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祸
2018-11-14口陈溪
口 陈 溪
1
年初四,是老刘家独生子刘根结婚的日子。这是刘根的爷爷找本家刘半仙掐算的一个好日子。
刘根高中毕业上了个技校,技校毕业后到深圳一家公司上班。刘根的对象是邻近乡镇的,在县城打工,是刘根回乡参加同学婚礼时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一年不到便谈婚论嫁了。小两口虽然是自己认识恋爱的,但依照双方家长的要求,按照乡村风俗,还是“请媒”了,为的是在双方不伤面子的情况下,好谈聘礼礼金的多少。女方以金钱的数量确定了迎娶新娘的资格:主要包括在县城买一套100平方左右房子的首付,要在实验小学附近,为的是孩子将来上学,这大概占礼金的一半,结婚前如果没有开盘必须先付保证金。其它所有彩礼如金首饰、衣服、酒宴等占一半,要在婚礼前付。
没有几天,刘根家干脆地答应了。
刘根的女友懂得自己文凭的含金量,知道自己的社会地位,开始引起她注意的是刘根倜傥的外表、大方的手脚、开阔的见识和舒心的语言。交往过程中,得知刘家家底殷实,刘根个人每年的收入也不低,这才坚定了嫁给刘根的决心。这次的“要价”,没个一来二去刘家就答应了,她知道,一是自己肚子里的“小刘根”起了关键作用,给自己增了值、加了码,二是买房本就在刘家计划之内,以自己的名义要就为了个面子,要了价码又不要现款,显示自己对刘家的信任。
刘根的亲友们直喊,不得了,这个“样子”放下来,今后谁家还娶得起媳妇。刘根爸爸以乡村“大号社员”特有的幽默答道:“那是一等价钱一等货啊!”
那一年乡党委书记金正心到深圳招商引资,在老乡招待的酒桌上见过刘根和他的亲戚老板。刘根平时回来时,就到金正心的办公室去坐坐,金正心看在他那个亲戚老板的面子上,往往礼节性的接待一下,陪着聊一聊。年前,刘根到金正心的办公室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礼。金正心本来是不会参加的,可听说刘根的那个亲戚老板也来参加,便答应了。
老刘家娶到这么有面子的儿媳妇,现在听儿子说有乡里书记和公司老板来参加婚礼,一家顿时觉得蓬荜生辉。一家人商量,决定好好操办操办,办成乡里最风光的婚礼,在同宗、邻居、亲戚、亲家面前挣足面子。
虽说家庭比较殷实,积蓄在当地也算比较好的,但要完成如此“巨大”的项目,还是比较吃力的。刘根的爸爸借着这个“巨大”的用钱机会,把过去亲戚朋友欠的钱一一上门催要,不少都是“红了脸”才要回来的,还有个别的“红了脸”仍然没有要到,只是答应到他家买房首付时再还。
婚丧嫁娶,是农家头等大事,老刘家更是把能够请到的边边角角、远远近近的亲友和邻居都请到了。请客的时候,老刘把自己儿媳妇的优秀、书记和老板都要参加婚礼的情况向大家伙一一作了介绍,真正做到了家喻户晓、尽人皆知。
2
年初二下午,帮厨应刘家要求提前半天来做准备,还多带了一个帮手。年初三晚上,按照当地风俗,是吃暖房酒,刘家的庄邻、近亲、好友齐聚一堂,其人数、烟酒的档次、烟花爆竹燃放的时间等等,让到场的每个人赞叹不已,都认为超过了当地人家结婚的排场。
年初四是正日子,乡里的风俗是女方中午操办,男方晚上操办。金正心让刘根在他的那个亲戚老板到他家时给他打电话,以自己的身份早去或者迟去时间过长,都不太好。
其实,金正心春节也没能歇歇脚喘口气,跟众人一起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奔命。随着招商引资力度的加大,引进企业的不断增多,上面的考核重点也在发生变化,由过去考核把村民送出市县以外打工挣钱的数量和比例,转变为考核把多少村民留在本地的企业。春节前后的各类用工招聘会,县里都是给各个乡镇下达了组织到场人数和被录用人数指标的。
金正心知道,这个时候靠打打电话是不行的,你一把手打电话,向下就是层层电话,最后就是落空。他也不好直接去红脸督办,就以串门慰问村书记的名义,督促各村组织人员参加市县两级的用工招聘会。
金正心从上午开始到各村去督查,下午在刘根这个村周围的几个村督查,最后到刘根家所在的这个村,在村书记的家里坐了下来。
金正心跟村书记以及在村书记串门的邻居们聊了没有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金正心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但还是按照陌生电话的方式接听,嗯嗯啊啊了一阵子说:“刘总到你家了?好,好,我马上去。”
“书记春节也不得清静啊!真是辛苦,还不如我们老百姓呢!”在村书记家串门的一个邻居插嘴道。
“可不是,年初一上午没能下村,下午就开始跑了,初三县里就有招聘会的送工任务,你们刘书记不是也捞不到好好歇个年?”金正心指了指村书记,他在以表扬促工作。
“您都歇不了,我们还能歇?”村书记说,“只是这个时候做好事也不落好,新年里就落骂。”
没等村书记说完,金正心明知故问道:“小刘根今天结婚?”
邻居插嘴道:“可不是?老刘家娶了个‘金’媳妇!”
村书记呛道:“也不是所有的老刘家都能娶得起的!”
“还把深圳的刘总请来了,我还得去打个招呼。招商引资还得请这些老乡帮忙啊!”说完与众人告别。
金正心让驾驶员在刘根家旁边停下来,自己下车后,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着,抬脚向刘根家走去。
夕阳烧透了半边天,小麦地,落光了叶子的树干,常青的树木,错落的房屋都浸在金色的晚霞里,红火的氛围真是应景顺情。老板在前,后面跟着刘根和刘根爸爸,三个人一直迎到了路上,他们脸上的笑容在晚霞里愈发灿烂。
“你看看小刘根,我来还惊动了书记的大驾,得罪得罪!”老板一边握着金正心的手不停地摇动,一边寒暄着。
“这是应该的。我去深圳,你们那么热情,还为我们介绍了客商。你不仅是我们乡的骄傲,还是我们发展的依靠啊!”金正心一边不无夸张地回应着,一边拍着老板的肩膀,同时跟刘根和刘根爸打招呼。一番客气,金正心和老板落座首席,酒宴正式开始。霎时间,鞭炮声盖住了一切,只有不断变换亮度和色彩的光线穿过巨响,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的折射,在堂屋的房顶、墙壁、地面,人们的脸上、身上,乃至桌面、餐具上飞快地游曳。
筷子没动,酒杯没端,热菜以轰炸式的速度上来了,大盆小盆,海碗平盘,堆满了中间的转盘。金正心除了与老板喝了一来一去的满满两杯酒,跟其他人都是礼节性的端了端。他已经同老板打了招呼,因为还有地方要去应酬,所以特意先到这里陪老板,并约好单独请老板吃饭的时间。新郎新娘来敬完酒,金正心起身告辞。
左闪右让,金正心出了院门。在院门口,金正心挡住了老板和刘根一家人,独自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望着金正心的背影,老板慨叹道:“你们一家真是金面子啊!”
“我们哪来那么大面子,不都全仰仗您的金面子啊!”刘根爸的话看起来是恭维,其实说的也是实心话。
3
刘根结婚后,老板就让他在本省范围内为企业跑销售,一是看中他的交际能力,二是为了他的婚后生活。在名片上,刘根有了“销售经理”的头衔;在周围人的称呼里,刘根有了“老板”的身份。虽然是个销售员,多了这些头衔,在乡村也就变得知名起来。过去多年不见的朋友、同学、亲友也慢慢有了联系,刘根从销售人员的需要出发,凡是联系过的人都努力去维持好关系,用本家老板在他上任前教育他的话说,“说不定哪块云彩就下雨,说不定哪根藤上就结瓜”,因此,各种酒席应酬、洗澡按摩、带刺激的“小来来”也多了起来。
虽然老婆的肚子渐渐隆起,以生意为借口,刘根迟回家、不回家的次数不断增多,有时即使在县城也说出差了。
一天,刘根早早到老婆单位,下班一起在外面吃了个晚饭。回到家,老婆看着兴奋的刘根问道:“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想不想我们快点富起来?”刘根神秘地盯着老婆。
“怎么不想?可有什么办法?抢银行啊?”
刘根说:“我为公司挣钱只能拿到很少的提成,如果自己做,做成一笔就可以多挣很多钱。”
“做什么梦?本钱呢?”
“这就是我一直考虑的。我没有锦囊妙计会跟你请示?”
老婆停下手中的活,盯着刘根。
刘根接着说:“近来接到一个生意,不大,二十多万。”他一伸手拦住要说话的老婆,“让我说完。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拿他们的钱做生意,赚钱了给不给他们?我已经跟一个好哥们谈好了,从他企业那里拿货,先付三分之一货款,资金回笼全部付清。这一笔最少可以赚六、七万。” 刘根盯着老婆。
老婆明白了刘根的意思,“你定,做不做你定!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一夜,刘根和他的老婆都没有睡踏实,刘根是等着老婆表态,老婆是纠结。刘根家给自己的彩礼钱买买这个,添添那样,也就剩个几万块钱,这点钱要拿出去了,生意做不成亏了怎么办?如果不拿出去,永远也就这点钱,做成了能够翻一倍。要是亏得一分钱拿不回来怎么办……翻来覆去,直至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睁眼,老婆看见刘根已经起来,坐在床边抽烟,伸手捣了刘根一下。刘根转过脸,冲着老婆一笑:“醒了?早饭吃什么?”
“算了,不烧了,街上随便吃点吧。”老婆伸了个懒腰,“不问问我的决定?”
“你定!做不做无所谓。钱在你手里,由你定!”
老婆享受着当家的感觉,“我相信你!我决定赌一把!”
“赌……赌一把?”
“难道你会让我失望吗?”
“没相当大的把握我能说吗?你的钱亏了还不是我们的?”
“共计还有八万多,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要把生孩子的费用一万多块钱留下来。”
“那也不够啊?况且生孩子还早呢!最多四、五个月就回笼了,我们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少,到时候家里也会出的。”
“那我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你的身上了!好,全部押出去,好好赚一笔!”
一个多月的时间,刘根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开始是说跑合同,后来说合同签了,再后来说忙着发货,最后说是与采购公司的相关人员沟通感情。老婆觉得刘根很辛苦,天天在奔忙,更加认为自己嫁了好男人。好多次,刘根老婆做梦梦到刘根拎着成捆成捆的百元大钞站在自己面前。
4
连续一个多星期,刘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了,刘根老婆开始担心起来,白天走神,晚上的美梦变成了噩梦,内衣时常在梦醒的时候都湿透了。
直到一天晚上,刘根老婆下班回家,看到自己租住的屋子门开着,四个小伙子围坐在刘根的四周,刘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是嫂子吧?真不好找。”其中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问道。
“还钱,还钱,还钱……”一个光头模样的大声叫道。
穿西装的一挥手,止住了光头的叫喊,“嫂子可能不知道他老公欠钱的事。刘根,你跟嫂子说吧。”
刘根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说,那我帮你说。”穿西装的人正了正身子,“嫂子,我们可是做正经的典当生意的。自从认识刘哥,他垫货款要钱了,玩牌少钱了,只要一贷款,我们立马把钱打到账户。到期还不了的,我们也仁义,给他介绍个其他人,照样再借。我们相信你啊,你刘老板还能欠我们这几个小钱?可一而再,再而三,欠了我们二十多万了,你看。”穿西装的掏出一叠纸,抖了抖。
“嫂子,你也不要急,你们家那么殷实,不差这点钱。我们是小本生意。”
“我哪来钱?我的那点钱不都被这泡怂骗去送给你们了?”
“你就那点钱?才五万啊,哄三岁小孩呢?”
刘根的老婆一听,八万多还了五万的债,三万多肯定又被赌光,说不定还借了新的债,但她无法跟这帮人解释,也无需跟这帮人解释。
“你以为有多少呢?”
“你可是‘金’媳妇,真正的‘千金’!”
刘根的媳妇说不出话来,要的“千金”彩礼有其名无其实,却被这帮放高利贷的盯上了。“我没钱!哪个欠你们钱你们跟哪个要!”
小光头开始不耐烦了,伸手给了刘根一个耳光,“妈的,没屌本事还,充什么大爷?”
其他两个始终戴着墨镜的人也站了起来,大个子把刘根从床边拎起来,挥拳猛击刘根的腹部,刘根一声惨叫,蜷成一团滚倒在地上。
刘根的老婆本能地扑向大高个子,想推开这个人。高个子伸手挡住,用力一搡,刘根老婆哪经得住这么大的力量,整个人向后摔了下去,撞在了床沿上。刘根老婆大喊一声:“我的妈哎!没得命了!”
戴墨镜的高个子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刘根,刘根忍着痛,强撑着站起来,跟着走出了家门,留下老婆一个人在床边呻吟。
5
这天晚上,电话铃声响起,让忙了一天的刘根爸妈为之一振。好多天没有接到儿子儿媳的电话了,可没想到的是,电话是陌生人打来的,自称是儿媳妇的朋友,说儿媳妇住院了。
在医院妇产科,刘根爸妈见到了儿媳妇。“出什么事了?怎么到医院了?刘根呢?”他们有太多的疑问。
儿媳妇一见公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刘根爸妈好不容易劝住,儿媳哽咽着,把刘根赌博欠债、被催债、夫妻两人被打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刘根现在哪儿呢?”刘根妈急切地问。
见婆婆不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先问儿子,儿媳便没好气地回道:“哪个知道?我也是昨天才看到你那个好儿子的,把我手上几万块钱骗走一两个月了。”
“孩子呢?”
儿媳妇是真生气了,“就知道心疼你儿子、你孙子,死了!死了!都死了!”
“你们老两口也是的,”儿媳妇的朋友一边安慰着,一边责怪:“儿媳妇不是你刘家人啊?她已经被阎王爷拉到阴曹地府走了一趟,是医生把她从那儿抢回来的!”
“出去!出去!都出去!又哭又叫的,不要命啊?”医生呵斥着,把刘根爸妈和其他人赶出了观察室。
刘根妈强忍着哭声,一把抹去涌出的泪水,“他爸,刘根怎么弄啊?”
“还刘根刘根的,先顾儿媳妇!”刘根妈知道,这是丈夫说给病房里的儿媳听的。
“儿媳妇现在不是有医生保着呢吗?孩子也救不回来了!总不能看着儿子被人弄死吧?”
“怎么弄?你说怎么弄?这狗日的败家,让他死去吧!”
这时,护士喊家属去交钱,刘根爸一边应着,一边朝护士台小跑。
“不幸中的万幸,孩子虽然没保住,但大人的腰椎还好,交钱去吧。”护士说。
“多少?”
“五千。”
“五……五千?”
“怎么了?要不是你家儿媳的朋友跟我们院长的家属是亲戚,没这个金面子,没交钱我们能收?就这么多还是按照规定低限收的,算照顾了。告诉你,肯定不够的。”护士翻着白眼说。
“我们不是不交,是手上的钱不够,能不能等天亮去银行取钱?一拿到钱就交。”
开单子的医生白了刘根爸妈一眼,“拿到钱就交上,耽误了治疗就是你们的事了!”
“好好好,当然不能耽误!”刘根爸答应着,转身离开护士台,看着跟自己转来转去的老婆,“跟着干什么?去看看儿媳妇!”。
一阵忙碌过后,刘根老婆的药用上了。见儿媳妇也不想搭理自己,刘根妈捣了一下刘根爸,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真的就不问了?”刘根妈刚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流了下来。
刘根爸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急啊?这个时候找谁去?有什么办法?”
“你找找熟人,托他们帮着想想法子呀!”
“等天亮吧,人家现在都睡觉呢,我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刘根爸妈一天没吃没喝,像个没头的苍蝇,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绝望了。
夜幕低垂,刘根出现在了老婆的病房里。
刘根妈拽着儿子的肩头,用拳头打着儿子的后背,“要死啊?你敢赌?你看你闯多大的纰漏了?”
刘根没躲,硬声回道:“不是赌的!没事的!把她的病看好再说!”话一说完,径自走出病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6
刘根老婆出院了。刘根爸妈和刘根夫妻坐在刘根租住的屋里,本来岳父岳母也要来参加的,刘根老婆坚决不同意,就没来。
爸妈一直追问刘根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根一口咬定,没事!真实情况怎么能说出来呢?说出来的后果,刘根是可以预见的。他不想这么就罢手。
新婚以后,刘根觉得自己“喜事连连”,恰如新年祝福时说的一样,“万事如意”。断崖式的转折是签了一单生意的大喜之后。
那天刘根又签了一单生意,是一单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生意,是第一次自己赚的钱能全部归自己的生意。跑生意过程中,刘根看到不少产品的价格比自己公司产品的价格要低,有的还低不少,他私下与一个公司达成协议,拿该公司的产品贴牌销售,但要最优惠价格,可以先付一半货款,公司老板同意了。这单生意,纯利润超过百分之五十,这样,刘根拿出自己手上所有的三十万元,就可净赚十五六万。特别是采购公司答应的付款方式很优惠,三个月付货款的三分之一,六个月时再付货款的三分之一,剩余货款春节前付清。
签好合同,刘根是真想“放声歌唱”。长这么大,他第一回一次能赚这么多钱。刘根感觉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将加速自己身份的转变,自己将变成真正的老板。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发财……”手机铃声还是春节前换的,跟自己的新工作是那么契合,那么吉利。此时响起来,刘根觉得更加悦耳动听。刘根掏出手机亲了一下,轻轻一划,“刘老板在哪里发财?晚上有空聚聚?”手机里传来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
刘根懂得“聚聚”的意思,这个时候的“聚聚”正中下怀,趁着兴头再来个“锦上添花”。“好啊!再忙还能不陪老朋友?”
那天上半夜,刘根的手气出奇的好,要什么牌来什么牌。按约定,下半夜一点吃夜宵。看闲的起哄,吃夜宵时要刘根拿啤酒。赢钱的刘根当然不在乎这点小钱。本来刘根不能喝两样酒,一起哄,喝了白酒后,又被劝得多喝了一瓶啤酒。结果牌局重新开始,输赢便逆转了,刘根很快输光了,便开始借钱,连着打了几张借条,都输光了。最后没有“看闲的”肯借了,大家起身散伙,刘根是怎么回家的,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有人打来电话催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刘根是真没有钱,所有钱都投到“捞第一桶金”里去了。刘根简要地说了原因,对方似乎很理解,要他转个平台——转借。
没两天,还是那个电话,称有人将刘根典当平台的贷款转给了县城另外一家典当公司。
包间里坐着两个人,一个西装笔挺,打着领带,头发抹得发亮,叼着烟,左手戴着硕大的金戒指,左手腕套着粗粗的金手链,右手腕上缠着金丝楠的手串。另一个,光头,戴着墨镜,一身黑色的中式便装。
“这是我们韩老板!这是刘根刘老板。”同乡介绍道。
刘根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还要介绍?刘老板是名人,你们跟我说他在你们乡有名,其实在我们县城也一样有名,我们见过的。”韩老板弹了弹手上的香烟,一努嘴,“坐吧。”
“韩老板,见过见过!” 刘根一边寒暄一边顺势坐下来。
“给刘老板看看。”韩老板冲刘根的同乡一抬下巴。
刘根的同乡递上一张纸,刘根接过来逐张翻看了一遍,确实是自己在网上贷款时提交的材料。
“不错吧?”
刘根觉得哪儿似乎有问题,是这个同乡,还是这些材料,一时说不清,只能应道:“不错,不错。”
“这是当天晚上借给你钱的公司转给我的,刘老板不会不认吧?”
刘根知道,借款材料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债主,现在是自己欠人家的钱,一时还不上,得求人家延期还钱,“认认认,怎么能不认呢?一定还!”
“那就还钱吧!”
“我的情况前两天已经跟韩老板说了,你看是不是还按照前两天的方法办?”
“刘老板,我也是小本生意,能不能挤挤还了?我近来手头也很紧。”
“今天要和韩老板见面就是要请韩老板顺延一段时间,货款还有两个月就回笼,到时一并还。”
“刘老板既然开口了,肯定是遇到困难了。好吧,现在转个条子吧,零头一样不要了。”
刘根打了个七万块钱的欠条。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一直没有问题的产品,到三个月要付款前出了问题。采购方不肯按时付款,必须解决好问题才能付款。这就要了刘根的命了,一边是韩老板紧逼要债,一边是要协调解决产品问题,刘根常常是被韩老板的人缠着无法脱身而耽误约好解决产品问题的时间,让采购方不断降低对自己的信任度。上次骗老婆钱就是为了缓和韩老板的紧逼,好腾出时间解决产品问题,尽早拿到货款还债。留下的三万多块钱就是请客找人的,可产品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好,债一直还不了,便把刘根逼进了死胡同。
这次放刘根回来,不是韩老板要放刘根一马,而是他们得知刘根老婆流产了,闹出事来了,得缓和一下。于是,刘根将剩余欠款再次按照约定的利息转了一张欠条,确定到元旦前还款。
刘根不能把实情说出来,只能一口咬定,没有问题,货款一到就都解决了。
“真没事情?”刘根爸妈反复追问,刘根就一句话,“没得事情了。”
7
刘根要利用元旦前的这段时间解决问题,可事情却越来越不顺利。采购方以产品影响了企业的生产,而且对所用产品的质量产生了怀疑,要打折,并且要延期付款作为产品质量保证金。这样一来,货款已经无法偿还欠债了,更不要说还自己老婆的钱了。尤其是每要一点钱,都被韩老板拿去了,刘根不仅没有时间再去跑生意,连跑生意的路费都没有了。
韩老板让手下人找刘根的老婆,到她的工作单位,说她离职了,到他们租住屋等,也不见人回来。无奈,韩老板带着刘根一行人到了刘根家。
屋内和屋外一个样,阴冷阴冷的,显然是不短的时间没有人住了。饭桌上用菜刀压着几张纸,显得十分醒目。韩老板拿起来先看一遍,递给了刘根。
刘根接过来,一张是离婚协议书,其余几张是刘根老婆写给刘根的信。
刘根:
估计你看到我留给你的这封信,你肯定不是一个人,上次来的几个人中也一定有人在场。
上次,你爸妈问你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我也知道你不敢说也不会说真话,我那个时候就确定你要一条道走到黑了,我也就无心跟你去说了。
我对你失去信心的根本是你不能与我同心。古语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这是我跟你婚前说得最多的。你从婚后的应酬开始,时常说说小谎话,我便用小故事、小笑话敲打你,想帮你成就一番事业。你不仅得意忘形,而且得意忘心,步步下滑,最后居然骗我,骗你自己的爸妈。我不想强制改变你,不想成为令你和你周围的人讨厌的妻管严。
那天晚上,我为了你被推倒流产,你被他们绑走了,我不怪你。可你回来到医院时的冷漠,让我的心冷了半截。爸妈和自己的老婆是你最亲的人了,面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仍然撒谎,我彻底冷透了!
我并不喜欢金首饰,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俗气,之所以买了那些金手链、金耳环、金项链什么的。只是图个吉利。人不正,有金子也白搭,越会让你这样的人走下坡路。
钱反正都没有了,所有的金首饰留给你(在边上的信封里),或许能帮你抵抵债。我也不想再看到这些所谓的爱情凭证了。
曾经的老婆
韩老板已经把信封里的首饰全部倒在了桌子上,刘根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拿起了桌上的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用菜刀压在了上面。
8
天黑透了,韩老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刘根家旁边的路上。
刘根爸刚一拉开院门,院门就被强行推开,刘根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刘根被光头和戴墨镜的推着朝堂屋走。刘根爸见这阵势,着实吓了一跳,愣了愣,才意识到大祸来了。
堂屋里,刘根妈和爷爷都只穿着内衣,披着外套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刘根和两个陌生人。刘根爸笑着给两人让座,一边叫刘根妈倒茶。
“不要忙了,我们是替老板来拿钱的。”光头说。
“什么钱?拿什么钱?”刘根爸望着刘根。
刘根没吭声。
刘根妈急道:“刘根,你差人家什么钱了?说啊!”
刘根爸大概明白了:“差了多少?”
“不要问多少,把打算买房子的钱给我就行了!”刘根答道。
“不买房子了?”
“买什么房子?给哪个住?”
“孩子丢了还会有的。”刘根妈插嘴道。
“不要说了,不买了,把钱给我就行了。”刘根喊道。
“喊什么喊,自己闯的祸自己补去。”刘根爸断然回绝,“没钱!”
“快点,拿钱啊!”光头不耐烦地推了一下刘根。
“到底差你们什么钱?”刘根妈追问。
“你儿子知道,让他告诉你。”光头又推了一下刘根。
刘根爷爷看不下去了,“有话说话,推什么推!刘根,到底差他们什么钱?差多少?”
戴墨镜的开口,“赌债!”
“不管是什么债,欠债总是要还的!拿钱吧!”光头催促。
“爷爷、妈妈、爸爸,把钱给我吧,帮我把窟窿堵上,我再也不赌了!”
刘根爷爷、爸妈谁也不肯开口,小十多万的钱,几乎是全部的家底了。
突然间,光头的拳头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在刘根腹部,刘根“妈哎”一声惨叫,跪倒在地上。刘根妈扑上去,推开了光头,用身子护住了儿子。刘根爷爷和爸爸也冲到光头前面。刘根妈抱着儿子“呜呜呜”地哭开了。
从堂屋一侧的房间里传出刘根太爷爷断断续续的声音:“哭……什么?缺钱……不要吵……”没有人理会刘根太爷爷,也没有人说话。
“刘根,你要表表态啊!”听到墨镜的声音,刘根似乎听到了命令,推开妈妈,强撑着站起来,“爷爷、妈妈、爸爸,求求你们了,把钱拿出来吧!我受不了,受不了了……”
爷爷、爸妈仍然没有表态。几十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血汗钱,一眨眼就给了别人,怎么也不舍得。
“看来家人也不相信你,恐怕得拿出点真态度啊!”墨镜说。
刘根出了堂屋,转眼回来,手里拎着把菜刀,走到八仙桌边,“我不晓得怎么才能让你们相信,这样,我今后再赌钱,就剁掉我的手。”
戴墨镜的盯着刘根,“你剁根手指,家里人才能相信你!”
“你们真要我剁手才相信我?真要我变成一个残废?”
刘根的家人还是默不作声。他们不相信刘根会这么做,他们认为他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刘根!”墨镜一声吼叫,刘根浑身一抖,抓起菜刀,一道寒光划过,“嗵”的一声,菜刀立在了桌面上,菜刀外侧留下了半截小手指。刘根瘫倒在桌边,血淌在桌面上,滴到了地上和衣服上。
“儿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刘根妈晕倒在地上。
刘根爷爷奔向刘根,扶住孙子,冲着刘根爸喊:“给他们吧!给他们吧!”
9
为了面子,刘根家人不能跟任何人说,担心刘根的处境,打不通刘根的电话,还不能去找人帮忙。一家人暗自在叹息里默默煎熬。
没过几天,深夜里“咚咚咚”的敲门声再次把全家人惊起。
堂屋里,刘根爷爷与刘根爸妈对视着,“开门吧,是祸躲不过!”
刘根爸打开大门,刚把院门打开一道缝,刘根便挤了进来,回身关上门,插上门闩,叫一家人赶快回堂屋。
白炽灯的灯光虽然昏暗,但刘根脸上的淤青还是清晰可见。刘根妈记着儿子剁掉的小拇指,想上去看看,被刘根一把挡开。
“不要多问了,我是偷跑出来的。家里准备给孩子的那个存折现在给我吧,我要出去躲一躲。快,他们要找来,我就走不掉了!”
“不是说把钱给他们不就没事了吗?”爷爷问。
“他们说不够。”
“到底欠了多少?总要有个数啊!”刘根妈不解地问。
“我也没法说清楚。欠条,利息,利息,欠条,我也不知道是多少了。我已经好多天没在床上睡觉了,就是这么冷的风吹着,还是昏昏沉沉的,我快要疯了!”
刘根爸生气了:“你到底哪次说的话是真的?你媳妇流产回家,问你是什么情况,你说没事!前些时候,隔个三天五天来个电话,说一切都好!前几天,简直就差要了我们一家的命了,又是打又是骂,又是刀又是血,说钱拿走就把窟窿堵上了。现在你半夜回来,还要钱,哪里还有钱?”
“没时间慢慢跟你们说,你们相信我吧,我是你们的儿子和孙子啊!我再被他们堵到,不死也要疯啊!爷爷,你们快点吧!”
刘根爷爷跺着脚,“家破人亡了!家破人亡了!”
“钱钱钱,快呀!我要命,命啊!”
刘根太爷爷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咳嗽,“钱大……命大……做个会……”
话虽然不多,但这么清晰,让全家人都在心里一惊。
可能是太爷这么一提,刘根爷爷似乎回过味来,对刘根爸妈叹口气,说:“家里还有多少钱,全给他吧,让他先去躲一躲,留个根吧!”
“哪块还有钱?没得了!”刘根爸气得大口喘气。
刘根见爷爷松口了,赶紧转向妈妈:“救救我吧!把钱给我,你忍心看着我死掉?”
一年不到的时间,一个让她在人前背后都能抬头挺胸大声说话的儿子,变成了一个让四庄八邻笑话的败家子,刘根妈不停地抹眼泪。
“没钱,自己要命自己想办法!”刘根爸说。不管刘根怎么哀求,刘根爸就两个字:“没钱!”
“老东西,那就不要怪我忤逆了,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刘根一转身,抄起门边家里常年放着的防贼棍,抡起来朝着自己的父亲砸了过去。
“你个畜生!”刘根妈冲上去,推开刘根。
刘根爷爷扑上去,从一侧抱住刘根,“你个忤逆子啊!你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爸不顾我的命了,反正我也是死路一条,我就跟他一块死了算了!”
刘根爸痛苦地呻吟着,疼痛让他没法言语了。刘根妈从房间里拿出个存折,扔到刘根脚下,“你个讨债鬼,我们的骨血都被你吸干了!”
10
几次拨打都占线,终于,刘根妈打通了金正心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金正心的声音,可不知道为什么,刘根妈一时说不出话来,抱着电话“呜呜呜”哭开了。
“不要哭,有什么困难你说。”
哭声依然停不下来,金正心等了一会儿,哭声还在继续,“你如果不说,我要挂了。”虽然这么说,金正心当然不会这么做,人不到极难极悲的时候,不会如此哭得停不下来。这个人的哭声确实与一般求助人的哭声不同。
“妈的,丢什么人?”金正心听到一个男人的大声呵斥。
“你平静一下,先不要哭,有什么问题慢慢说。”金正心安慰着。
刘根妈竭力控制着哭声:“金书记,我冲家了,家破人亡了,呜呜……”
“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不要怕,我们会帮你的。”
“呜呜呜,小刘根家啊……这个讨债鬼啊!”
“知道了,不要慌,我这就安排人去。”金正心知道,这个时候要她说清楚来龙去脉是不可能的,必须派人上门。
听了村书记的汇报,金正心无法与春节时在刘家的所见所闻联系起来。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刘家如此的变化到底因为什么?他来不及细问。他要求村里负责先送刘根爸去医院。
“村里没钱呀!”
“你负责,后面再说!”
“年根岁尾的,跟哪个借啊?能请领导跟乡财政所打个招呼,我去借点?”
金正心知道村书记的滑头所在,立即堵住他的退路:“属地负责,你村里的事情你负责,必须今天送去住院。”
“老刘家人多了,平时他也没请我抽过一支烟,喝过一杯茶……”
“嘟囔什么呢,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干什么的?”金正心大声呵斥起来。
话里话外,金正心听出村书记跟刘根一家不对付。他不放心,给民政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村里,陪村书记一起安排。
高利贷这样的事情,金正心早有耳闻,都只是传来传去,没有在自己认识的人中发生,因此也没有太在意,今天出现在自己的乡里,出现在自己熟悉的人中,金正心不能不管。
金正心打电话给派出所所长,简单地说了一下刘根家的情况,让他安排人抓紧了解清楚,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派出所所长已猜个大概,但他了解金正心的工作作风,尤其是在春节前这个关键时候,不能马虎。他一方面安排民警上门了解,同时向县局相关部门了解情况。没有想到,很容易就弄明白了,因为已经有了相关案卷记录。
城镇派出所的报案记录是:报案人韩山称自己朋友帮忙要债,被债务人刘根打伤住进了医院,债务人刘根已经跑路,找不到人,要求派出所找到刘根,让其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称,已经向法院起诉,要求按期偿还债务。
法院立案记录是:韩山起诉债务人刘根欠债44万元,要求按期偿还,并承担年利率24%的利息。
派出所所长说,从现有的证据看,于法于理都是刘根不对,都对刘根不利。
从韩山滴水不漏的行迹,金正心知道这是个无懈可击的圈套,不是自己一个人,哪怕是法律一时能解决的。金正心想到了一部美国电影,记不起叫什么,说的是一个坏人,犯案很多,警察就是找不到证据,最后这个警察以暴治暴,除了这个恶棍,结果自己被捕了。现在,他是多么希望有这么个警察帮助刘根家来解决问题。
金正心让民政助理准备好慰问金,晚上跟村书记一起去刘根家慰问。
“刘根的事情我还帮不上大忙,债主已经到派出所报了案,说刘根逃债跑路了……”金正心顿了顿,继续道:“刘根的事情,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提供法律援助。”金正心示意民政助理拿出慰问金。
金正心把信封递给刘根爸,“先买足要吃的药,不能发炎了,剩下的买点菜过年。”
“不能老是哭,这个家现在要靠你啊!”金正心劝了一句刘根妈,起身说,“我去看看两个老的。”
刘根妈抹了把眼泪,“本来太爷是爷爷照顾住在厢房的,爷爷一急病倒了,我们不放心,把他们搬到了隔壁的库房了。”
金正心走进库房,感觉比刘根爸妈的房间还要冷。昏黄的灯光里,西南角高高的粮囤占了房间很大空间,两张床呈L形放在房间的西北角。
听到金正心进来,刘根爷爷想撑起来,金正心赶忙按住:“睡着睡着,不要起来,太冷了。”
“那么大的一笔债,哪天还得清啊?”
“少钱,做会……嗯……做个会……”刘根太爷哼哼唧唧着。
回到乡里,金正心沉沉的睡不着。这是农民返贫的又一种现象,该怎么应对?金正心一时还没有什么思路。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金正心的思绪,一看,是深圳那个老板的。
12
傍晚,金正心带了一箱地方特产,还给刘总的父母准备了一些礼物到了刘总家。家里只有刘总和父母三个人,不像过去是一大桌子人,就让驾驶员放下东西先回去了。看得出来,刘总是有事要跟自己单独谈。
一阵寒暄过后,刘总认真地说:“这次有个事情要麻烦领导了!”
金正心知道,真正的主题才开始。
刘总恨恨地道:“小刘根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心感谢您的关心!”
金正心没想到,刘总是为刘根的事情回来的,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刘总都了解。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对刘根这么上心?这跟是不是姓刘没有关系,姓刘的人家多了,姓刘的人家相互吵啊、打啊,看笑话啊,也很多,你领导主政我们乡也一定看到、听到不少。我这么做,是源于爷爷和父亲的嘱咐,要是按照当下用得着人脸朝前,用不着人脸背后的人情世故,我早把刘根踢得远远的了,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金正心没吱声,继续听刘总讲他的故事。
“我爷爷和刘根的太爷是一个辈分的本家兄弟,也续不上在哪一辈有着共同的祖先了,当时两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你知道,那个年代,村里家家都是糊日子,能吃饱饭,活下去,就是相当不错的了。
“我爷爷在亲戚们的帮助下,说定了一门亲,全家东拼西凑,准备给爷爷完婚。就在这个档口,爷爷得了一场大病。完婚谈不上了,先看病吧。我爷爷这一脉,就他一个男孩,这要命吧。跑遍了我们周边,花光了结婚的本钱,病情仍然不见好转,躺在家里,基本上就是农村人说的上草铺等死了。”
“就在等死的时候,家里一个远房亲戚来看望,说他们邻居的孩子得的病跟这个病很像,后来借重金到淮安请一位名医治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全家又燃起了希望,可重金哪里来?本来治不好就算了,现在能治好却没钱治,这让我们一家人又陷入了绝望。”
“刘根太爷当时跟我们家一样,一年也就挣个温饱。他年轻力壮,哪家有事都好伸把手,在乡村里有些威望,特别是他在我们这里学着其他地方的做法,拉起几家人建了一个帮会,其实就是个互济组织。这不是一般人能拉起来的,要有一个相当威望的人牵头,刘根太爷做成了。刘根太爷知道后,用两天一夜,做通了会员的工作,为我爷爷筹了四十块大洋。”
“这是天大的人情啊!老天有眼,终于把我爷爷的一条命救下来了。为了帮我家省钱,带我爷爷去淮安治病,来去除了给我爷爷买点吃的,刘根太爷吃的是从家里带的馒头山芋,一路住靠借宿,喝靠自己带的瓦罐烧水。每次听到这个地方,我都要掉眼泪。”说到这儿,刘总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经历了这场磨难,我家后来还算顺利。刘根家也不错,没什么大磨难。我太爷、爷爷牢记着大伙的恩情,周边邻居不管哪家有事,都尽我们所能去帮。也是好人有好报,刘根太爷一直活到现在,近百岁的高龄了。
“还好,我再回来之前找到了刘根这个小东西,我昨天就是带着他一起回来的。昨天我把他送到了他家里,让他跪在太爷、爷爷、父母面前八个小时,面前一个方凳,方凳上有纸和笔,罚跪时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吃饭也不准起来,估计现在还跪着呢,我等一会儿就过去。”
“我父亲要我帮他,但我不能简单的以钱还情,这点钱对于我当然不算什么,但不能给他,否则就是继续害他。我跟我父亲商量好了,打算让他继续在我公司上班,但是只管吃住,不发工资,都帮他存起来……”
“你这是救了他一家子,也是为我们减了一项负担啊!”金正心由衷地赞叹。
刘总接着道:“这次要请您帮忙,刘根家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想请您帮忙请个律师,尽可能庭外调解,钱我可以先垫付。”
“我们提供法律援助。”金正心一口答应,“我会亲自过问。”金正心紧紧握住刘总的手。
风吹过,金正心望着家的方向,与刘总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