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夜里的浓汤
2018-11-13张好好
⊙ 文/张好好
弦月夜里的浓汤
熟土豆打成泥,在初冬的弦月夜里
浓汤,白色的盘子,香叶,深的勺子
信的末尾:我想念你。浓汤在蜡烛的
影子里,摇曳的微澜,触摸到湖心的滚烫
那六月的盛大夏天,清寂湖水是初秋的凉
我在信的末尾:我想念你。艾蒿在你脚下
万种香叶,它们呼喊着细细的触手,人生
悱恻里的小暖,番茄的浓汤在小火上
嘟嘟地小滚,土豆泥稠厚,窗花尽失
你风霜的绣像,你无限的轻,洁白,安静
和真理一样无辜。谨慎的猫步,艳丽的浓汤
月亮越升越高,此刻的蓝湖,我在信的末尾:
我想念你。
不停地徘徊
为了拥有你,我把一生的白云朵
摘下来,装进白布口袋,又散开
如逐羊群,再聚拢,回到风雪的坡下;
你可在今冬——瞥见雪松睫毛时
心下一动,那白雪的枝丫
它们挺更直,遥望不周山。谁说
亘古难言。别说一别天涯是常情
别说浊酒和浊泪是从此的祭奠
别说,那半个拥抱从此细瘦无踪。
一个努力的一生,只为拥有你
在图瓦的弦拨和鼓乐中,青草发愁
大河颓废,我们是大山的儿女——
理该拥有荡然的清音……
我眉间的鄙俗,它们洗净的时刻
你清秀的掌纹,你在青草里徘徊
——不停地徘徊,那默然的永思。
为了拥有你,我已卸去,我亦放飞
花落枝头,月上梢头,蓝湖的蓝,荡荡。
风渐渐潜回来
我却不能大喇喇地向你走去、爱你
抱紧你痛哭——坚若磐石的布尔津
你旋转的风沙,匍匐戈壁,扶摇土崖
你生生地助力大树——白杨,白桦
榆树,柳树,它们顺水招展,温柔粗犷
那样的年岁里诞生的孩子,我们在戈壁寻觅
然后记住——大河奔走扬起的柔婉的风
大雨欲来门窗的低吼,黑色的雷击中蓝山
风渐渐潜回来,蹲伏在小巷口,树,树
绿莽莽的人家,那些故去的,亲人
那死去的,那亡失的童年,齐眉头发
的少女,她曾经以为,她能够
大喇喇地爱着,布尔津——这小平原
安全到窒息,稳当到一个浅口的金边白盘子
她打翻了它。
花朵留下必结的果子
在星星簇拥并奋力挥洒出光芒的某地
你肩胛的保护,保护住一颗纯洁的心
它试图厘清了,无关善恶的命运轨迹
雪,攥紧,成为一块知冷知热的醍醐
在水仙盛大的一月,有客自远方来
请进,请用茶,面对面说出清朗的话
每一个歃血同盟的拜访,在虚度的人生中
花朵留下必结的果子;河流穿破的草鞋
去到千万年前说好的某地,那里有硕大的星子
照耀着没有悔恨的一生,我们喜欢并保持的
雪中漫步。那些死于虚荣和欲望的少女之心
我是侥幸不死的一个——你肩胛的所向
你以清朗的指节叩响我命运的窄门
请进,请用茶,面对面说出清朗的话
河水把拍岸的声音固执地留在你额头的微光里
我所等来的颤巍老年,蜜蜂固执地把蜜留在蜂巢里。
炉火知道每一个屋里人的名字
你劈好的木柴,炉膛里的橘色火
摇曳的火光,北风的呼号
一遍遍擦拭伟大的西伯利亚大陆和天空
我们对着火静默沉思——无事啊空空
牵牛花总会在来年爬起在篱笆上,那么多
天真地张望清凉的太阳在东边地平线弹跳
——来了。来了。生命的感受——
跌倒,剧痛,伤口在月夜里发出新鲜的汩汩声
心里坐着的亲人,留下空空的席位
木柴燃到尽头白色的虚炭,簌簌如轻絮
青年时代的暴力和逃奔,收回的斧柄
木纹吸收的血和汗,仓皇和有所思
那些向命运发出乞求声的,有罪的妥协
雪天的木柴,雨天的木柴,大风天的木柴
泥土夯实的屋子,夏天的阳光,冬天的炉火
我们从一个一个的梦里倦怠走出来,迎风而站
深懂着每一天风的味道,眼前的景多年后历历说来
唯有良心坚硬如铁,你去叩门而门不开
炉火敞开着,用悔恨编织的家族的毡毯
炉火,你天真的清茶的香气,烤馕的敦厚
炉火知道每一个屋里人的名字,和生长秘密
并理所当然地承担起安慰的本分——已经有过的
葬礼,青烟……领回家来的大叫的小幼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