:“燕赵多佳丽,白日照红妆。荡子十年别,罗衣双带长。春楼怨难守玉阶空自伤。……”诗中“妆、长、伤、梁、忘、裳、霜”等字相押韵,音律和谐流畅,语言静美。

宫体诗人作诗提倡语言平晓通畅,反对用语的艰涩难懂,这是宫体诗人异于前代诗人的地方。萧子显的《南齐书·文学传论》中要求诗歌语言要“言尚易了,文憎过意,吐石含金,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这代表了当时宫体诗人的追求。萧纲的《春江曲》:“客行只念路,相争度京口。谁知堤上人,拭泪空摇手。”明白如口语,朴素晓畅。又如他的《洛阳道》:“洛阳佳丽所,大道满春光。……金鞍照龙马,罗袂拂春桑。玉车争晚入,潘果溢高箱。”本色自然,明白如话。其他人的如刘孝绰的《三妇艳》、庾成师的《远期篇》等等都是追求平易明白的语言表现。这对改变以绮靡为美的文风,引导诗作走向平民化,为诗作拥有更多的受众提供了可能性。

宫体诗人在内容、形式上的创新为诗歌在唐代的大繁荣奠定了基础,它的积极作用我们应加以肯定而不可无视。

四、结语

作为文学总集的《玉台新咏》秉承了总集“删整芜秽”的宗旨,对当时的“艳歌”进行收集整理,一方面保存了大量当时珍贵的资料,另一方面也因此被后世所诟病。但如果深入的发掘就会发现《玉台新咏》并不是一文不值,它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抒发个人感情,描写男女情感,开创以女性为对象的题材,对以后花间派等影响深远。它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是对历史文化研究的有力参考。最可贵的是,宫体诗人在语言上追求平易明了,形式上追求格律,为诗歌的成熟积极探索并作出了榜样。

[1]魏征.隋书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3.

[2]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徐陵.玉台新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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