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

王举芳

她的名字叫棉。

棉总是笑嘻嘻的，好像愁事从来没找过她。村子里的人看着她的背影常常慨叹：“十八九岁的姑娘了，咋不懂事儿呢？她爹都那样了，她还笑得出来。”棉依旧笑。

棉喜欢种棉花。她在秋天就把准备种棉花的地打好垄。阳春三四月间，别人家开始用打罐机子培育棉花苗。棉的家里买不起打罐机子，她只能像种豆子一样把棉籽种进垄里，然后日日去查看。棉花仿佛特别懂棉的心思，出芽顶叶，生长的速度一点也不比育苗的差。爹是种棉花的好手，技术全教给了棉。

村里有个叫二伢子的，他家的地和棉家的地挨着。二伢子家不种棉花，二伢子家种麦子。麦子成熟的时候，棉花苗才长开。二伢子割麦子、运麦子，把地边、地头的棉花苗折磨得凌乱不堪。

棉，你去找二伢子要钱，让他赔。肺癌晚期的爹气喘吁吁地说。棉双手轻轻捶着爹的背说，爹你别急哩，我有办法补救。棉拿了水桶和镢头来到地里，把一些双棵生的棉花苗挑小的一棵小心移出来，栽在棉花苗被折损的地方。

七月，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棉花苗正长得茂盛，棉一大早就到棉田里给棉花除草、浇水、打药、抹芽、打顶。

棉花刚刚长出花蕾时，爹去世了。棉悲痛极了，自幼没有娘的棉现在又没了爹，成了一个孤儿。幸好还有棉田，一看到棉田里的棉花，棉就想起爹和娘，想起爹和娘，棉的心里就像有一团棉花那么温暖。

爹、娘和棉一样喜欢棉花，她的名字叫棉呢。

棉花开花了，早晨花瓣是白色的，到了晚上会变成红色，煞是神奇。花开过不久，便会结出肉嘟嘟的棉花桃子。

二伢子家割麦之后种了玉米，玉米还未成熟，二伢子就掰了拿到城里去卖鲜玉米。

那天一大早，棉刚起床还没洗漱，有人砰砰敲门。

棉，你家棉花遭殃了，你快去看看吧。棉脸没洗头没梳就朝棉田跑。

满地的棉花桃子，有的微微张裂开，如有什么话想要倾吐；有的一头扎进了地里，一看就是被哪只大脚踩踏的……

有人悄悄告诉棉，这坏事是二伢子干的。棉没有说话。

二伢子早就想和棉家置换地，他想连成片种水果玉米拿到城里去卖。棉的爹一直不同意，两家为此种下了很深的怨。

棉无条件同意把自家的地换给二伢子，这一季的棉花也不要他给钱。二伢子有点得意。

棉真傻啊。很多人这样说。

棉害怕二伢子哩，一个姑娘家怎斗得过一个身强力壮、啥事都精打细算的男人啊，棉无依无靠，只能忍让，要不然呢。也有人同情、怜悯地说。

棉不管别人怎么说，棉依然喜欢种棉花，在二伢子换给她的沙地里。有人说这沙地种啥啥不长，种棉花能成？

棉笑笑，棉苗性似火，沙溜地最好。

你就安慰自己吧。那人摇摇头走了。

不幸被言中。到了收获棉花的季节，棉种的那些棉花却只长出了矮矮的稞儿，一朵花都没有开，别说结棉花桃子了。棉几天茶饭不思，棉哭得眼睛像红红的棉花桃子。

棉跑到城里，从城里请来棉花种植技术员，两个人在棉田里转了好几天。

第二年，棉种的棉花丰收了，望着雪白雪白的棉花，棉的心里暖成了一团太阳。

收了棉花，棉想到城里去打工，临走把房子拜托给二伢子照看，二伢子十分惊讶。棉笑着说，咱两家前后住着，远亲不如近邻哩。

望着远去的棉，村里人说，棉不是没有骨头，也不是委曲求全，她的心是一团棉，暖人，不伤害别人。

二伢子忽然满眼含泪，高声喊：棉——妹妹，好好的，哥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