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直照亮我们眼睛的

○彭文斌（南昌铁路客运段办公室主任，曾任湖北麻城铁路电务段团委书记）

｛编者按：2000年代是中国经济真正起飞的时候，社会各方面飞速发展，尤其是2008年横空出世的高速铁路，一下子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与出行方式，高铁不仅缩短了城市间的距离，还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增添了活力，并在国际上成为中国的名片。彭文斌是最基层的铁路人，他从自己的学习和工作经历出发，记录着铁路的眼睛——信号灯的发展史，以此折射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火车风驰电掣、神游八极，依仗的是铁道信号的指引。而铁道信号是一种控制列车运行间隔，保证其安全畅通的技术手段，乃铁路名副其实的眼睛。

32年前，我在学校的实验场第一次看见了臂板信号机。老师说，在中国很多铁路线上还在使用这种信号设备，我们落伍了。话语有些沉重，现场一时沉默。一根高高的水泥机柱上，几块颜色各异的鱼尾形臂板毫无表情地横在半空，它们用于显示昼间信号，而那几个色灯，则在夜晚指挥行车。我一时黯然，怏怏地站在机柱下，心潮难平：难道这就是自己将要从事一辈子的工作？一位同学不知从哪里发起一股蛮力，在不远处握着电动手柄，拼命地扳动道岔，似乎在发泄什么。导线不断伸缩，臂板上下摆动，重锤急促地呼吸，忽然，一块铁器坠落，直接击中了我，发出一声闷响。从此，一道蜈蚣般的疤痕永远留在了我的头顶。

毕业后，我待在一个施工队，成日在一条叫樟塘线的铁路上厮混，几个小站清一色使用电锁器信号设备。火车的速度足够慢，这边电话里提醒，邻站闭塞了，不得动设备，而日上三竿了，才见那黑乎乎的蒸汽机车大笨熊一般喘息着奔爬过来，吐一团白烟，喷一头煤屑。

遇上我国自主研发的6502电气集中联锁设备后，我才发现，铁路真的长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我不知这是否契合了时代变革。这种电气集中系统使得铁路运输系统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臂板、电锁器淘汰了，扳道房废弃了，车站值班员坐在运转室里，面向站场，直接在控制台上操作，通过继电器、轨道电路、电动转辙机的作用，实现信号的“遥控”开放，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是在丰城火车站与6502电气集中系统亲密接触的，聆听着一排排继电器此起彼伏的切换声，仿佛在欣赏一场浩大的交响乐。月光如水的夜晚，我喜欢在站台上静静地散步，凝视着站场上的各种信号灯，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而火车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1996年9月1日，世界瞩目的京九铁路开通运营，我第一次跟区间信号打上了交道。之前，我原先工作的浙赣铁路线，两个车站之间没有信号设备，只允许一列火车运行，运输效率极其低下。而京九线以崭新的形象横空出世，不仅实现了区间信号自动控制，两个车站间可以同方向运行两趟甚至多趟列车，而且区间信号引入机车驾驶室，形成显而易见的车内信号。传统的模拟站场控制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计算机联锁，要知道，那个时候，电脑还是稀罕物，我所在单位的机关，最奢侈的是一台“四通”打字机啊。

2000年元旦前夕，为防范“千年虫”病毒的袭击，我奉命赶赴一个叫蔡山的小站蹲点把关。从晚上9点多钟开始，整个京九线的计算机联锁仿佛患了传染病，依次“死机”。当蔡山站的3台计算机陷入“死亡”之谷时，信号工作人员立即行动起来，车站实行人工引导接车，以确保大动脉畅通。站场上，熟悉的信号灯灭了，铁路被黑色的旋涡吞噬。我感觉到，自己正向一个深不可测的谷底坠落。所幸，几个小时后，计算机联锁系统恢复运行，信号灯重新闪闪发光，新世纪的曙光点亮了天穹。“千年虫”病毒没有挡住铁路信号更新换代的步伐，计算机全面进入该领域，自动控制成为铁路更加敏锐的“眼睛”。

后来，我离开所学的专业，改为从事旅客运输服务工作，对铁路信号发展的情况了解少了。2018年7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都昌火车站行车室，意外得知如今火车站的信号开放由远在两百多公里外的南昌局集团公司调度所控制中心直接用计算机操作，车站只需派两个人应急值守即可。而夜深人静时，是铁路“天窗”作业的黄金时段，信号工、线路工、接触网工活跃于站场，开展检修作业，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没有观众的表演。我如听到一个神话传说一般，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我，对铁道信号也隔行如隔山了。

夜色阑珊，都昌站场上的信号灯灿若明珠。我登上开往南昌城的动车，耳际忽然响起当年跟同学在中秋节联欢晚会上一道朗诵的诗歌：“我爱星星，/我爱月亮，/我更爱那闪闪的信号灯……”30年来，铁路的“眼睛”牵引着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伴随着绿皮列车、空调列车、“和谐号”动车、“复兴号”高铁列车，闯过千山万水，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神奇。

在这个时代，只要守护住梦想，一切皆有可能。而那一直照亮我的——是铁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