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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锅圈传奇

2018-11-13散文蔡发玉

赤水源 2018年5期
关键词:崖壁大锅天坑

散文 蔡发玉

我对大锅圈这个地方的认知,起始于蒙昧。由于这个地名的特殊性,我老是想象它肯定跟一些奇大无比的锅有关。在日常生活中,锅圈是我们每天都要接触的东西,是专门用来放锅的用具,这种东西因此跟沙锅铁锅等大大小小的锅联系在一起,代表的是单调而又乏味的日常生活。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关于锅的印象通通都是很神秘的,我老是想起一个个乡下人背着或大或小的锅行色匆匆走在县城的街上。我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子在街上玩耍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乡下人用背架子背了一口大铁锅在县城穿街而过。那是一口怎样大的铁锅啊!它被倒扣着捆在背架子上,乡下人再将背架子背起来,从侧面看去,人已经被整口锅的重量把腰都压弯下了,这时的乡下人看上去俨然象一只负重的蜗牛。那天,我们一群小孩好奇地跟在这个乡下人的后面,看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巷。我觉得这个乡下人一定跟那个神秘的大锅圈有关。因为我都觉得象这么大的一口锅,肯定不会是用来煮饭吃。一口锅不用来煮饭,那它还能够干什么呢?它肯定只能送到大锅圈去!在那个神秘的地方完成它神秘的象征使命!

我天真地问老乡,你要去大锅圈吗?老乡回答说他不去大锅圈,他从场坝乡来,现在要回场坝去。很显然,老乡的回答相当出乎我们的意料,又很令人失望。我几乎是下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回答,并且与几个小孩继续跟在老乡后面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看着他背着大铁锅的身影消失在城外的远方。

童年时候的经历至今想起来令人莞尔。

认识大锅圈的真实面目是在多年之后。某一天,我从报上看到某知名记者描述大锅圈美景的文章,其中还配上了几张实景图。这些美仑美奂的图以及生动的文字描述完全颠覆我对大锅圈的想象。我想认识真正的大锅圈,我要亲自去看一看它的容颜。

大锅圈位于镇雄五德一个叫新寨村的地方,离村子有一定的距离。它属于五德天坑群中最大的一个。从盘山公路的高处俯瞰下去,三个相距不远的天坑象远古巨人留在低凹处的三个大小不一的脚印。从前的人们是这样称呼这三个脚印的:大锅圈,小锅圈和三锅圈。盘山公路将一车人带到村子,带子般的一条路从村里面出来,一直延伸到与大锅圈连接的地方。这个重新以五德天坑之名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大锅圈,此刻就在眼前了。不知道是受想象力的限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当时的人就这样通通给这些天坑冠以锅圈之名。其实,它们应该是上帝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三只翠绿色的丰美器具,居于群山环抱的巨大的绿毯之上,并且饰以花草树木,饰以悬岩飞瀑。面对眼前大自然的壮丽画卷,我无言以对。我感觉到我这么多年的固执而又愚蠢的想象是多么的狭隘而又可笑。

大锅圈周围的生态真是相当的好,无论远近,一眼看去满是蓊郁的绿。明亮的阳光洒在圈内圈外,呈现出一派和平景象。一切皆生气盎然,蓬蓬勃勃。偶尔传来风的吹拂和水流的潺潺,传来鸟的清脆的鸣叫,空山清闲,回音悠远。

沿着后来砌成的小路拾级而下,我开始用眼睛丈量着它环形四壁的高度。它的四壁,可以用壁立千仞来形容。在这些险竣的崖壁缝隙里,长有茂盛的植物,有飞鸟的窝,但绝无人可供人攀援的地方。象这些崖壁,它的形成绝不只有千年万年。千万年来,它就这样矗立着,接受阳光的照耀,接受风的雕琢和雨水的冲刷。圈外四季轮回,它也一样经历自己的春夏秋冬。它因而有着远古的钢蓝与大地永恒的深绿。是的,如此崖壁的形成何止千年万年!大自然的宏伟壮丽就是这样通过岁月的洗礼以及时光的造就而成,而光与影的过渡与交错让人愉悦让人心生向往。天地有大德而不言,它千万年来就以这样的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无所谓悲与喜。因而人的悲喜在它的面前也就更加显得无足轻重。置身于如此神奇的造化面前,人除了诚心诚意顶礼膜拜之外,还能够再做什么呢?

继续沿着简陋的石级而下。两边的植物枝叶繁茂地延伸到面前来,有的开花,有的没开。如果你单单看它们的种属,它们与外面的植物并无二致。但是,从一开始我就深深感觉到它们与外面植物的不同:我发现这些花花草草的的确确要比外面的纯洁。是的,是纯洁。无论从色泽还是外形上看,它们所呈现的,都是一种纯洁的状态。我想,植物的纯洁肯定跟恣意的生长有关。因为生长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有充足的阳光和丰沛的雨水,它们根本用不着附和任何一种世俗便得以自由自在地生长,应时开花结果,从从容容走过季节的轮替。枝叶该怎样伸展就怎样伸展,花朵该怎样开放就怎样开放,没有一点限制与附和。它们唱出的,是一首纯山野之歌。当有人或者是动物走过的时候将它们碰开,它们马上就还原回去,不存在一点怨怒,也没有一丝丝刻意与献媚。生命的大自在与自然如此地契合,你除了想到纯洁,难道说还能够找出第二个更适合它们的形容词吗?

你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这些植物呼吸出的洁净的空气,环视着周围崖壁上千年万年形成的各种图腾般的形状和纹理,目力仿佛能够穿透时光的阻隔看到远古的岁月。你听到了来自远古造化的永恒的回响。这时候,你的心境一下子摆脱尘世的烦扰高远起来,心灵的境界瞬间得到净化和提升。小路走到底,你的内心也好象走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般如岩石一样沉重久远的思虑。

接着就来到了那个传说中著名的溶洞前。这些房子是后来政府帮他们造就。这一排隐在岩石巨大身影下的依势而建的房子,相比他们过去居住的茅草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但它们屈身俯就的姿势,让我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人在大自然以及命运面前所具有的姿态。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在如山的命运重压之下,人除了隐忍和苟且从而得以保全之外,还能够如何呢?我听说居住在圈中的共有八户人家,随着麻疯病的治愈,好些人已经远走他乡打工去了。如今剩下在家的大人小孩只有寥寥不多的十数口人。这些人都很讷言,当我们一行人走近的时候,他们只是从房子里走出来,事不关已地背着手看着,你问他们的时候回答一两句,不问就一言不发,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我发现其中有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子,显然是刚从圈外的学校放学回来,我注意到他面对这些陌生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怯生生的,他长长的睫毛温顺的小脸看上去让人那么心疼。我觉得,这肯定就是我是你或者是所有人已经远去了的童年弱小的样子。我默默看着他,我在心里长久祝福他,我祝福世上所有无辜善良的生命。

洞内的天地就象一场大地脏腑内的狂欢。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可以附会出各种各样人的头脑所能想到的东西,曲径通幽的通道以及或宽敞或狭窄的洞厅把自然与宗教或人生联系在一起,响声深沉的暗河仿佛是神的怒吼……在这个据说是云南省最大的天然溶洞群之一的大溶洞中,大自然以最高级别的形式演绎着它的鬼斧神工。同行的人们就这样一次次被震撼着被感动着,赤子之心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感恩一次次地奏响。

因此我就不想再祥细描述洞内的一处处景致,不想再描述出得洞时看见的那一两匹悠游于洞外的马匹,也不想描述那一声两声鸡的打鸣、狗的吠叫了。洞外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安静,静得仿佛听得出遥远年代里的洪荒的声响,仿佛听得出时间的流逝。生命的周而复始似乎象一条奔腾的河流。因此,当我看见那些东一堆西一堆逝者的坟堆时,我的内心并没有多少哀伤。我知道这些被禁于此并最终在此离世的人是不幸的,因为他们的生命里有太多的寂寞,这寂寞如沉沉大山一样厚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驱不散赶不走;但同时他们也是幸运的,他们在此繁衍了他们的后代,我知道如此顽强的生命在以后也当枝繁叶茂。当生命的路程走完后,他们还能够被这方圣洁的土地接纳,并得以长眠安息于此而不受俗世的打扰非难,这恐怕是多少世人梦寐以求却无法实现的理想归宿,说起来这难道不能说是大不幸之中的大幸吗?

因此当我听说圈内的崖壁上有孔洞可以吹响时,我是这样理解大锅圈的:一整个大锅圈其实是一只其大无比的上苍赋予的大螺号,每当无奈的时候或者是悲伤欢喜的时候他们就去排遣就去抒发。在过去那些被禁足的漫长岁月里,大锅圈内的居民们之所以时不时去吹响那岩壁上的孔洞,让整个环形的圈壁发出浑厚的呜呜之声,应该就是他们借这只天地造化的响器,向苍天向命运向远山作一次又一次情绪的交换与诉说。而无论对于人或者自然都是这样的:虽然大多数时候命运的围困是一种毁灭,但有时候却又是另一种方式的成全。我相信要不是处于如此的险阻如此的偏僻,怕就不会有今日大锅圈的存在;要不是被命运遗落在大锅圈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又哪来今日令世人赞叹的纯美家园?

当我从天坑中出来,并且与这个独立于世外的秘境之地渐行渐远的时候,我知道,我终于完全心中某种东西的替换。而这更象是一种生命意识的交接。我的敬畏之情由此而生。象这样的不受尘世困扰的一块纯净之地,我希望它永远保持其如处子般的高远,我希望大锅圈永远是世人一个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梦,是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我家镇雄永永远远的神话与不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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