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的阳光照亮我的夏天
2018-11-14李晓珊
☺李晓珊
8岁那年暑假,一本橙色封面的书占据了我整个的假期。窗外蝉鸣不断,高大的梧桐树影婆娑,我趴在窗下的大床上,一遍遍读着它——瑞典儿童文学作家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任溶溶先生的译笔精彩绝伦,插图作者细节充沛的笔触与文字完美融合。
如果没有记错,那本《长袜子皮皮》是多本皮皮系列故事的集合。长大后我又买了许多老版本系列的皮皮故事,却都没有那本厚。皮皮颠覆了我之前看过的所有女孩故事——事实上,皮皮压根不像是个女孩,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好”孩子。在上世纪80年代提倡“五讲四美”的时代背景下,书中的这个姑娘就是大逆不道的典范。当时的我深深为故事着迷,为皮皮着迷。奇怪的是,回想起来,我并没有像以往读书那样,把自己幻想为故事的主人公——毕竟以我乖巧安静的个性,距离皮皮实在是十万八千里。但是我打心眼里喜欢她,佩服她。幻想身边能有一个这样有趣的、离经叛道的好朋友,带着我在夏日的艳阳里钻树洞、做饼干、骑马、给小猴穿衣服,一起打发漫长的夏夜。
好的故事,不说一句大道理,却教会了孩子想象、宽容和深沉的同情。
就好像穿过时空,瑞典的阳光与中国的阳光藉由这本小书连接起来,照亮了我的整个夏天。
回想起来,皮皮之所以有如此的魅力,也是因为在我们本土的儿童文学中,这样的“坏”孩子确实有点少。尤其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就连《山海经》里小魔王一般的三太子哪吒都能在动画片里被改编为助人为乐、自我牺牲的好孩子形象。皮皮仅一点就会被诟病——她不去上学,而且不喜欢上学——虽然她试过,但以失败告终——尽管她也表示很遗憾,但对自己最终的选择还是满心欢喜。她撒谎、吹牛、说的那些事前后矛盾。皮皮还刁难过警察,戏弄过流浪汉。按“三好学生”的标准,大概她只有身体好还能被称道。哪位家长愿意有这样一个孩子?多少家长又愿意自己的孩子结交这样的朋友?
但是在人性的深处,我们都会喜欢这个自给自足、身强力壮的皮皮。她元气充沛,慷慨大方。她能用惊人的想象力驱散生活中所有的平淡与无聊。我觉得她那小杯子里的热巧克力特别好喝,她烤的饼干格外酥脆香甜,她用金币买的那一大袋子香草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糖果。用今天的评价标准来看,我们也可以说皮皮确乎是一个有趣的小孩。同时也可以肯定,如果儿童文学里只能存在“正确”的角色,那将是一件可怕的事。因此,童年时候除了确立基本的规则之外,一定要有这些迥异甚至略为逾矩的、高品格的童话,才能释放被条框限制的想象,也才能在长大成人之后得以领略与包容不同的价值观。
林格伦的童话,许多是以这样偏离了乖孩子轨道的小孩做主角——《淘气包埃米尔》《疯丫头马迪根》,等等。然而,只有在童年时候看过的《长袜子皮皮》,给我一种魔力吸引的感觉。多年以后遇到有同样喜好的研究生同学李谦,她津津乐道的是林格伦另一本书中的主人公——小飞侠卡尔松,每当说起那个被放置在积木顶端的肉丸子,这个湖南姑娘就抑制不住地眉飞色舞。只能说童年本身是一个滤镜,只有加上了孩童幻想的故事和角色,才会在人生和记忆里熠熠生辉。
然而,我记住的不仅是皮皮带来的疯狂和历险。高品格的童话一定有一些点睛之笔,使得整个故事在嬉笑打闹之外,又融入了一些更为复杂的感情。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那本书的结尾章节,冬夜里三个小伙伴一同吞下长不大药片,约定这样玩耍到永远。夜深了,杜米和阿尼卡回到他们精致、温暖、有父母陪伴的家里。长袜子皮皮留在她自己的小屋。刷完牙、换好了睡衣的杜米和阿尼卡透过窗户看到了对面的皮皮。
隔着厚厚的雪堆,看得见小屋的灯光,和小屋里的皮皮。但是此时的皮皮却有些不同以往。书中这样写道:
皮皮双手抱着头坐在饭桌旁边,她的眼睛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盯着面前一支火焰不停跳动的小蜡烛。
“她……她看上去孤零零的。”阿尼卡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哦,杜米,这会儿要是早晨的话,我们立即就去她那里。”
“要是她往这里看一眼,我们就跟她使劲儿招手。”杜米说。
可是皮皮还在用做梦一般的眼睛看着前方。她把灯熄了。
最后这个熄灯的动作,好像电影结尾处的黑场,戛然而止却扣人心弦。即便我当时很小,也忽然意识到,皮皮在她喧嚣、吵闹和满不在乎的人生背后,也许还藏着我们看不到的辛酸和孤独。这就是好的故事——不说一句大道理,却教会了孩子想象、宽容和深沉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