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波浪宽
—— 寻找运河丢失的浪花
2018-11-14王鲁周
◎ 王鲁周
引子
大河在阜桥口弯了一个弧形,站在这个弧顶,可以看到河水沿着河道向南、向西辐射延伸,蜿蜒千里。这里是京杭大运河古航道。从地图上看这段古航道是在南阳湖西岸往东、往北方向兜了一个圈子,穿过济宁市中区的中心又往西去,再汇入京杭大运河宽阔的水流,然后北上经过南旺镇进入京城,去完成对天子的朝拜。
曾经的繁华
最早受惠于京杭大运河的是隋炀帝,但是,隋炀帝没有想到河道间的徐徐香风竟然吹垮了殿堂楼阁般的龙舟,他更根本想不到,为了搜刮天下民脂民膏维持他的家国首开的京杭大运河,经历了唐、宋、元、明、清几个朝代的兴衰,随着东京洛阳北移建都北京而越开越长,成为人类最长的人工河载入史册。这条大河伴着改朝换代几经磨难在元代开凿改徒,汇合春秋战国时吴王夫差开挖的邗沟,四水归一穿过江北小镇济宁流进济州河。当百舳千船满载着茶叶、盐巴、稻米,浩浩荡荡涌进北京的时候,也改变了沿途城镇的面貌和百姓的生活。
在那些以京杭大运河作为家国漕运主航道的日子里,济宁伴随着河道的通航和关闭而兴旺和衰败。
翻开史书我们可以浏览到这样的段落:“自从元朝至元十九年(1282)始凿到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与此凿通济州河和会通河,与三年后凿通的通惠河(又称北运河)相连接标志着京杭大运河的全线贯通。这一贯通,使济宁运河运输业兴盛繁荣达六百多年,也让济宁市中区成为明清时期全国著名的三十三座大商业城市之一。”
大范围的济宁张开她的羽翼囊括了十三个历史悠久的县、市,京杭大运河的流水涉过其中的梁山、汶上、嘉祥、任城、中区、鱼台、微山等七个古老的地域二百三十公里的水程。如果收回我们的目光,流经市中区的这湾饱经沧桑的河道,才是济宁人心目中的京杭大运河。济宁人亲切的称她为老运河,正是这条河养育了济宁人,孕育了济宁运河文化,在这座城市中生生不息。
游子的牵绊
当代词作家乔羽先生脍炙人口的歌曲《一条大河》感动过无数的人们,许多人都问过他一个同样的问题:一条大河是那条河?先生多次深有感触意味深长地说:每个人记忆里都有一条大河。
放学了,少年的乔羽走出私立学校的大门,一天下来,累了倦了。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老运河滩头,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水面,河里荷花盛开着,荷叶上晶莹的水珠泛着绿宝石的光泽,晚霞涂抹的运河两岸有了画的美丽,听着白帆下艄公抒情的歌谣,看着身旁走过的俏丽的姑娘,少年的心就有了些萌动,诗一样的心情产生了跌宕的韵律,许许多多的词句在血液里流淌。长大了,青年的乔羽开始了人生的航行,他是走的水路离开的吧,站在船尾,挥挥手告别故乡,谁知一去是几多年头,抛在身后的一层一层的波浪却永远在心头回荡。
河湾里,依旧荡漾着他和伙伴们的欢歌笑语,泥地上,歪歪斜斜的脚印变化出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流连的思绪成了他创作的源泉,象大河一样绵长。
先生的家乡是济宁市,象所有离乡背井的游子一样,家乡对谁都有一种牵绊,只是系住先生的,是一条大河。游子是一条颠簸飘荡的小船,什么时候都离不开河流。
不论你的故乡在哪里,不论是天南还是海北,只要你曾经生长在一条大河的怀抱里、被她养育、拥抱、亲吻过,河水就会浸透你的躯体和灵魂。也许,它没有长江、黄河那般闻名,那样显赫,然而,留在你心中的波涛将一辈子在你心中翻滚,她是你生命中的河。
失落的浪花
十六岁那年我打上背包,告别父母姐妹,离开了养育我的小城济宁,在他乡飘泊了十一年。此间,回家探亲,如果能挤出一点时间,我会到老运河南门口桥上站站、看看,双手扶着桥栏,模糊的记忆立刻变得清晰,好象脚下踩的依旧是从前古朴的木桥,牛马车慢吞吞转动的木轮子发出的“吱扭”声在耳边响起,河里水面上的舟船摇响的橹仿佛在应和,那永不消失的声波一声一声向河间荡去,扩散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黎明时分,船夫的号子替换了公鸡的啼叫,盖过了更夫敲打的梆子,太阳升起后,大闸口上的搬罾一次次起网,一片片鳞光在翻动;傍晚日沉,玉堂酱园墙外的摆渡在夕阳下的水面划出幽暗的剪影,载过来载过去的是长长短短的时光,渡过来渡过去的是起起伏伏的生活。夜月如钩,河堤上的磨房里油灯点亮,咕噜咕噜的石磙碾碎了麦子,压扁了豆瓣,挤成了红红的辣椒酱。
小时候的河面是宽广的,在里面游泳总有一种望洋兴叹的畏惧,长大以后常常惊奇河面竟如此狭窄,可能是人小看世界就大吧。就象成熟的人类进入了宇宙空间看地球不过是一只蔚蓝色的气体包裹的小小寰球。
河沿儿上的柳叶吐出新绿,树上的知了“吱吱”学叫,还是仲夏,许多男孩儿迫不及待的赤条条的跳进水中。俗话讲“有礼的街道,无礼的河道”,河边依然有大姑娘、小媳妇在石板上用木棒“梆梆”的槌衣,大家都不觉得害羞。也许,当人们心理龌龊的时候,美好就会变成肮脏,从这一点儿看,那时人们的心是单纯的,象碧玉一样无暇。
最让人怀念的是老运河清澈的水,那是鱼鳖虾蟹的栖息处。河里的大螺蛳,小黄鱼一天能捞上一竹篮子。满街叫卖的热螺蛳二分钱就可以吃一大盘儿。我们一般是不买的,下河捞。每年惊蛰的第一声春雷响过之后,老年人才让我们下河,他们说:雷不震冬眠的螺蛳腹中埋汰,惊醒后的螺蛳才能排泄出一肚子的脏物,味道才鲜美,肉质才肥嫩。我们双手在河底泥里一抠一把,有的螺蛳上面长满藓苔,还要用青砖块打磨掉,然后在水中涮洗干净,拿回家用土盆加上井水泡上,上面点几滴香油,那些螺蛳闻到香味儿全都伸出头来,你用手指轻轻戳一下它的触角,它立刻就会缩回去,待吐上一两天的泥,反复搓洗上四五遍,淘清水,就可以下锅了,炒、煮都成,那时济宁人多数是煮,我想主要是为了省油,放上七八粒花椒、三四颗八角、两个橘皮、一块桂皮、少许盐,出锅后倒盘醋,再放点儿香油,一会儿功夫,地上一片螺蛳壳,口里打着酸嗝,饱了。据说吃螺蛳眼亮,不知是真是假。
我们在南门口桥下钓甲鱼,搬开石块捉螃蟹,最有趣儿的是钩虾,用大头针弯一个钩子,上面团点儿棉花和面揉的面条,拴一根短线,不用鱼竿,就用手提溜着,看到虾在水草间觅食,就把钩送过去,虾看到后,用它的大钳子去夹,我们手急眼快一下子就提上来,看着它活蹦乱跳的跌在预备好的脸盆里,心里别提多么快活。
大运河丰富的渔产资源养成了济宁人吃河鲜的习惯,当然也成了不少济宁人生存的依赖,林家弯的炖鱼到今天还吸引着男女老少。不信你可以现在到大、小酒店瞧瞧,爆炒大螺蛳,小黄鱼汤成了许多酒店的招牌菜,更不要说霸王别姬、清蒸桂鱼、麻鸭卧雪、仙女散花、这些大菜了。只是,只是由于污染,吃不出原来那个“鲜”,令济宁人遗憾,感叹。
真的,当我结束了在外地十一年的生活回到济宁的时候,老运河已经变成了济宁人的污水排放沟,工厂污水,生活污水,济宁人的所有污水都往里面倾泻,我默默地看着这条可以称为济宁人的母亲河,河岸的柳树枯萎了,树枝上挂着的不是绿叶而是白色的塑料袋,袋子在风中摇抖,如同给大运河在摇幡,水面上飘的是垃圾,阵阵恶臭扑鼻而来。我不敢相信,这是我生命中的那条水脉吗?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济宁人每隔几年都会为大运河清淤,当时叫出河工,属于义务劳动,是没有报酬的。把河道一段一段量出来,每个单位根据人员摊多少丈,然后出工,我们那时候还小,可是赶上星期天,我们会去帮父母的忙,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抬抬石头,运运淤泥,装装车。淤泥被运到乡下,晒干了做肥料。记得最清楚的是清掉淤泥后的河床,在没有放水之前,平整而又洁净,据说河床的铺垫是很讲究的,要用土、沙、砂砾,一层一层的铺好,然后夯实,这种办法铺垫的河床可以用上百年,而且透气性好,不会造成板结,影响河床下的泉眼涌水,下次清淤的时候清到这一层即可。不知为什么有桥和闸的区域还在夯实的表面上再铺一层南瓜大小的石块,可能是避免水浪汹涌对河床和桥墩的冲击吧。每个闸口两边要砸上密密的木桩,防止河水泛滥时冲垮闸口。有些地形复杂的闸口埋上镇水妖的神兽,一九七三年三月的一天,小闸口桥下清淤时发现了一尊元代铁牛。铁牛为卧姿,头委转,双目瞪,神态如生。运河的开凿和护理使济宁人民的智慧和想象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也让我们后代受益非浅。
梦中的回放
当蒙古帝国的马蹄驰骋天下以后,元世祖忽必烈一声令下开始了京杭大运河的疏通,一朝天子又一朝臣,济宁州大街上的轿子的规格步步高升起来,济宁州的官署蓬勃壮大,连座落这些衙门的街道名称也变脸喽。管理运河的抚、按察院门前的街道顺势叫做察院街,而且有南北两条,分别住着明、清两朝的官员。运河有了自己的官署运河厅官署,厅门口街,厅西街应运而生。河道总督门外当然有了道门口、还有院门口、院前街、院后街、不用我介绍你也猜得到这些街名的来龙去脉。暑伏天,骄阳似火,教练场上兵将口号震山。想看吗?小教场街可到。寒冬日,雪堆冰封,鼓手营里士卒号角连天。听去否?鼓手营街前往。御米仓街的官仓里面堆满存放的皇粮,临清卫街的卫守备署辖管着屯户村庄。这些街名包涵的内容,不是管理河就是护卫河,至于靠大运河的发展繁荣昌盛所兴起的街道更是比比皆是,取名更加五花八门,原谅我的笔墨有限,不能将这些街名一一道来,如果有时间,还是请你自己到条条街巷里转转吧,你一定会看到运河两岸几乎每一条街道名字都离不开老运河。
记载年代的公元增加到1979年后,一年又一年,济宁市所有的街道两旁的古老的建筑在两条扩街的红线和一个红漆书写的“拆”字中消失了,紧接而来的是房屋开发的浪潮冲垮了无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三进、五进的宅院和众多玲珑雅致的私家花园,幸免逃脱厄运仅存的几套院落和楼堂在二十年后都成了文物被保护。古老的济宁徒有虚名了,一些新建的仿古亭楼在红红绿绿的装扮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遗留下来的只有我们上面叙述的那些街名星罗棋布挂在街头巷尾,还可以让我们从中去淘捡记忆。
打开的闸门
时代的发展有时是残酷的,它不管我们寄托的感情有没有着落。铁路、公路运输逐渐代替了航运,过去,从济宁到鱼台曾经有班船客轮,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班轮停了。因为坐公交车从济宁到鱼台只需要两个多小时,大大节省了人们旅途的时间。我心里倒希望班船恢复,恢复成旅游船也行。在济宁市中区上船,途径南阳、鱼台、到微山,一路上就在水中漂流,吃湖鲜,看湖水,游古镇,登岛屿,别是一番风情。记得那年姐姐知青下乡在鱼台,我坐班船去探望,轮船在市中区坝口码头开,鱼台谷亭镇下。一路上沿着南阳湖运河航道行进,耳边响着拖轮发动机的“突突”声,眼前是广阔的一望无际的湖面,天上有大雁在成群结队飞翔,水中有野鸭在你呼我唤的鸣叫,湖水浅处渔民们有的用直径四尺多的罩在罩鱼,有的扯着十几米的网在拉鱼,有的在崴耦,有的在采莲,不时的还听到芦苇荡中传来几声猎枪响,感觉有些神秘,有些刺激,真的是十分的惬意。而今,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开辟水上旅游,一定好玩儿。记得大前年在富春江坐游船,独自立在船头,江风拂面,满眼绿蓝,心旷神怡。
老运河大闸口北岸的太白楼上,隐隐暗藏地醇厚酒香来自盛唐,酒楼里没有“卡拉OK”,没有“摇滚”,却有李白在酣畅淋漓的斗酒,不知他已经饮下了多少碗,他迈开步子来到雕栏旁,面对运河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回到桌前,招呼书童取出文房四宝,铺开整幅的宣纸,捋一捋飘逸的胡须,提起巨大的斗笔,书写下“壮观”二字。又一天,诗仙醉了,再次挥毫写下了《清平调》长卷。醉了就醉了吧,却不忘在卷末署上“天宝元年李白醉书”,怡然的用双手把握那枚方形印章,丹红色的“李白之印”赫然纸上。也许这只是我们的推象,然而,现在太白楼上的碑刻“壮观”二字正是太白的手迹,《清平调》作为镇馆之宝在展室里珍藏。后来的历代朝廷对太白楼都珍贵、保护有加,以前的太白楼不是这个样子,它的外墙是古青砖垒砌,上城楼的台阶在正前方,高高地记不清有多少阶,宽度大概占了太白楼总宽度的四分之一,远远望去,给人总的印象是沉稳厚重,雄伟壮观。不像现在,正前方的楼梯被拆掉了,城砖上又围了一圈水泥裙子,还刻上了砖的模样,象一个被人砍掉了腿的乞丐,拾了一条肮脏的新裙子穿在身上,轻薄而又怪异。我觉得当前最应该修复的就是太白楼,还原当年的楼梯台阶,换上做旧的城砖,然后重新开放,不进楼内的李太白博物馆不收费。让安居乐业的济宁人又多一个休闲的去处。过去我们上楼是不要钱的,市民们每天下班后,星期天,节假日都喜欢上太白楼,站在楼跺前,俯瞰南面的大运河畔,远眺隐在层层叠叠灰瓦中的东大寺,西大寺,两寺间,成千上万只鸽子在穿越飞翔,冬季,老运河笼罩着雾雾腾腾,象一条巨龙在潜藏,等待着春的到来。阳春三月的太白楼上开满了杏花和桃花,孩子们跑着,数着,嘴里喊着“桃花开杏花败”来分辨哪些是桃树,哪些是杏树。许多人这时手牵一只风筝,把喜悦心情放飞到遥远的天空。青年人当这里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树下有相互依偎的情侣在切切私语,感兴趣你可以问问上了年纪的济宁人,他们的脸上一定还会露出浅浅的羞涩的笑容。
江北的苏州
京杭大运河在济宁连接了中国大地的南北,她的浩渺水路从这里下了江南,老运河的表面平静而又安详,也正是在这平静安详中,济宁市染上了许多江南的颜色,熏出了许多江南的味儿道,一河的绿水洗净了北国风尘,使城市娟秀而又隽永。
如果不信你可以秋天到竹竿巷,这条躺在老运河怀里的小巷,除了让你看到家家户户堆满了毛竹、篙竹、黄竹、斑竹等等无数朝天的竹竿,还可以让你大饱嗅觉,闻够竹的清香。走在小巷,如果那户户家家编竹篮做竹器的竹匠不与你答话,你一定以为他们会张口“伊、侬”呢。不过,你要真的掰着指头往上数数,或五代或七代,一定是坐在船舱靠着行李操着一口蛮语(济宁人对南方语言的统称)北上的手艺人。
大运河自从她被开通的那天起,就为济宁这座北方的小城注入了南方的神韵。南来的游客看到那些狭长的拥挤街道和繁忙的航运,“青砖黛瓦马头墙,格窗板门木楼房,小桥流水头上枕,一槁撑船到苏杭”,一定会迷离,会迷茫,“春风又绿河两岸,误把他乡做故乡”。
然而,更让济宁人得意的还是“玉堂”这个不得不说的“酱园”。
时间可以追朔到二百多年前的1870年,一位苏州的戴姓人,乘着一艘远航的客船,从人间的天堂苏州起航,踩着运河的波浪,向济宁进发,我们不知道有没有亲人到大运河边的渡口给他送行,他们是不是也像柳永一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为什么选择济宁成为他创业的地点呢?更不知他背囊里装的是只够路上的盘缠还是备足了开店的本钱。但是结果今天我们知道,在济宁老运河旁,南门口桥南吉市口路边新竖起的招幌,“姑苏戴玉堂”,一竖就是二十八个年头,我们不晓得二十八年里,戴氏是如何经营的这间作坊,我们却看到二十八年后的一天,作坊的招幌随着作坊的易主改号“姑苏玉堂”。二十八年里肯定有许许多多缠绵而又动人的故事,更有流不尽的艰辛和成功的泪水,至于经营了二十八年的“姑苏戴玉堂”如何舍得奉手售出,这里面恐怕埋藏着说不尽的辛酸和道不明的因由。在一张一张泛黄的纸页里我没有找到关于戴氏的纪录,不过后来在“姑苏玉堂”的产品远销河南、河北、江苏、天津、北京、上海、镇江、杭州,当然还有它的故乡苏州等城市时。“味压江南、京省驰名”的说法却多少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张狂。
也许,姑苏玉堂的东家也觉得上面的说法有些不妥,可这毕竟是慈禧太后老佛爷的美誉呀。于是,他在光绪年间请到著名书法家项文严,请他书写“粉于玉堂老店的南墙上”这样一段文字:
“姑苏玉堂酱园老店,自造秋油伏酱、五香菜干、远年干酱、甜酱、独流老醋、佳制金波药酒、各种名酒、各色提露、真沛干酒、干榨黄酒、绍兴零沽、糟鱼、醉蟹、佳制冬菜、酱糟腐乳、八宝豆豉、关东虾酱、虾油,大仓糟油,南北各种小菜,木糟香豆油坊,敬神素烛,一应俱全。”
我们不清楚项文严在书写这段话的时候是否是品味了这些佳肴即兴而作,但是,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姑苏玉堂”在清末已经具备了相当的规模和齐备的品种。怪只能怪我们生不逢时,没有口福享受到清代的味道了。
不过,1980年前后,我的一位朋友请客,七碟八碗盛的是“什锦菜、酱黄瓜、酱花生、龙须草、豆腐乳、糟鱼、醉虾、豆豉、蘑茄、橄蒌等等”满满一桌子都是玉堂酱园的小菜,喝的是玉堂的金波酒,朋友讲:吃的就是这玉堂的口味。没错,玉堂的小菜培养了许多济宁人的挑剔,不少济宁人外出都要带上一罐玉堂的小菜呢。
现在的“玉堂酱园”是过去“姑苏玉堂”的改朝换代,随着时代的推移,当人们的生活条件提高了,咸菜从人们的饭桌上日益减少的时候,那个得过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的“姑苏玉堂”理所当然的要衰败了,如果今天的“玉堂酱园”不能让它的酱菜赶快适应人们变化的口感,也许不久的将来,“玉堂酱园”所剩下的只是一块金字招牌和它曾经光彩的历史门面。
“运河边四大怪,两个戏台对着盖,母猪扎着红腰带,莲蓬子儿满地摊儿,蜗螺牛子满街卖。”仅仅这四怪,让我们解说明白,也要费不少笔墨,可是,两个戏院在马路两旁相对屹立的情景在神州的土地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毫不客气地说,大运河的繁荣带给济宁人的不只是衣食温饱,它还让衣食温饱后的济宁人醉心于娱乐享受之间。
当老运河畔停泊的千百只舟船桅杆上的灯火照亮了老运河航道的时候,“啊啊咿咿”的“净末旦丑”在对台戏院里粉墨登场,不知究竟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角儿”的长袖一甩眨眼舒展了几个世纪。
流动的喜悦
五年前,我再次为了生计远走江南,江浙一带所到之处,几乎每个城市都有江,(我们叫河,他们叫江)工作之余,我到处看江,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浦阳江、东阳江、剡溪江、曹娥江、新昌江、义乌江、衢江等等。这些城市有江水润泽,都被滋润的温馨,靠在她的胸怀里,可以感受到母亲的厚爱。看着沿江而立陌生而又熟悉的风窗阁楼,似曾相识的天井庭院,我也一次次的想起济宁的老运河,我的鼻子有些发酸,老运河,母亲河,您今安康?
去年年初,朋友打电话向我报喜,说是济宁市终于治理大运河了,他兴奋地说道:“南水北调东线工程规划通过京杭大运河进北京,现在开始清理运河主航道的运煤拖船污染,门前的老运河古航道正在整修,快回来看看吧!”
细雨渺渺的清明节之后,我乘上风驰电挚的列车驶进了家乡,怀里揣着牵挂,心里带着寻觅,背上相机,立刻去了朝思暮想的老运河。从阜桥口的弧顶开始,我沿着河道,第一天往西去,第二天往南走,连续两天,我走走停停,我看到浑身布满石粉的工匠用电砂轮把粗糙的石料打磨的光滑精细,我看到手提油漆桶的艺师仰着脸把裸露的梁柱画上图案,老运河道在大兴土木,草桥口桥,南门口桥、大闸口新桥(清水桥)、小闸口桥(解放桥)重建了,五曲巷附近的渡口处架起一座廊桥,老运河和越河的交汇处勾建一座双桥,坝口津浦路附近搭建一座亭桥。两岸河堤变成了市民散心休憩、闲来漫步的自然画卷。
老运河边来了“拉纤船夫”,青石凳旁有了“吹拉弹唱”,快活林里添了“热豆腐摊”,清水桥头多了“竹编人家”,一组组神灵活现的青铜雕塑,再现了济宁的市井民风。于是,我用相机如实的纪录下一幅一幅让人感慨的画面。
京杭大运河做为元、明、清三个朝代运送各类物质的大动脉,在历史上有过举足轻重的地位,进入当代崭新日月下的她又承担起北煤南运的重任和南水北调工程。今天,老运河这条古航道的修缮,更多的却是为百姓完善了一个可以游玩的乐园,可以怀旧的场所,对于年老的一代,这里有他们过去难以割舍的命运的记载,而相对年少的男男女女,她变成了朋友或者恋人。“花前月下柳绿水青、桨声灯影人头攒动”。当现实生活充满和谐的时候,当平民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当我们济宁人在老运河畔,春闻香,夏戏水,秋摘莲,冬捧雪,一年四季都吃着滚滚烫的热豆腐的时候,呵呵,我们可以张开双臂迎接各路客人畅游济宁老运河。
在一座初具规模的石舫外,我听到了悠扬的葫芦丝在荡漾,看到了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套藏蓝色的中式布衫在吹奏。我在他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时而伴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晃动,时而随着音调的高低前后俯仰,本来想给他聊聊,拍张照片,又想了想,没有打扰他。他的心神都已经完全投入、凝聚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干嘛要破坏这深情的倾注呢?远处不时的传来一些噪杂的声音,但是并没有给吹奏人带来影响。我急切的盼望着这些建筑赶快完成,到那时,我会倚在石舫的美人靠上,在温暖的阳光下甜甜入睡,我一定会做一个好梦,梦见满河的鲤鱼在跳龙门。
尾声
2008年农历大年初六的暮色降临以后,我背上挎包,里面装一壶酒,一包花生米,一杯茶,徒步来到老运河边,坐在太白楼前的长廊里,喝一口酒,嚼几粒花生,看着沉默的一片静水被微风吹起波澜,水面的倒影错错落落,我的意识有些恍惚,有些散乱,我看到千帆扬起的商船驶去了清朝、去了明朝、去了元朝渐行渐远,我看到电机隆隆的游舟出了嘉兴、出了南京、出了徐州愈行愈近,……
初春的夜是凉的,初春的风是冷的,初春的老运河还没有复苏,可我分明已经听到了草在拱土,树在吐芽,鸟在跳跃,鱼在游泳,水在波动,还有那“啪嗒啪嗒”的牵魂动魄的桨声不绝于耳。
我呷了一口茶水,杯子里的茶叶放多了,味道有些重,有些浓、有些苦,有些涩……,茶还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