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民国三部曲的历史想象

杨丽霞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姜文自1995年《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导演处女作以来，在23年间共导演了六部电影作品。2010年，《让子弹飞》高调进入观众的视野，影片讲述的是发生在北洋军阀割据的疯狂年代，土匪、骗子与恶霸斗法的传奇故事。2014年，在观众对《让子弹飞》续集的期盼中，姜文推出了迷幻般的《一步之遥》，并没有迎合观众对于前部电影续集的期待和大众的审美视角，依然我行我素地以荒诞无稽的叙事和魔幻无边的影像片段述说其自我认知，影片改编自民国奇案“阎瑞生案”，讲述了前清遗老马走日的命运故事。2018年，《邪不压正》为“民国三部曲”画上句号。影片利用巧妙的空间变换与碎片式镜头讲述了李天然的复仇故事，虽然在叙事上试图贴近大众，但在人物塑造和细节打磨中依然涂满姜文的个人色彩。

姜文曾在多次采访座谈中谈及其对历史的兴趣和对真相的追索与渴望，在德国之声的采访中，他说：“第一步，就是不要用电影重现胜利者所撰写的历史；第二步应该超越，当然要以探索为基础，与大家已经习惯的认识保持距离；第三步，我可能不知道真相到底在哪儿，但我尽量会排除假象，也许我们永远找不到真相，但是我们也许能找到接近真相的方向。”姜文的电影，是名副其实的以导演自我意志表达为主的作者式电影作品，观众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在影片中读取到大量打着姜文标签的符号与元素，姜文也是用这种方式与观众进行着信息传递与思想交流。在“民国三部曲”中，姜文将对历史真实的探寻与其历史幻想中的隐喻作为艺术创作的主旨，试图为观众呈现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完美融合。

一、历史想象中的真实性探索

对于原初的本真的历史，没有人能够重返现场去一窥其真实场景，即便是史料记载也包括了人的认识在其中，所以后人所见之历史，也往往包括了人对历史的建构与想象。姜文则利用电影这一艺术表达形式，在情节设置、人物塑造、对白与细节等各方面对历史的真实性展开联想。民国时期在历史中是一个理性不存的时代，充满了福柯的“异托邦”色彩，提及民国时期，观众脑海中浮现的必然是“革命”“军阀混战”“国共联合与对抗”“封建帝制瓦解”等字眼，这些都在三部影片中或隐或现。

“革命”是贯穿《让子弹飞》的主题之一，鹅城革命的爆发让人联想到历史上的辛亥革命，众人皆知，辛亥革命是失败的，虽然革命推翻了封建帝制，但无法唤醒麻木的国人。影片中杀死皇帝之后，众人围观喝彩，却紧接着给姜文饰演的张牧之下跪高呼，姜文用武力制止，民众依旧因惧怕权力而顺从，民众对权力的妥协和畏惧一览无余，思想深处依然麻木懦弱，觉醒无望。所以，革命成功了吗？子弹飞到靶心了吗？没有。如此，有了姜文“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的感慨。影片充满了姜文对革命无法一蹴而就的历史认知与无奈之情。

影片《邪不压正》在布景上对民国时期的北平市貌进行了高度还原，汽车、人力车、屋顶等街景饱含历史韵味，在情节设置上，对李天然成长起到关键性引导作用的关巧红是根据真实历史人物施剑翘进行塑造的，除此之外，还有北平英国外交官之女惨案、庄士敦、协和医院医生对着宣誓的肾、影片结尾的张将军等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姜文直接将这些真实史料杂糅在其对历史的构想之中，展现了其对历史真实的探索与追逐之心，更表达了其对历史的敬畏之感。

《一步之遥》中，花国总统大选的情节以好莱坞舞台剧形式持续了长达25分钟，如此长时间的固定空间背景设置，带给观众的观影感受由新奇到乏味，甚至产生压迫无力之感。这正是姜文通过电影与观众进行感官交流的尝试。他试图通过这一情节，再现历史洪流中的中国屈辱史，并将历史中人民的感情变化通过观众的观影感受得以再现。影片中姜文所饰演的马走日多次在舞台上高呼：“先生们，女士们，Today is history！”黑格尔曾说：“我们自己的民族的过去事物必须和我们现在的情况、生活和存在密切相关，它们才算是属于我们的。”这也正是姜文所要传达给观众的历史逻辑，历史就是现实，现实注定成为历史，更将他个人对历史的追逐与呼唤表露无遗。

二、历史想象中的隐喻表达

人们常评价姜文是大胆的，其大胆不仅体现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对大众审美接受性的刻意忽略，更在于他在影片之中的历史想象所暗含的隐喻性表达。姜文在用影像展现电影的媒介功能的同时，对社会、文化、价值观与人性进行深入不断的思考与剖析，努力追寻着个体意识的觉醒与社会关系中的平等对话。

影片《让子弹飞》伊始，一辆马拉的火车狂奔于山野之中，代表初级生产力的马和代表工业生产力的火车结合在一起，荒诞的视觉画面让人想起半工业化时代，更暗示着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史现实阶段。而姜文自身对民主与自由的认识、剖析与追索，更是借由黄四郎、张麻子和师爷之口隐晦地表达出来，贯穿影片始终。

在《邪不压正》中，姜文在对历史的想象中，隐含了对文明发展轨迹的探索。主人公李天然靠着自己躲子弹的绝技幸存，表面在美国父亲亨德勒实际在革命党人蓝青峰的救护下生存，并回到北平复仇，职业是妇产科大夫，负责接生，正暗示着中华文明在历史洪流中的艰难涤荡，最终吸收西方科学思维并在民主思想的保护中而获得新生。认祖改姓的朱潜龙，暗喻着旧的思想文化中的顽固与暴力，同时也是逐利欲望的原始雏形。影片中两位女性角色的设置也颇为耐人寻味。留学归来却陷于做朱潜龙大老婆执念的唐凤仪，曾遭受被盖上根本之印的屈辱，然而最终在认清朱潜龙面貌后爆发，试图逃离。暗示着受外来思想影响的传统文化，虽经历屈辱，却终能在意识觉醒后产生强大的推动力。关巧红对自己缠小脚的治疗和对李天然的引导，更是暗示着在文明洗礼中，个体意识的觉醒反抗和对新生文化的追求与相互扶持。

《一步之遥》中，姜文除了表达其对历史与现实的尊重与正视，还隐喻着社会价值观念与意识形态的潜在联系。主人公马走日身陷完颜英命案，四处躲藏求助为自己辩白，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出的并不是马走日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而是其理性认知在思想斗争中的获胜，表达了姜文对人性中良知的美好期盼与信任。马走日第一时间想到的求助对象武六在片中担任摄影家的角色，其通过影像对事件进行记录与呈现，正代表着姜文在访谈中所追索的真相。影片更通过马走日与武六的情感设置表达出姜文在历史想象中的现实思考：现实生活中，理性、良知与真相相扶相依，某些时候良知的泯灭，是否与真相被掩盖有关？

三、结 语

姜文在其“民国三部曲”中，表达了对历史真实性的追求和敬意，并遥指社会局势发展中的政治潜意识，其影像动态间的复杂叙事和充满隐喻的内容塑造所体现出的历史想象力，远远超过大众的视野局限。然而正是在历史真实与历史想象的双重张力之中，姜文打造出电影作为艺术作品的巨大表现力，使其作品在表达个人意识之余，为观众提供对历史真实的解构与历史想象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