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歌声(外一篇)
2018-11-14秦德龙天津
● 秦德龙(天津)
导读:小小说的过人之处,是作者善于观察和揭示出奥妙的生活哲理。《走廊上的歌声》和《五好家庭》就是这个道理。先说《走廊上的歌声》,魏三开着办公室的门,像泼水般地向人们的耳朵里灌输《国际歌》《大刀进行曲》。他想干什么?有人悄悄向领导报了密。领导却始终无动于衷。其实,领导早就开始了行动。原来,这些都是魏三的父亲做的梗。真不知道,接下来,魏三还会干什么?难道他要播放《哀乐》不成?可是,后来,魏三什么都没播放,反而将走廊的地面拖得干干净净。
人们吁了口气。有时候,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五好家庭》也是这样,作者先将悬念告诉读者,妻子什么都明白,不过生活使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夹起尾巴做人了。他爱做家务了,爱吃剩饭了,爱去岳父家拜访了,爱陪岳母聊天了。最终,他决定与外面的女人分手了。结尾很有意思,他抓起“五好家庭”的奖牌,“咣咣”钉到了门口的墙上。
两篇小小说,揭示出这样的真理: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小说,诙谐幽默是带笑的手术刀,是要把人们的肌体,打磨得很健康。除了语言之外,小小说,如何开头和结尾?窃以为,开头有七种方式,可供参考。开门见山、虚构开头、设置悬念、首尾呼应、合理剪裁、一气呵成、非头非尾。别的不多说了。开头也需要剪裁。有的作者,不满意自己的开头,怎样做到?找到最满意的语感就可以了。语感非常重要。诚然,动人的语感非一日之功,作者要长期修炼。须知,小小说不同于故事,它是故事背后的故事,也可以说它是“故事的碎片”。它不需要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它只注重文学的感觉。也就是现实与心灵世界那点距离。
再就是结尾。结尾是临门一脚的艺术,关键是看作者能否打动读者。美国作家欧·亨利的小说结尾,被当作小小说创作的经典,受到许多作家的崇拜。这种欧式的写法,最接近大众阅读的求知心理,受到文化市场的欢迎。创作小小说,总要谋篇布局,设置开头、中间、结尾,有道是“凤头、猪肚、豹尾”。怎样构思成一篇好读好看的小小说佳作呢?很关键的是需要写好“豹尾”。情节突然反转,给人以意想不到的打击,让心灵产生强大的震撼,这就是欧式结尾的妙用。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雄浑、悲壮的《国际歌》突然响了起来,弥漫着整个走廊。
人们惊呆了。人们都听见了《国际歌》的声音。同时,做出了判断,歌声是从魏三的屋里传出来的。魏三开着办公室的门,歌声从他的房间蹿到了走廊上。他要干什么?他要号召人们反抗谁?
当然,人们都知道,他想反抗谁。
没错,他是冲着领导来的。
有人悄悄向领导做了密报,点出了魏三的名字。领导淡然一笑,什么都没说。领导挥挥手,让报密的人出去了。
《国际歌》在走廊里响了一整天。
第二天,走廊里又响起了歌声。这回响的不是《国际歌》了,而是《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魏三要向谁动刀子?魏三把领导当成了鬼子吗?
领导还是没做出反应。
《大刀进行曲》在走廊里响了一整天。
领导还是没站出来说话。
领导怎么无动于衷呢?魏三都在号召“奴隶们”起来了,都要高举“大刀”了,领导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其实,大家不知道,领导早就开始了行动。就在魏三播放《国际歌》的那天晚上,领导就紧急约见了魏三的父亲。说“约见”是表示平等。因为,魏三的父亲和魏三的领导级别相等,都是正处级。魏三的父亲对魏三的领导说:“这事儿,也许怨我,不该拔苗助长!但我是望子成龙啊!”
原来,魏三的父亲在宣纸上书写了《国际歌》的歌词,又拿到街上做了装裱,挂到了魏三的卧室,让儿子励志。魏三的父亲对魏三说:“你要用《国际歌》的境界来激励自己,要争取被提拔到中层管理岗位!”
原来是这样。
魏三的父亲也是为了儿子好,希望儿子能进步,能当上中层领导干部。无奈,魏三很不争气,群众测评时,得分倒数第一。锅里当然不会有他的米了,这样的人,提拔干部哪会有他的戏呢?
于是,魏三就在单位里播放《国际歌》了。用《国际歌》来发泄心中的火气。
弄明白了马虾从哪头放屁,领导嘘了口气。补救措施已经没有了,提拔这趟快车已经发出了,总不能给他弄个管放屁的闲职吧?
“以后,还有机会。他还年轻,等有机会再说吧。”领导对魏三的父亲说。
也许,魏三的父亲把领导的话学给儿子了。也许,魏三更生气了。也许,这就是他在第二天改播《大刀进行曲》的原因。
听到魏三播放《大刀进行曲》,领导只好给魏三的父亲挂了电话,告诉他,他儿子正在播放《大刀进行曲》。
也许,魏三晚上回家,又挨了父亲的臭骂。也许,魏三更恼怒了。
这一连串的“也许”,让这件事显得扑朔迷离。
魏三整天放歌,谁的耳朵能承受得了?有人向领导提议,把魏三送到精神病院去得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性格这么叛逆,不是典型的心理疾病是什么?
领导略一沉思说:“送他去看病,也不能我们去送,也得让他家人去送!”又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与他父亲沟通一下再说吧!”
魏三的父亲口气很硬。他不肯送儿子去精神病院。
这可真令人焦虑。明天,真不知走廊里又会响起来什么歌曲!
有消息表明,魏三正在到处找《哀乐》,估计要拿出来播放。领导一听,脸都绿了。他播放什么不行?为什么要播放《哀乐》?不行,坚决不行。他若是敢播放《哀乐》,就采取强制性措施,拨打110报警,让警察把他弄走!
那天早晨,人们都竖起了耳朵,倾听走廊里的声音。结果,什么都没听到。走廊里很幽静,如一条空旷的山谷。
魏三的表现也很正常。他不但没有播放歌曲,反而拿起拖把,将走廊的地面拖得干干净净。
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家觉得这太不正常了。
还是魏三自己解开了谜底。
那天晚上,魏三在家里播放了《国际歌》《大刀进行曲》。看看父亲没什么反应,就开始在家里播放《哀乐》。一播放《哀乐》,就把父亲给弄毛了。魏三说:“这叫哀兵必胜!”父亲脸色苍白,就把挂在魏三屋里的《国际歌》摘走了,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道理就这么简单。
大家都吁了口气。真的,有时候,道理就这么简单。
五好家庭
妻子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了一根发丝,一根细细弯弯的、飘飘柔柔的女人发丝。妻子举着发丝问:“怎么回事?”
他笑笑,若无其事地说:“儿子领回来的女同学的吧。”
妻子松了口气。然后,抓起床单,抖了抖,塞到了洗衣机里,连同枕巾和被罩。
他出了一身冷汗。谢天谢地,总算搪塞过去了。好在可以拿儿子作掩护。儿子往家领女同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领回来,喜欢进到父母的卧室里看电视,倚在床上看,甜甜蜜蜜地看。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果被妻子戳破,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检讨自己。他记得,那个女人走后,他是仔细地捡过头发的。捡了好几遍,却没捡干净,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好在妻子没有大喊大叫。也许,妻子把他看透了,没撕破脸,给他留着面子呢。
他变得格外谨慎了,不再偷偷地把女人领到家里来。如果,女人想他了,或他想女人了,他会到女人那里去。也可以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不能让女人来家里了。
倒也相安无事。
妻子再未提过那根发丝。可是,那根发丝,却在他的心里生了根,拔不掉。每次,妻子直视他的时候,他都感到妻子举着那根发丝,发丝变成了一把钢刀,悬在他的头顶。
在妻子面前,他变成了温顺的羔羊。妻子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妻子不叫他做什么,他就不做什么。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到了外面,见了心爱的女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告诫自己,在家里,必须夹起尾巴做人。夹尾巴的滋味,是不大好受的。以往,他的大男子主义特别严重,动不动就会对妻子叫喊,有时还破口大骂。甚至,有两次,他还动手打了妻子。现在,他再也不敢那样了,他怕妻子随时会举起那根发丝。那根发丝掌握在妻子的手里,妻子不可能扔掉它,让它随风飘去。妻子可以在任何时候把它拿出来,送到法院,交给法官。那样的话,他可就身败名裂了。
他害怕身败名裂,却又舍不下外面的女人。于是,他只能在妻子面前拼命地表现。他爱做家务了,爱吃剩饭了,爱去岳父家拜访了,爱陪岳母聊天了。当然,他也更爱同老婆说话了,说萝卜白菜,说刮风下雨。有时,他还会主动帮妻子捶捶肩,揉揉腰,捏捏腿。
“你怎么变得这么好呢?”妻子温柔地问。
“我本来就这么好,根正苗红。”他挤着笑脸说。
妻子笑笑,不再说啥。妻子似乎对他这个状态很满意。若是不满意的话,又能怎样呢?
面对面的时候,在一起相厮的时候,夫妻俩相敬如宾。
有一天,他从外面抱回来一块奖牌。妻子纳闷地问:“从哪儿弄回来的?”
他笑笑说:“社区评五好家庭,把咱家评上了。”
他又说:“是看咱家不吵架,不闹离婚吧?”
他继续说:“咱夫妻俩恩爱,孝敬老人、团结邻里,讲卫生,孩子又不惹事,所以,让咱当五好家庭。”
他把奖牌摆放到客厅里,没有挂到门口上。
妻子看了看奖牌,没笑,没发表任何评论。
空气很沉闷。
夫妻俩都很沉闷。
后来,他抱上被子,搬到儿子的房间里睡觉去了。
儿子住校,房间空着。
妻子“咣”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将电视的声音拧得很响很响。
就这样,他和妻子近在咫尺,却天各一方了。
周末,儿子回来的时候,他就搬到客厅里睡,睡沙发,睡到那块“五好家庭”的奖牌下面。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翻身而起,盯着那块“五好家庭”的奖牌,盯到天亮。
就这样,他与妻子展开了冷战。他不肯到卧室里睡,妻子也不邀请他过去睡。他已经习惯了和妻子分室而居了。他在客厅里睡了几次,就不再睡了,儿子考上大学走了,把卧室留给了他。
几个月过去了。
儿子放假回来,他就再睡到客厅里,睡到“五好家庭”的奖牌下,坚持些日子。儿子走后,他再搬回儿子的房间去。有几次夜里,他蠢蠢欲动,想摸进妻子的卧室。可他还是忍住了,他害怕妻子揭掉他身上的画皮。
白天,她还是吃妻子做的饭,穿妻子买的衣服和鞋子。
不知从哪天起,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了。
他决定与外面的女人分手了。
终于,他回到了妻子的身边,回到了夫妻卧室。妻子问他:“怎么不自己睡了?”又说:“你还是自己睡吧,你睡到我身边,我很不习惯呢。”
他只好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死。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做了许多噩梦。
起床后,他抓起那块“五好家庭”的奖牌,“咣咣”钉到门口的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