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散意识的再现与飞散身份的认同
——评戴思杰导演作品《巴尔扎克与小裁缝》《夜孔雀》
2018-11-14申文静
申文静
(武汉轻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23)
一、飞散与分散意识
飞散一词是童明教授对英语词汇“diaspora”的翻译。diaspora源于希腊语,本意是植物由花粉和种子生长飞散。后在宗教意义上描述散居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之后在人类学研究和文化研究中都出现了diaspora及相关的衍生词,多用来解释离开本土到他国居住的群体,他们有共同的文化之根。“飞散话语在全球的状况下旅行,对于这种话语,犹太、希腊、亚美尼亚的diaspora可作为其意义理解的基础,但却不能将其固化。”飞散在全球化和经济文化交流的今天应该具有更加宽泛的意义。由于政治经济或其他原因长期生活于异国的个人和群体都是飞散者。所以“飞散的思绪至少涉及两个文化场地(cultural locations),两个具有特定历史、政治内涵的场地”。飞散者离开家园到其他国度,在这个过程中家园文化也会随他旅行。当家园文化遭遇异域文化时,会出现被完全同化和吸收或被翻译两种情况。具有飞散意识的飞散者会冲破单一文化和单一身份的藩篱,将自己心目中的家园文化以文学或艺术的形式译介到另一种文化中,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异域文化也被作为家园文化的参照放置于文学艺术语境中。正如霍米·巴巴所说:“我们这个时代的言说,把文化放在超越的范围内”,我们超越的就是单一性,以期获得的即是混杂性和流动性。故飞散既可以用来指人,也可以用来指人跨越国界的行为,而飞散意识是当飞散者穿越两种文化时所获得的混合型、流动性的意识,他们不拘囿于一种文化的藩篱。
二、戴思杰作品之《巴尔扎克与小裁缝》与《夜孔雀》
戴思杰是著名的旅法导演,曾创作且执导了不少优秀的电影作品:《牛棚》《吞月亮的人》 《第十一子》《巴尔扎克与小裁缝》《植物学家的女儿》《夜孔雀》等都是戴导杰出的作品。戴思杰导演于1954年生于中国成都,“文革”时期,1971—1974年在四川雅安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恢复高考后于南开大学学习艺术史,后到法兰西大学学习戏剧,此后旅居法国多年。作为出色的电影导演,同时他也是华人飞散群体中的一员。他曾经坦言:“出国那么久,留在心中的是情感上的依恋。成都是线条柔美的城市。”在国内宣传《夜孔雀》时他也表示:“我们人生有很多等待的事情并没有实现,我到法国30年,但是我一直都留着我的中国护照,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这一次创作经历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个等待已久的事情实现了。”戴导对故国故土的怀念和依恋不言而喻,他的飞散意识也通过电影展现了出来。上述两部电影皆为戴思杰自己创作与导演的,因此戴思杰既是电影脚本的创作者,也是电影拍摄的总指挥,而且故事皆以四川为背景,且主要拍摄都在中国境内,尤其是四川成都完成。
(一) 《巴尔扎克与小裁缝》
《巴尔扎克与小裁缝》讲述了两位知青罗明、马剑铃与美丽单纯又勇敢的小裁缝之间的爱恨情仇,来自城市的两位知青把闹钟、小提琴带到了闭塞的四川农村,从朋友“四眼”的皮箱里偷得当时的禁书:鲁迅作品、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司汤达的《红与黑》等。他们如痴如狂地读着这些禁书,同时也读给小裁缝听。小裁缝最爱巴尔扎克,她深深被故事所吸引,她说巴尔扎克让她明白“女人是无价之宝”。小裁缝最后离开了凤凰山,到外面探寻新的世界。值得一提的是这部作品起初是用戴导的非母语——法语创作的小说,销售超过70万册,译文有40多个版本。
(二) 《夜孔雀》
《夜孔雀》讲述了法国留学生艾尔莎在与蜀锦研究员、尺八高手马荣及川剧院学生马晓林(马荣之子)、马建民(马荣的弟弟)的爱恨情仇。艾尔莎与马建民由于文身在法国巴黎结识,互相关怀的情节也是故事的主要着眼点。艾尔莎是成都交响乐团长笛手,与马荣在蜀锦工厂邂逅,后为避免蚕蛹在制丝的过程中死亡,二人共同寻找臭椿树而互生爱意。与此同时,马晓林也在游泳池、留学生宿舍与艾尔莎有了交集。马晓林在发现父亲与艾尔莎的恋爱关系后难以接受而陷入疯狂。马荣在与儿子共同表演川剧时发现晓林计划服毒药自杀,所以自己夺过毒药一饮而尽(电影此处对马荣的生还是死留下悬念)。艾尔莎离开成都回到巴黎,和文身师马建民成为好朋友。马建民是为无根的飞散者,非法滞留法国遭到遣返,艾尔莎及时宣布与马建民结婚让他留在了法国。
三、飞散意识的再现与飞散身份的认同
在上述两部影片中,戴导的飞散意识展现得可谓淋漓尽致,对故国文化特征和历史记忆的描摹和对西方文化的表现并行不悖、水乳交融。不像其他第三世界的飞散者——将着眼点放在历史记忆的创痛和对身份的困惑里,戴思杰明晰地表现了他对故国文化客观的思考,主要体现在丰富的文化意象和别出心裁的叙事上。
(一)丰富的文化意象
无论是《巴尔扎克和小裁缝》还是《夜孔雀》都不单纯是爱情故事,其中,丰富的文化意象表露了导演/作者的飞散意识和飞散身份。在《巴》剧中,一箱禁书是整个故事的重点意象,这里面主要是法国作家的作品,他们宣扬个人主义,赞美生命的美好和多姿多彩,鼓励读者探索未知的世界。这些书代表的正是西方文化,而那个囚禁着书的皮箱展现出当时中国文化对异域文化战战兢兢的恐惧。但事实是,西方文化通过“知青”之手传达给了小裁缝和她的爷爷,所以才有了后来小裁缝走出山村的举动及爷爷的创新——改变原来剪布裁衣的方式,在服装的设计上加入了西方元素,做出了具有水手风格的短上衣。两种文化的碰撞和融合正是作者/导演飞散意识的表现方式之一。本剧中另外一个鲜明的意象就是小提琴。生活在四川农村的农民根本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带着小提琴的马剑铃把村民们并不知道的莫扎特曲子改头换面称之为《莫扎特非常想念毛主席》,深得村民喜欢。除此之外,影片中山村的美丽景色、独特的吊脚楼、演员们的四川方言、老磨坊主极具地方特色的山歌都展现了中国文化独特的美。
《夜孔雀》中的文化意象则更为丰富,古老的蜀锦工艺和蜀锦工厂场景、民族乐器尺八都是历史悠久且制作工艺复杂的文化瑰宝。最重要的是导演在这部影片中安排了戏中戏——川剧《孔雀胆》。影片中的马荣(黎明饰)和马晓林(余少群饰)父子表演了这一段戏中戏。“戴思杰觉得川剧是世界上一个很伟大的艺术,自己小时候就很喜欢看川剧,其中的故事,让自己受益颇深。为了呈现出正宗的川剧效果,剧组特别邀请到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的国家一级演员蔡少波和马丽分别担任二人的老师。”此外, 夜孔雀是该影片最重要的意象,它是一种特殊的蝴蝶,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艾尔莎从养蚕蛹到为蚕蛹送别最后把一只艳丽的夜孔雀文绣在背上,是热爱生命的体现,更是对于“破茧成蝶”这种精神的称颂,影片的最后,一只夜孔雀缓缓飞出窗外,此处暗示的是作者/导演对艺术的热爱和对文化的爱——即使艰难重重,终会展翅飞翔。回到巴黎的艾尔莎在塞纳河畔吹着尺八的画面就是中西文化交融的象征。在这两部影片中,导演通过轻松幽默的方式和唯美的镜头把中国文化成功地通过他的电影翻译给了西方观众,成功地实现了文化的翻译,表达了其飞散意识。
(二)别出心裁的叙事
当飞散者在两个文化场域中流动,当两种文化在一部艺术作品中交汇,叙事策略就尤为重要。在上述两部影片中导演分别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和双线叙事结构,更有力地体现其飞散意识和对飞散身份的认同。
在《巴》剧中,故事的叙述者“我”就是马剑铃,“我”不像罗明那样能说会道,却会演奏《莫扎特非常想念毛主席》,“我”有机会和罗明一起进城看电影并把故事讲给村民们听。从创作的角度来说,将叙事者“我”置于影片中能给观众真实的感受,似乎这就是真实发生的故事,“我”就是当事人之一。如此作者/导演巧妙地把自己的情结置于人物形象之上。故事的结尾:多年以后马剑铃回到凤凰山拍了一段纪录片,因为长江三峡要建水坝,青年时代下乡的地方将被淹没不复存在。但他再也找不到小裁缝的身影,再也无法重现当年的或美好或痛苦的回忆。这里导演将自身的情感投注在故事的讲述者“我”——马剑铃身上。上山下乡是他青年时代不可磨灭的记忆,虽然物是人非,但记忆仍在。重回故地拍摄电影是戴导对故土的眷恋,对自己在故土的生活的回忆,思乡的情感不言而喻。导演以同样的下放地点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将其个人的身份,逐渐带入电影的元素中,影片的一草一木、一景一人都体现了作者对故土的记忆。风景具有承载历史记忆的魔力,似乎我们只要站在故土,或者将故土重现于影片之中,我们就能穿越时空,在精神世界里找到彼时彼刻的文化记忆。
在《夜孔雀》中,导演采用了双线叙事的模式,巧妙地采用蒙太奇的手法将成都和巴黎两座城中的故事和景色交叉放置,两种文化交替出现又成一体,是导演自己对两种文化的理解,也是他自身对于飞散者混杂身份的认同。艾尔莎在蜀锦厂与马荣的爱情故事,在留学生宿舍及泳池与马晓林的纠葛都发生在成都这座城。艾尔莎与马建民的友情发生在法国巴黎。马建民是马荣的弟弟。导演通过人物关系及意味深长的夜孔雀意象将蜀文化和法国文化呈现于片中。影片的最后,马建民被驱逐,在最后的两小时,他仍然平静地努力完成夜孔雀的文绣。因为艾尔莎的背是他作为文身师见过最好的、最适合的皮肤。马建民是滞留法国的飞散者,遇到艾尔莎,他看到艺术的希望,艾尔莎最后用结婚的方式把他留在法国终止了他的漂泊生活。这里是在暗示,导演自己对自身华裔飞散身份的认同及对艺术的坚定和信仰。
四、结 语
戴思杰在《巴尔扎克与小裁缝》和《夜孔雀》中巧妙地使用了第一人称叙事和双线叙事方式与蒙太奇的手法,巧妙地将中西文化元素融入电影情节与画面中,将中国文化成功地通过电影的方式译介给了世界,也让中国观众窥见西方文化。这体现了导演的飞散意识,也完成了他对飞散身份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