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2018-11-14佟掌柜
◎ 佟掌柜
“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到底去不去找?你要是再不去找,我就自己去。”
王磊看了下手机,午夜一点二十三分。妻子的话语声未落,“啪啪”的声音不断从隔壁传来。王磊搂住妻子,低声说:“媳妇,咱小点声,都是邻居,别影响别人,让别人听到多不好。”
“此局平”。
“听见没?听见没?这局平了,这人不赢别人不行,他还不一定下几局呢。咱怕别人听到,他咋不怕我们听到?天天半夜跟电脑下棋,有病吧?前天早上我去早市买菜,刚出门口看见隔壁了,一个五十岁左右老爷们,戴着一副眼镜,像个文化人,你说他咋这么没教养。”王磊媳妇用手拍着床沿,越说越激动。
王磊赶紧抓住媳妇的手,捧到嘴边吹着气,“媳妇,咱不拍床沿,手多疼啊,本来就没睡好,明早起来手肿了咋办!我明天就找他去,他要废话我就削他,这行了吧?闭眼,闭眼……”
看王磊捧着自己手的样子,王磊媳妇噗嗤一笑,安静下来,急躁的语声也舒缓了:“我嫁你真不知道该笑还是哭,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大好人。咱这也不是无理取闹,这样下去确实受不了不是。”
隔壁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王磊看媳妇睡着了,起身来到卫生间,点了根烟,望着缭绕的烟雾下了决心,隔壁的哥们,我必须跟你有个说法了。
第二天晚上王磊两口子刚吃上饭,就听见“砰”的一声。
“老公,隔壁回来了,听见没,关门声。”
“我去找他。”王磊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我也去。”
“你别去了,这事爷们去就行,你去干啥?”
“我跟你后面不说话还不行?我想知道他天天大半夜玩游戏那么大声,到底想干啥?!”
王磊一看媳妇说着说着又有点激动,连忙说:“媳妇,别激动,你跟我后面,别说话啊,要是他真不讲理,还有老公我呢。”
两口子敲了好半天房门,也没人来开门。
“老公,他故意的吧?明明他已经回家了,敲这半天不搭理我们。”王磊媳妇声音不禁高了两度。俗话说,泥人还有个土性呢,王磊的火也窜了起来,“啪啪啪”使劲拍了几下门。
“谁啊?”门里传来很大且憨憨的声音。
“老公,他啥意思?这么大声想吓唬谁啊?”
王磊瞪了媳妇一眼,媳妇闭上嘴。
“大哥,我是你家邻居,请您开门。”
“这谁啊……”屋里传来拖鞋的踢踏声和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王磊暗想,这人智力不会有问题吧,明明说是邻居了,还不知道是谁。
门开了。汉子穿着一身家居服,瞪着一双大眼,看夫妻两人站在门外,满脸疑惑,“你们找谁?”
夫妻对望了一眼,王磊带着几分怒色说:“大哥,咱两口子是你邻居,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半夜玩游戏可不可以不那么大声,吵得我们实在睡不着。”
汉子有些茫然,指了指耳朵,脸色泛红嗫嚅道:“不好意思,哥们你能不能大点声,我耳朵有问题,没太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你耳朵有问题别人耳朵也有问题啊?!你半夜玩游戏能不能带耳机,我们还要睡觉呢。”王磊媳妇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
汉子一看王磊媳妇想吵架的样子,脸腾地更红了,等听完一下蔫了。
王磊回过身用力拽住媳妇往家走,回头跟汉子说:“大哥,没事了,别听娘们家家的话,你该咋玩咋玩。”
汉子看王磊拽着媳妇往家走,磕磕巴巴地喊“哥们……哥们……”还没等说完,夫妻俩已经进了家门。
“你为啥不让我说完,他要是听不见半夜又玩游戏咋办?”王磊媳妇气哼哼说道。
“媳妇,咱做人要厚道,你要是耳朵听不清会咋样?他平时肯定很害怕和人沟通,咱不能连这点娱乐也给人家剥夺了。咱家不是有棉球吗?晚上睡觉前把耳朵堵上。”
王磊媳妇听王磊一说,想了想不再言语。
睡觉前王磊媳妇将棉球塞进耳朵,还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把棉球拿了出来。可一直到午夜,隔壁“啪啪”的声音也没有传来。
过了几天,夫妻俩端着两盘菜敲响了邻居的门。那天晚上王磊媳妇梦见无数一模一样的高楼,被微蓝的月光氤氲,空气里散发着熏衣草的香气。
悔
晓光早上起来仍被昨夜满口牙都掉了的梦纠缠着,想起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父亲,呆愣了好一会儿。本来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结果一个同事赶巧有事找他,就把这事儿岔了过去。
晓光感觉有些心绪不宁,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开着车,没来由地回忆着往事,想当初生意本来做得很好,谁知道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一夜间变成穷光蛋。兜里揣了 200元钱,一个人跑来上海,仗着自己极佳的口语,应聘到外企给德国老板当司机兼私人助理,慢慢熬上了采购部经理的位置。
晓光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正处理邮箱里的往来信件,手机响了,一看是妹妹的手机号,心猛地跳了几下。
“晓丹……”
“哥,爸早上起来说心难受,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大面积心梗,很危险,你要是能请假赶紧回来吧。”妹妹带着哭腔语声急促地说着。晓光的手有些抖,仓促中碰倒了新沏的咖啡,他也没管,挂断电话直奔人事部。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华灯初上,他打开手机,短信提示有N 多未接电话。赶紧拨通妹妹的手机,哭声传了过来,“哥,爸走了,临走的时候一直盯着门口,肯定是想你……”
处理完丧事,晓光的心像空了一样。躺在宾馆的大床上睡了一下午,竟没有梦见父亲,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拨通了“犊子”的手机。
“犊子”是他发小赵林的绰号,小学、初中、高中都和他一班,俩人简直就像黏在一起的玩偶,处处都能看见他们同进同出的影子。晓光性格内向,寡言稳重,赵林则一脸痞相,泡妞打架的事儿没少做。当年他赔得一文不名,那200元钱还是赵林给的,这几年回来的少,但经常在电话里联系。赵林母亲瘫在床上的时间比他父亲还长,好像有五年了,赵林为了能天天照顾她,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小超市,勉强维持生计。
两人找了一家串店,要了一箱“老雪”,菜还没上来就喝上了。“老雪”又叫“闷倒驴”,是沈阳本地的地产酒,酒劲大,晓光每次回来非喝它不可,好像只有喝上“老雪”,他才是沈阳人。赵林本想安慰安慰晓光,可看他闷头喝酒的样子,也不知该从哪开口,只好一杯一杯陪他往肚子里灌。没多一会功夫,一人两瓶老雪见了底。晓光喝着喝着眼泪掉了下来,口齿不太清晰地开了口:“犊子,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后悔,我不孝啊,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可我呢,离家十年了,老爸在床上瘫了三年,我从来就没伺候过,临了临了,也没让他看上我一眼……”
“晓光,你别这么说,晓丹和你妈总跟我说,叔治病和请保姆的钱都是你拿的,你虽然赚得多,但这些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容易啊。”
“钱算什么啊,我爸真是白养我了,一次屎盆都没给他倒过。”晓光哭着说,“犊子,还是你做得对,那么多出去发展的机会你都放弃了,整天照顾你妈,看阿姨被你照顾得多好,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后悔。”
赵林一听这话,竟也哭了起来:“晓光,你后悔,我比你还后悔呢,我悔不当初没出去发展啊……”
赵林顿了顿,一扬脖把杯里的酒喝了,倒了一杯,又喝了。“你知道吗?我妈病的这五年,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积蓄。我开的小超市你也看见了,维持生计还可以,可现在孩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别人家孩子都在点对点补课,咱家孩子补不起啊。媳妇整天跟我吵,总说我为了照顾妈不管孩子的前途,哎……”
晓光一听犊子的话,心里更加难受。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地倾吐着苦水,眼看着下半夜了,赵林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晓光:“晓光,你说你后悔当初不该离开家,现在你爸走了,家里就剩下你妈了,你妹妹那身体是没法照顾你妈的,你打算怎么办?辞职回来?”
晓光一听赵林的问话,一怔,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是啊,现在爸没了,就剩老妈和妹妹了,晓丹因为心脏病一直就没结婚,以后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若辞职回来,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吗?没有工作,以后老妈和妹妹有病靠谁?他不敢想下去。
赵林一看晓光的神情,就知道他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而他自己又如何呢,难道真能把母亲扔在病床上,出去赚钱好让女儿补课吗?!哎……这都是命啊!赵林在心里叹道。
一周后,赵林的银行卡里多了五万元钱,微信上收到晓光的留言:暂借你五万,你小子想着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