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临时工

张晶晶

顺心物业的经理冯媛最近遇到了一件闹心事儿。负责华新小区楼层垃圾清运工作的大周辞职不干了，一时找不到接替的人，她不得不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商量对策。

这项工作可不简单。它需要工人每天把各个楼层的垃圾收集起来，再统一运送到小区的垃圾收集站，是件费时费力，又收入甚微的工作。自顺心物业接管华新小区以来，已经有两个工人辞职了，而垃圾清运刻不容缓，这能不让人着急吗？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取消这个项目，改成和周边小区一样，由住户直接把拉圾拎到小區的垃圾站。谁知，公告一贴出来，立即遭到了业主们的集体反对。多年来，大家将生活垃圾扔到各层的垃圾间已成习惯，谁会愿意多跑几趟冤枉路？更何况当初买房的时候，已经约定俗成，他们能和附近那些老房子的待遇相提并论吗？

就在冯媛着急上火的时候，保安王斌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带到了面前，说愿意一试。望着眼前这个干瘪得像棵枯树的老人，冯媛的心情并未好转多少，她皱了皱眉，说道：“刘老伯，这可是一项重体力活儿，你这身板行不行啊？”

“没问题！”老刘挺了挺胸，说道，“别看我长得瘦，活儿可没少干，有的是力气！”

冯媛勉强地笑了笑：“那你就试试吧！不行再换人。”

第二天，老刘按时上班了。他推着一个巨大的垃圾箱，从22楼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下运。每层有6户，大大小小的垃圾可不少，有的垃圾桶塞满了，整个垃圾间堆得满满当当的，一间一间清理下来，直把人累得腰酸背痛。可老刘咬着牙，一句怨言也没有。

一天，冯媛刚上班不久，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开了。来者叫王玉坤，冯媛和她打过几次交道，是个挑剔难缠的业主。果不出所料，王玉坤一个招呼不打，就责问起来：“你们怎么让一个老人来清理垃圾？不知道他的动作有多慢吗？”

冯媛心里一沉，故作镇定地应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招到合适的人选，毕竟干这个的青年人不多了。”

王玉坤冷着脸说：“不是我故意刁难。你看，我们楼里有两三户在装修，上上下下搬运的东西多，这个老刘总是占着货梯，多耽误事啊！要知道，我们有些活儿是按天付钱的！”

冯媛点点头，赔着笑说：“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他商量。”

冯媛来到老刘负责的1号楼，货梯正好锁定在9层。冯媛从客梯上了楼，看到老刘正吃力地推着垃圾箱，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好不容易挪到地方，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手里拎着个麻布口袋进了垃圾间。

只见他蹲在地上，动作熟练地在一堆废品中翻找着，一些书本、纸张被他装进了麻袋，其余的则通通倒进了身后的大垃圾箱中。

“刘伯！”冯媛上前喊了一声。

老刘一惊，手中的几页纸飘到了地上。

冯媛的脸色很难看，她忍着气，说道：“你随手捡些废品去卖，我没意见，可也不至于连几张破纸也要吧？已经有人投诉，说你动作太慢，影响了货梯的使用率。”

老刘低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声说道：“我改、我改，你可千万不要解雇我啊！”说完，慌忙捡起地上的纸张塞进了麻袋里。

冯媛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她找到保安王斌，向他询问老刘的情况。

王斌说：“我上次跟你说过了，他是我一个老乡的父亲，在老家教过几年书，人品肯定没问题。”

冯媛说：“我是问，他的家境怎样？是不是有外债，等钱用？”

王斌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家不缺钱。他儿子前年租了个两居室，原本是让他过来带孙子的。现在，孙子上小学了，估计他一时闲不住，想出来赚点钱补贴家用。”

冯媛轻舒一口气：这就好办了，如果哪一天真的要辞掉老刘，自己也不至于太心塞。

老刘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理垃圾，不过时间改在了大清早。只是没想到，还不到半月，王玉坤又来投诉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位业主。

“那个老刘，一大早就占用了货梯，他不知道早晨是电梯使用的高峰期，客梯不够用吗？”

冯媛刚解释几句，便被新一轮的责问淹没了：“如果我们上班迟到，扣掉的奖金谁赔呀？！”

冯媛只好低头道歉，表示一定尽快解决。

送完业主，冯媛把老刘叫到办公室，毫不客气地说道：“刘伯，你年纪大了，不太适合这项工作，我打算发个招聘启事，如果招到人，你还是……”

老刘一听，急了：“冯经理，你不是答应过，不会解雇我吗？怎么说话不算数？要不，我再改改时间。傍晚……不，早上五点半行不行？”

冯媛惊讶万分：“刘伯，我看你像个文化人，这里的薪水也不高，你为何偏要干这苦差事呢？”

老刘苦笑一声，没说话。不过，望着他恳切的眼神，冯媛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老刘的辛苦劳作赢得了业主们的一致好评。冯媛心情大好，打算月底就和他谈谈转正的事。

这天，冯媛值夜班，睡得正沉，突然被一通敲门声惊醒了。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早上五点半。

来人是一个瘦削的青年人，一进门便自我介绍道：“我是刘大庆的儿子刘峰。听说他在这里上早班，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冯媛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除了一脸的焦虑，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跟我走吧！”冯媛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穿上外套，领着刘峰去了1号楼。在垃圾间狭小的露台上，老刘借着微弱的灯光，猫着身子，在一大堆垃圾里，整理着几团皱巴巴的纸。凛冽的寒风让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剧烈地咳起嗽来。

刘峰突觉喉头一紧，颤声叫道：“爸！”老刘回过头，一脸惊讶。

“你这是干啥呀？”刘峰疾步上前，忍不住责怪道，“谁让你出来赚这钱的？你不是打我脸吗？”

“我、我……”老刘一时手足无措，答不上话来。

“不，他不是为了钱。”冯媛指了指扔在一旁的瓶子、纸壳，不由分说地打开了老刘手边的麻袋。

“啪”地一声，掉出一本书，露出了里面的几页纸。

刘峰一把抢过来，仔细一看，眼睛迅速湿润了。在那些皱巴巴的纸张上，打印着各式各样的习题，袋子里还藏着两张完整的试卷。

“你这是……”冯媛一头雾水。

老刘一脸尴尬，小声说道：“我孙子没有本市户口，我们也租不起这里的学区房，所以他只能去附近的民办小学上学。前不久，我来王斌这儿串门，意外地捡到一张试卷。一问才知道，这个小区的孩子都在重点小学上学。眼下，期末刚考完，我估计丢弃的学习资料应该不少，所以找了这份工作，想为孙子收集些有用的资料。这样，他不就等于上了半个重点吗？我知道，大家都嫌我慢，可为了孙子不输在起跑线上，我也没办法啊！”

“爸，都怪我没用！你啥时候干过这么累的活儿呀？！”一个大男人当着冯媛的面，竟然流下了眼泪。

冯媛突然有了个决定，她要把老刘的故事告诉大家，让他们知道每个楼层的生活环境，是老刘用怎样的努力换来的。

不出一天，冯媛的办公桌上突然多出了一沓纸，那是由王玉坤牵头的1号楼业主们自发收集的各年级学习资料。一时间，冯媛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毫不犹豫地在网上挂出了一则急聘广告，她知道老刘已经没有理由留下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冯媛踱步来到1号楼前，意外地发现垃圾间的2层露台上，亮起了灯光。光影下的老刘直起身体，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冯经理，我跟儿子商量好了：在你找到人接替我之前我要努力地站好最后一班岗！”

冯媛笑了起来。清晨的寒风虽然有些冷冽，但两个人的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责编/刘兵 题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