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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公镇系列(组诗)

2018-11-13施茂盛

扬子江诗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骤雨鸥鸟邮差

施茂盛

台风季

台风过境的消息他是两天前听说的。

那时桂花的香气还未离开枝头。

白云仍然那么舒卷,使得天空的印痕

得以从铺展中缓缓淡出。

沿街,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

但不能确定它们这是在等待还是迎接?

窗沿上摆置的盆景被自己涌出的雾气所加固。

广场中央的喷泉忽然之间减弱,

似乎有一种持久的耐力一下子偏离了本意。

行道树静立在某一时刻,

集结的阴影像被大脑过滤过。

此刻,迟行的公交车正向站台驶去。

一群欢快的女生惊叫着跳向路旁,

仿佛有另一场不易察觉的风暴在悄悄来临。

他在三楼阳台上俯视彭公镇,

楼顶细长的避雷针预感着即将通过的电流。

一只灰白的鸥鸟掠过,

它的瞳仁映照着台风的原形,

他看见它用自己的涡轮使劲向前推进。

但他看见的,现在只是一种轮廓,

就像这沉闷的白天慢慢才长出黑夜。

骤雨间

从彭公镇车站提着行李赶往码头的路上,

我看见巨大的落日一动不动卡在两树之间。

堤坝上,年轻人远眺惊飞的鸥鸟。

驼背老人阴沉着脸,表情不可捉摸。

一阵燠热的风过后,空气仿佛堆叠在了一起,

掀起的破报纸落向了灌木丛。

一些蜷曲的枯叶,在江面忘返流连。

鱼贩们在一筐筐新鲜上岸的江白中间,

满身鱼鳞,稀稀落落的吆喝声散发着

鱼腥混杂的盐味,脸上铺满疲惫。

那些从他们侧旁正匆匆经过的行人,

神色相似,却似乎各有心事。

偶有几位,询价后又快速消失在喧腾的人群。

此刻,一场骤雨令所有人笼罩雨水中。

我伫立在那里,看着一对落在最后的母女

急步躲进了凉亭。她们互相搀扶着拥偎在一起,

雨水顺着她们衣角滴落,仿佛有什么在度化。

辞岁诗

仿佛是在同一个傍晚,暝色初合,

他如孤悬的星子,静穆、莫测。

对面浑浊的小酒馆,有人比

昨日来得早了些,但那位秃顶的酒伴却

迟迟未现。空气似乎也有些松动。

而轻薄的雾霾已从街角聚拢过来,

夜色在加重,向所有空间铺展。

在杂货店早早打烊之前,一群少年

哄笑着涌出店门。他们手中的爆竹,

将在今晚一齐射向彭公镇的夜空。

有段时间,清冷的街道开始嘈杂起来。

路灯下,枯叶蜷曲着落向人群,

靠在码头的轮船已散尽旅人。

他想起那个年轻人,此刻仍在那座城市,

电话线那头的问候是多么的落寞呵。

鹮瞳中

在去彭公镇的路上,一颗松果砸中我,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点化深深地鞠躬。

沿途僧侣们排着松散的队伍赶路,

后面那几个指着浅水滩的鹮,露齿一笑;

推车经过的两位老农一前一后在爬坡。

另一只鹮从我们头顶斜斜地掠向树林。

鱼贩子将刚出船的鱼筐一路铺开,

外地客怎么也想不起他发现的这种鱼叫什么鱼。

刚好有群放晚的小学生在飞尘中跑来,

终于替他们从此刻的为难中解了围。

合作社的女工比往常提前半小时回家,

她在人群中瘦小得像一只落伍的鹮。

买水果和买蔬菜的中年妇女同时喊住她,

她们三个找到一个更佳的位置,围住不停地说;

而对面小吃摊的外来妹冷冷看着她们。

从彭公镇赶集回来的人有时也会停下来,

和同村的修鞋匠抽根烟,打趣几句。

天随时会黑下来,大家都有收拾离身的准备。

我似乎也已习惯这个画面,身在其中

像鹮,从头至尾目睹着晨起夜息的景象。

出暑记

旧堤坝向西,一路蜿蜒。

毒日暴晒多日,坝身

随处可见块状的盐白。

上面,布满的细密裂纹,

像多余的神经,在缠绕。

从它裂开的缺口侧沿,

濒死的藤蔓,逐一垂下。

它们中有些仍挂着花束,

未及盛开,即已凋零,

如缩小的墓冢浑然天成。

坝坪上,青草留着薄茎,

防护林换了别的颜色。

光线侧漏中,绿荫加重,

似乎随时要向铁塔铺展。

掩映其间的水闸斑驳,

人工骨架如屋宇拱出。

而在堤岸陡拐处,江面

豁然,仿佛天际已凿开。

在这新启用的视角里,

穹顶有接近正午的虹吸。

随后,骤雨将奔袭而来,

一只醉心的蝉埋首其中。

彭公镇此时正待出暑,

燠热的江风也饱蘸雨意。

码头上人流凌乱折返,

四周崛起,又重新归拢。

而远景仍缥缈,失序的

船群有别稀落的鸥鸟。

或许江底有畅行的乌青,

退化的鱼鳞被卵石擦亮。

旧曾谙

为了看清对岸的梨树林,

我决定砍去窗前这株樱桃树。

此时,正巧有只乌鸦,

落在拱起的树冠上,

试了试空气又飞走了。

如果这是在午时,

一切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想想,又不失为慰藉。

一早起来我就听到

有人像是获得了恩准,

在准备自己的葬礼。

牧师安心地靠在

教堂油腻的木椅上,

越过樱桃树的树冠,

看见对岸的梨树林。

是呵,若是在深夜,

我就无需想得那么多。

街道可以一晃而过,

瓦缝间野草如故。

仿佛世界也只是个停顿,

散乱的时光恰到好处。

这少有问津的生活,

每天都有人被孤独消磨。

而在这古怪的安静中,

彭公镇再次露出旧模样。

老邮差

为了慰抚自己愈加苍老的心灵,

他需要每天去看一看梧桐树上的那只鹧鸪。

作为彭公镇最年长的邮差,

他对自己的职业充满着感激。

每天临近黄昏,他总是最后一位回家,

锁上邮局的门,站在街沿的梧桐树下抬头凝望。

树枝间光影浑浊,落叶蜷曲成它意志的形状;

半小块侧漏的天空,云层在一点点聚拢。

他抬头凝望着那只鹧鸪,

从落叶声中辨认出它的鸣叫声。

岁月缓慢,一切仿佛都还在那里停顿,

连鹧鸪的这一声鸣叫声也像是原来的。

当一群骑单车的少年从他身旁一闪而过,

林荫道随即又恢复了旧时宽阔的模样。

他,这位老邮差,好像是我正在回到他身上——

哦,我想起了,他曾经从一本珍藏多年的

邮集,给我看过他1968年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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