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
2018-11-14
这 期沙龙的主题是“难忘的瞬间”。同事们不少发际飘雪了,但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张力与节奏,从不见荷尔蒙衰退。我猜不出大家各自隐藏心底瞬间的具体内容,但我绝对想不到,大家的稿子,不期然勾勒出了整个人生:
儿时,心底那一痛,半辈子过去,真情与真性情浮出水面,各有嶙峋;
中年,地铁偶遇“玻璃黑洞”,欲说还休,哪里还用说天凉好个秋?冷暖都在敏锐的观察、细腻的思绪涌动里;
老年,玉兰花下踽踽独行,轮椅做伴。抬头凝视花芽,低头目睹沧桑。四季的春天里,从不乏人生年轮的冬季;
还有吗?有,万物生长,人类并不是行走的“独狼”。狗狗的一个眼神儿、一个背影,让人鼻子发酸,眼底发热……
我没想到,大家的感情基调不是泼墨的伤感,而是白描:一笔一笔,在克制中,手里有了骨法运笔的力道,如刀。李商隐在《锦瑟》里,曾长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这些事、这些情,我咋到现在还记得啊?可我当时完全蒙圈了啊!怎么那么笨啊……
笨吗?不笨,我们是人,不是金刚。即便你想修炼成金刚,也得从血肉之躯起。更何况即便金刚,看见美好,比如心善人美的倾城佳人,也会情感逆行回温,心脏血流陡然提速。人,最终不都要学着和自己相处?不论身体还是灵魂,不论青葱还是枯槁,不论羸弱还是强悍。
想想自己,可有难忘瞬间?突然明白了大家的心意:原来快乐的保质期真的特别短,在我们记忆中保质期一万年的,不能说不快乐,只能说即便是快乐,也是情感交织、境遇多维的。因为,正是那种独特,让记忆偏爱。
1997年,我在协和医院做头部手术。剃成小光头的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原来长发不必先剪短,一个电动剃刀利落解决战斗。手术后,从麻醉中醒来那一瞬,迷迷糊糊看见病床前围着很多人。据说我低压只有15了,正输血。很难说我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虚弱地伸出了手。清楚记得,我的主治医生握住了我的手。就一个感觉:嗯,我不是“胡汉三”,但我又回来了。
接下去两三年,身体虚弱,多次在公共场合晕倒。每次晕倒前的瞬间,我意识都很清楚,知道要晕倒了,要求助,但往往来不及。一次,我醒来是平躺在地铁的地上,睁眼三位英武的警察叔叔俯身在侧,急切:“姑娘,姑娘,你的药在哪儿?”我慢吞吞:“没药,把我抬出去吧。”三位警察叔叔找了地铁工作人员,我记得一位纯朴的大姐,快速递过来一个巨大的玻璃杯子:“姑娘,喝。糖水啊!快喝啊!”
痛吗?回望,岁月让痛的性质发生了裂变,掺杂了互助的温暖、人性的善意、彼此的眺望。即便人生真的没有岁月可回头,当我们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不一定就是什么人,而是年轻的我们自己。那一瞬间,当下的我们和年轻的我们,也是两个,不妨共享李商隐的欣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了,我们收尾:
当时惘然,有关系吗?没关系的,此情还可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