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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写电影史视野下的早期中国电影史写作
——评《走出上海:早期电影的另类景观》

2018-11-14

电影文学 2018年14期
关键词:电影史学术上海

沈 鲁 魏 琦

(南昌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伴随文学批评领域对“重写文学史”的学术热情的一度高涨,国内对于人文社会科学,尤其是人文艺术领域的曾经既定的某种“艺术史”研究与表述方式提出了种种质疑。加之西方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以及新历史主义等当代理论思潮的冲击与影响,“重写”在近三十年的人文社科研究领域渐成为一种影响波及面颇大的学术理路。而关于“电影史”的“重写”,由于受到电影学术研究客观环境与学术积淀的影响,虽然较之于“重写文学史”晚了不少,但也在2005年中国电影迎来百年诞辰之际,国内电影史研究领域迎来一波颇具影响的“重写电影史”学术浪潮。

通过对以往的中国电影史著述中若干问题的再发现再阐释,以及对电影史料的再发掘再甄别再解读,当前中国电影史研究在史学观念与史述立场等方面的“再建构”与“再传播”已经发生了多样化与交叉性的新特征,为电影史的写作提供了新的无限可能性。而在此领域,对于1949年之前的早期中国电影的历史书写,则更能体现出对于“重写”的自觉学术担当与强烈的话语冲动。因此,目前对于“重写电影史”这个研究命题,在学科认识和理论判断上表现最到位的就是将早期中国电影的历史发展纳入到相应的史学研究范畴中,早期中国电影的历史写作也由于史料空间的拓展与史料价值的重估,而展现出电影史书写的可能存在的诸多“理论思辨点”和“学术生长点”,这无疑是建构新的关于早期中国电影历史话语空间的新契机。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叶月瑜教授联合内地与香港两地学者在香港研究资助局“优配研究金”的资助下展开“跨出上海的电影工业:1900—1950”的项目研究工作,作为此项研究主要成果的《走出上海:早期电影的另类景观》一书正是捕捉到了未来早期中国电影史写作的新契机,另辟视角,另寻早期中国电影的隐秘芳踪,论题新颖,史料扎实。本书的出版为早期中国电影的史论研究提供了新方法和新史料,是近来重写早期中国电影史的新收获。

一、早期中国电影史研究:“上海”的中心化与“地方”的遮蔽化

“重写”早期中国电影历史文本的一个重要面向,就是直面以往传统的早期中国电影史研究所长期固守的“上海电影中心论”。必须承认,这种以“上海电影”的产业发展与创作变迁为中心视点的研究模式是具有科学性与合理性的。因为“上海电影”的确以其非凡的创作业绩与影响,以其得天独厚的资本与产业优势,以其美誉度与忠诚度并存的电影品牌效应,构成了早期中国电影历史写作过程中最具“合法性”的存在。近年来,一系列早期中国电影史的研究成果在有关“上海电影”的历史写作方面成效最为显著,诸如有关“上海电影传统”“上海电影的现代性”“上海电影的消费文化”“上海影人影史专题”等题目都更加凸显出电影历史研究的细化与深化,这也进一步夯实了以“上海中心”为基本立场的对整个早期中国电影史展开历史想象与历史叙述的史观架构。

一般就人文学术的研究范式而言,当某种研究逻辑与框架日趋完美的时候,也就是要对过往研究进行反思与颠覆的时候,电影学术亦不例外,而电影史研究恰恰是电影学最具有人文学术价值的领域。因此,早期中国电影史的“上海”中心化视野下,也必然产生了对于其他地域的早期中国电影活动、认识、观念的形成、传播的轨迹等方面一系列发生发展的有意无意的“遮蔽”与不应有的“忽视”,而这恰恰对于我们把“早期中国电影史”作为一个具体的历史研究对象进行学术观察与历史言说的“原生价值”所在,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这也是《走出上海:早期电影的另类景观》一书的出发点。

这样的出发点实际上从当前主流的中国电影史研究视角观察,这本书试图重绘早期中国电影在20世纪近现代历史转换期的某种“原生态”,而在学术意义上,本书的挑战对象依旧是以权威本《中国电影发展史》和《中国无声电影》为代表的史料系统与史述方略。“走出上海”,选择了香港、广州、杭州和天津四个城市,“希望跳脱以上海为圆心,睥睨天下的典型中央和边陲的史论框架”。这四个城市除了香港曾经在早期中国电影史的经典历史描述中有过涉及之外,广州、杭州与天津在“经典史述”中几近没有任何存在感。就广州而言,它实际上在很长时间里是整个岭南文化的重镇,也是珠三角的经济中心,更是“省港”交流互动的前哨,即便是在“上海电影”的历史考察与描述中,“广东人”在早期电影以上海为核心的产业格局里一直数量不少而且更有诸如郑正秋、阮玲玉、蔡楚生等赫赫有名的电影人物贡献良多,影响深远;就杭州而言,京沪杭皆为民国时期国民党中央政权统治腹地,杭州毗邻上海,同属江南文化重地;就天津而言,它紧邻曾经的王朝帝都,又作为近代以来中国北方最重要的通商港口城市之一,饱受欧风美雨的侵袭,也是北方中国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外向型城市。可是,长期以来,在“上海电影中心论”的遮蔽下,广州、杭州与天津作为20世纪早期中国内地最有区域影响的三大都市的早期电影经济与电影文化状况究竟如何?它们与“上海电影”之间究竟存有怎样的内在联系与细微差别?诸如此类的问题,还并没有进入到早期中国电影历史写作的视野之中。

因此,以“上海之外”的这样四个城市为研究样本,《走出上海》一书至少在“重新发现”的意义上,尝试把以往电影史“多是影人心迹、艺术流变、政治影响等剥离的文本”再度剥离出来,以图重新叙述出一种具有“技术变革、市场框架、商业策略、地域分布、观众接受等真实的历史因素”的“作为一套社会、文化与经济制度的结构与运作,甚至具有国别和民族意义上的电影史”。

二、解构与新历史理论影响下的“重写电影史”

如果把“上海中心”的早期电影史写作视为一个占据着当前中国电影史研究“中心”的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被赋予“经典化”意义的“权力文本”的话,那么在其“经典化”的过程中就必然或偶然地出现“被解构”的可能。“文本以有限的、封闭的形式显示出无限的、开放的世界;文本的结构不是锁链,而是传达无限性、开放性的有限手段和功能;文本符号,可以置换;评论家可以多次介入文本,与文本反复交流,可以重新书写文本,不断消解结构和符号,将无限性、开放性不断延伸下去;可以对文本采取‘对立’‘分裂’‘拆散’‘批判’‘干预’等方法,重新建构文本。”《走出上海》一书所收录的六篇研究论文以都市报刊登载的早期电影新史料为基本素材,以香港、广州、杭州为基本考察对象,有意识地将民国时期的城市报章所关涉到的整个体制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阶级的、现代性转换的“历史文本”与早期中国电影的史述文本之间构成一种“互文性”关系。“互文性既包括文本之间空间上的组合关系(syntagmatic relationship),又包括此时的文本与彼时的文本在时间上的聚合关系(association relationship),它体现空间与时间、历时与共时的统一。”《走出上海》的研究论文关于大众传播、电影制作、电影消费、制度影响、媒介文化和社会形态转型等核心议题与早期中国电影历史写作的基本分期与逻辑框架之间构成了线性时间与横向空间的互文关系,于是“历史与地理”“电影与出版”“生产与消费”“意识形态与媒介文化”等话题,都以某种“重新审视”的学术批评立场为我们多元化地描绘了早期中国电影发展在历史叙述层面的丰富性与特殊性。

而这样一种描绘实际上已经关系到是否可以把早期中国电影史书写看作是一个开放又动态的“话语生产”过程的焦点问题。以往包括早期电影在内的电影史常常有意无意构建起某种颇为权威的文本姿态,勾勒出绝对线性的在某个时间轴上有序展开的电影演进轨迹,对历史分期中的电影人物和电影作品似乎具有不可质疑的结论与判断。可是,我们对电影史的任何描述,必须意识到我们都不是历史的“在场者”,电影的历史变迁过程充满不确定性,充满多维性,充满变动不居的“能指与所指”。“叙述要求真实,也不可避免地需要虚构和想象。历史叙述和文学史叙述不可能完全真实;没有虚构和想象帮助,很难完成叙述。”实际上,电影和电影史中本就存在着大量的未知点和阐释空白,任何一种电影史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想象的产物”。在新历史主义理论影响下,电影史写作具有某种意识形态意图,对电影历史现象的叙述就是某种意识形态叙述,包括电影艺术本身,也涵括了更广泛的社会、时代、消费者、电影生产、大众传播等因素,这些因素反复交集、纠缠、斗争、妥协,电影史实际上就是这些因素的化合产物。因此,《走出上海》以报章史料所提供的各种历史细节,甚至是非主流的细节,完成了一次对权威电影历史叙述的挑战。

三、“走出上海”之后的困惑与深化

如果说“走出上海”是一个企图以新锐度与深广度,接续讲好早期中国电影发展历史“故事”的良好开端,那么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走出之后”的电影史书写,如何不仅仅只是对历史生动细节的考据与描摹,而是能够进一步打破学科壁垒,聚合多元化的理论话语,构建起可持续开拓与写作的新的学理空间。

然而这却是不容易做到的。诚如《走出上海》一书自己所言:“这个以女性、城市和现代性为内涵的‘上海电影’,使上海中心的史观再度登台。”近十几年来,在以“上海电影”为核心的早期中国电影史述的研究与写作逻辑架构之所以成果迭出,影响巨大,一个重要原因是西方理论与中国(上海)经验的高度黏合,一系列“重读与误读”并置的批评策略使得早期中国电影的历史丰富性让位于基于理论话语本身而生成的关于“早期电影”的若干观念。这其中,尤其是“现代性”的提出,一度使得“上海电影”几乎等同于所有对于早期中国电影的历史描述,影响可谓深远。“对中国电影研究而言,西方的这种后现代史学方法和观念比较具有吸引力。因为对整体性叙事的怀疑可以使人的思想跳出既定的框架,以陌生的或颠覆性的角度重新审视历史,由此带来学术生产的解放,这不言而喻。”《走出上海 》书中所收录论文,在“观影经验”“广告媒介”“都市文化”“电影与民众”“电影消费”等问题的讨论上,虽有新史料提供新的历史细节,但就整体立论的思路与阐释逻辑而言,基本也还是“现代性”的再解读范畴。“走出上海”之后,如何获得新的独立的观察与研究参照系,如何捕捉到蕴藏在早期中国电影历史经验中的主体变革的可能性以及早期中国电影“民族性”“地方性”与“现代性”之间的内在逻辑。《走出上海》给出了尝试的可能,特别是尝试对早期中国的现代历史进程的整体把握,并以整理报章史料的系统工程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但《走出上海》还没有以一种自我生成的独立气质,把早期中国电影发展的历史书写,从“起源”与“中心”的桎梏中解放出来,重新理解现代中国,也重新认识“世界”视野中的早期中国电影。这也许是《走出上海》的不足,但也毋宁说是本书埋藏下的更大的学术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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