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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楠的选择与新世纪散文诗的突围

2018-11-13罗振亚

当代作家评论 2018年4期
关键词:西域散文诗人类

罗振亚 刘 慧

中国散文诗发端于20世纪初刘半农的译介和创作实践,成熟于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后来虽然仍有许地山、冰心、何其芳、陆蠡、芦焚等人陆续耕拓,使其流脉不绝如缕,但是基本上没有改变其孱弱的历史事实。进入到新时期,随着耿林莽、柯蓝、许淇、郭风、王尔碑、昌耀、刘再复等一大批歌唱者的渐次亮相,散文诗曾经一度繁荣,吸引过诸多读者的目光,却也终究没能彻底摆脱学界对它定位的热衷于表现“自我”的小感触、小情怀,钟情于描摹风花雪月的“小家子气”印象,因而可谓中国散文诗自诞生起,就一直处于文学史和诗歌史的边缘。而新世纪以来,散文诗阵营则不断壮大,周庆荣、亚楠、灵焚、爱斐儿、箫风、语伞等人更在推出大量优秀文本的同时,也在为散文诗的发展寻找着多种生长的可能性。其中的亚楠更在自觉地探索着突破散文诗困境的有效途径,并且在不断自我超越的嬗变中,自成一道迷人的艺术景观。

一、在地域性彰显中开拓抒情空间

散文诗被诟病的原因之一,就是它的诗境狭窄逼仄,“吟风弄月无尽时”。亚楠立足于西部幅员辽阔、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地域色彩独具的资源,深入挖掘,并以自己的智慧之思,萃取出既有地域、民族风情又有自我个性的散文诗文本。应该说,西域恢宏博大雄奇强悍的气势、浓重的历史沧桑感以及万物勃发的原生状态,原本即是散文诗境界生长的理想空间所在。因为“西部大自然的辽阔、旷远、生僻、神奇,渗透进生活在这里的人民的心灵中,成为他们的生命意识和心理现实”。“他们以西部冷峻、严酷、雄伟的山川大漠作为庄重的舞台,揭示凝聚于自己生命之中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世代不断的开拓精神和豪迈的人生态度。”亚楠散文诗中的西域边疆,呈现着帕米尔高原的雄浑、塔克拉玛干的苍凉、察布查尔的月光、塔里木河的晨曦、天山大峡谷的雪狐、昭苏大草原的雏鹰、秋日金光闪闪的胡杨林、喀纳斯的迷蒙空灵、龟兹古城的杏花、亚克艾日克的烽火台、克孜尔千佛洞的梵音……这些地域特色十足的文化资源,堪称30余年坚守散文诗阵地的诗人的精神之根,也自然成了彰显亚楠殊异个性的艺术符码和审美取向。实际上,诗人的一段自述已经透露了这一艺术秘密,“我的绝大多数散文诗都与新疆有关,与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有关。缘于热爱,我把目光聚集天山南北,聚集在这里的森林、草原、大漠,以及山川河流,人文地理与历史文化。远古之幽情,现实的热望,多姿多彩的生活场景……成就了我的散文诗,也成就了我的文学之梦”。如《帕米尔高原》:

雄浑的气度,造就了帕米尔高原。

慕士塔格峰依旧巍峨,这冰山之父,睿智而深沉。

行走在世界屋脊,默默地感受神圣与庄严。阳光如此猛烈,稀薄的空气,只有高飞的山鹰,才会无所畏惧。

灰褐色的山峦,隐藏着太多的神秘。

海拔五千米以上,千年冰雪,埋葬了所有苦难。寒风依旧那么尖刻,冰封的记忆缓缓浮起,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感动着。

生命如此顽强。我知道,在帕米尔,

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在这首并不很长的诗里,诗人连用高原、猛烈的阳光、稀薄的空气、山鹰、冰雪、寒风等典型的西部物象串联成篇,而雄浑、巍峨、睿智、深沉、神秘、神圣、庄严、顽强等形容词,则深刻地诠释出了西部内蕴的精神气质,气度、无所畏惧、荣耀等语汇,又深蕴着诗人的崇敬、赞美和深沉的热爱之情。帕米尔高原上显豁的地貌特征和鲜活的生命样态醒目地出现在读者眼前,震撼着诗人也震撼着读者的心灵。

再如《龟兹乐舞》:

那穿透力,曾照亮了大唐的天空。阳光下,跳动的音符,又把多少热烈推向极致?而这片土地是快乐的。生命用一种恒力,诉说着,仿佛六月的星空,神秘莫测的风把夜轻轻摇曳。这时候,奔放的激情,在西域唤醒了大地。

多么幸福啊!用乐舞取暖,用一只手擦亮整座森林。就这么缓慢走在时光里,听天籁之音涌起,一片巨大的回声。

万物就这么在龟兹的光晕中,渐渐明亮起来。此刻,大地用永恒的律动,在天空绽放激情。我知道,缘于这样的美,世界更加澄明。

诗人思接千载,寻觅散失在民间的地域传统文化精髓,笔下的西域在热烈动感的民族乐舞中,恒亘于文化时空之中,幻化出充满自然生命力和人性美的幸福氤氲的人间乐园。亚楠富有感染力的西域散文诗创作,既为抒写西域找到了风格赫然的词语谱系,又通过这些独特的语汇推送出了西域精神和西域文化的瑰丽图景。可以说,亚楠的散文诗和伊犁河的波涛、伊犁河谷地、伊犁河两岸的多民族兄弟等西部自然、人文景观互为表里,彼此塑造,也正因为西域边疆广袤辽阔的土地充满着悠远和神秘,充溢着爱和美,才成为亚楠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和动力,进而逐渐形成他那种他人难以介入的散文诗场域和地域诗学之风。

地域诗学古已有之,《诗经》中的十五国风就是风格迥异的典型地域诗写,随着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各地政治文化交流的加强,特别是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全球化理念逐渐一统天下,但与之伴生的则是文学的“同质化”倾向也日益严重,地域对文学的影响仿佛正在逐渐减弱,文学的个性风格论大有取代地域风格论的趋势。但事实上,地域诗学理念在地域文人内心是始终潜在地强化着的。由于地域间的交融渗透和互相扬抑,地域性文学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已产生了新质,并使地域性的特征更为强化。地域诗学的建构一方面表现为一定空间内的时间链,也就是对以往地域诗学传统的传承;另一方面又表现为对这个地域空间存在的诗歌内容与审美形式的吸收和扬弃。地域诗写对加强诗歌时空的纵深感和精确性均大有裨益。西域鲜明的地方特色与厚重的文化底蕴,正是亚楠等西域散文诗人们的文化资本,对西域风物的诗写成为了他们志趣相投的习惯,诗人们倾心竭力地用融入生命的大爱对西域诗性文化进行“守护”,在散文诗人们互相砥砺学习的过程中,形成了独标一格的西域诗写范式,并促成了西域散文诗场域的形成。进而,在以亚楠为代表的西域散文诗创作实践示范、引领和辐射下,各个不同地域的散文诗开始姚黄魏紫、异彩纷呈,例如甘南地区、黔南地区、河南地区等都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散文诗文学场域,表现出了各自鲜明的地域诗学特点,进一步开阔了散文诗的审美疆域,在这里地域的差异性生成了文学生命的根脉,不同的地域人文精神滋养着不同地域的散文诗奇葩,从而也形成了多元而丰富的“大散文诗”文学场。而2009年3月14日在北京北土城成立的“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更是散文诗以兼容并蓄的胸襟呈现给世人的崭新形象,诗人们凝心聚力营造了散文诗蓬勃发展的氛围,成为了中国当代散文诗突围发展的强劲力量。

二、生态美学视野下的边地书写

面对21世纪自然与精神生态双重危机的时代症候,新世纪散文诗在以一种救赎的文学姿态和努力,关注、干预着亟待拯救的世界,并因之超越了以往散文诗在精神意义上的浅显和单薄,这种充满生态美学意识的散文诗书写,是新世纪散文诗良性发展的重要表征。亚楠散文诗的生态意义是非常显在的。他将人性美建构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美学理念之中,倾心于书写西域边陲的大地生灵之美,对生态平衡遭受破坏所带来的恶果进行反思性的精神批判,凸显了散文诗对当下时代发展的深邃思考和人文关怀。

亚楠在深蕴西域地域情怀的基础上,将“万物一体”的古代哲学生态观与现代生态美学观融为一体,在人与自然万物之间、人与社会现实之间、人与自我精神之间,构筑了一个温暖、澄澈、生机盎然的散文诗园。其《伊犁之美》写道:

每当春天的消息隐隐传来,大地上所有的生命刚刚苏醒,一种无名的激动便会油然升起。

暮色苍茫,落日熔金。

那些美丽的鸟早已回归山林。

一位老猎人缓缓走向松树深处。他目光冷峻,深色略显迟疑。那一刻最后的晚霞照亮了他的灵魂……

许多生命复活了。

许多鸟歌唱了。

山花漫过我的眼帘,一直伸向远方……

在亚楠这首满怀赤子之心对生长于斯的伊犁朴素真挚的诗写中,表现出的是大自然景物、人类、精神三个维度的和谐之美。大自然充满灵性的美妙;人身处自然之中,人与自然万物互相尊重、互依共存的美好;人类受自然之美荡涤灵魂而体现的人性之美,都体现在了丰盈的诗句中。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真正的美存在于人与自然的和谐中,最大的美就是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那种化出化入、生生不息、浑然不觉、圆融如一的和谐。这不但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功利的和谐,甚至也是凌驾于人类语言之上的和谐,是一种至真至善至爱的大美。

人类曾经与诗歌一道发育成长,靠诗歌栖居于天地自然之中,而不是超拔于天地自然之上,或者对峙于天地自然之外。海德格尔的理论体系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就是“栖居”,这是一个极富生态学意味的诗学命题。“栖居的本质特征是解放、保护”,这种栖居的保护是四重的:即拯救大地、顺应苍天、祈盼诸神、正视人生。“栖居通过把四重整体的在场带到万物中来对它进行保护”,“栖居是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亚楠对“诗意栖居”的理想实现,是通过对颟顸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和批判,对建立基于宇宙万物生命普遍联系的生态观的深情呼唤而达成的。他在《人在高原》中写道:“藏羚羊散落在草丛。它们低头吃草,时而又抬起头,眼神中,警觉噙着惊悸。我知道,在高原,这些都来自人类的掠夺。/远处,神山透着威严。仿佛一种目光,这古老的锋刃直刺人心。/而草都已经枯萎!大地上,苍凉携着孤独,就像一棵老树。这时候,惶惑抵达夜幕。我看见,无边的掳掠中,欲望飞速膨胀。哦,是什么让人类如此贪婪?”诗人在朴实的抒情和一连串反思的诘问中,对人类的劣行进行谴责。人心不古、贪婪横行,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之情荡然无存,曾经与人类相生相伴的自然万物,对人类的感情只剩下因掠夺和杀戮而产生的惊恐和防备,再无美好的信任可言,自私又自大的人类将成为这个世界上茕茕孑立的存在。“假如天空不再这样湛蓝,假如大海被我们深度污染,/假如乌头草侵蚀了整个草原,假如人类变得无比贪婪,/假如……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世界还会如此宁静吗?”(《忧郁的草原》)“没有风的天空是苦涩的,没有绿的土地是悲哀的。可是,没有灵魂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盛夏》)诗人对生态文明的丧失忧心忡忡,在对目光短浅、灵魂缺失的人类魍魉世界的追问中警示人类。正如史怀泽反思的,“我们文化的灾难在于:它的物质发展过分地超过了它的精神发展。它们之间的平衡被破坏了”,“在不可缺少强有力的精神文化的地方,我们则荒废了它”。“阳光下的草原,是谁让一只鹰这样痛苦,又是谁,在蓝蓝的天空下,把罪恶的手,伸向这些无辜的生灵?/风无言,只有那些草,还在为我们的人类默默哭泣。”(《一只雏鹰》)“湖水还在萎缩着,龟裂的湖底,是什么在呜咽、在叹息?我看见,那么多尘土在空中飞扬,乌云般,掩埋了人们渴望幸福的梦想。/哦,有谁能知道,世界上最后一滴水,会不会就是我们人类的眼泪。”(《深秋的艾比湖》)亚楠的警醒温和中透着犀利,哀伤中满溢着对自然万物和人类自身多舛命运的扼腕叹息。人类是大自然的一员,与万物生灵是休戚与共、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当这种盟友的关系被破坏殆尽,愚蠢的人类最终将自食恶果、追悔莫及。“现代人征服了空间、征服了大地、征服了疾病、征服了愚昧,但是所有这些伟大的胜利,都只不过在精神的熔炉中化为一滴泪水!”

当我们深刻反思人类文学时,不可否认它在长期渲染、赞颂人类自身战天斗地的英雄精神时,也沦为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共谋者。特别是进入现代文明之后,大自然通常被书写为有待人类征服、改造的对立物,仿佛战胜了大自然,人类就能成为地球乃至宇宙的主宰者,割裂的自然生命整体观,潜移默化地通过文学作品渗透到了人类意识中,进而促成了人类不理智行为的践行。生态诗学认为,勇于清理文学给自然环境留下的累累创伤,检讨文学话语中的人类中心主义因素,是生态批评的应尽之义,如此才能为生态文明建设做出贡献,实现文学的特定存在价值。亚楠一直致力于推动新疆散文诗创作的多元发展,尤其是他已具备生态美学意识、对人的精神存在和边地自然生态美的关系层面的书写,视宇宙为浑然一体、浩然同流、天人合德的生命和谐的有机体,实现了人的精神空间和自然世界的双重和谐。这就突破了散文诗鼻祖波德莱尔都市散文诗写作的局限,扩展了散文诗的表达空间。与此同时,散文诗代表诗人周庆荣、灵焚、黄恩鹏、爱斐儿等诗人的文本,也都充满着生态美学思考,他们虽各有侧重又殊途同归地建构着散文诗苑中人类精神和自然万物之间和谐关系的生态美学多重性,极大丰富了诗歌智性启悟的内涵。可以说,新世纪以来的散文诗生态美学书写是开风气之先的,具有强烈的前瞻和先锋色彩,深具社会价值和文学意义的开拓,是突破新世纪散文诗发展瓶颈的睿智之思、明智之举和必然选择。

三、文化凝眸的精神返乡

新世纪以来,亚楠的散文诗有一个从精悍凝练的随感型短章向气势恢宏的文化史诗转向的趋势,“精神返乡”主题不断出现,而这种从生命精神回归出发,寻根历史文化、皈依文化的书写,也是整个诗歌界在新世纪的努力方向,更是散文诗在新世纪存在和自我超越的根本所在。诚如杨匡汉先生所说:“倚仗文化本源,立其主体;参验外缘学说,变其观念;把捉现世脉动,求其节奏;鲸吸绝壤殊风,活其意象;取融古今律吕,出其心裁;发越迎向未来,张其新帜。”诗人谛听人类历史文化渊薮的回声,于浩渺的空间和跳跃的时间中,呈现自己的心智、诗思和颖慧,以深层的文化缅怀与当下时代精神的融入,构成了自己散文诗的文化气质。

亚楠作为精神层面和现实层面的“漂泊者”,保持着永恒的“行吟”姿态,而“返乡”是他行进在漫漫人生路上的方向,“行吟”和“返乡”是动与思、行与神的互动统一。诗人的“行吟”有着地理和文化的双重含义,“返乡”则是心灵的归处,在目之所及中寻找和守望着灵魂的栖息地。在他众多诗写历史文化的文本中,一类是诗写西域文化古迹,他踯躅于《丝绸之路》,缅怀东西方文明的交汇共荣,在《亚克艾日克烽火台》上反思人类烽烟,《在火焰山下》思考燃烧自我的取义成仁;一类是他行吟周游各地的名胜诗作,如《古隆中印象》《武陵源的那些桃花》《西望阳关》《嘉峪关的风》《滕王阁》《浔阳江畔》等,在神与物游中忆古追今、感慨万千;一类是与古今历史文化名人的心灵对话,如《文成公主》“那么多幽怨,就像山谷里的风,把苍凉烙印在岩石上”、《李叔同》“就像一个寻梦者,你终于把自己留在了滚滚红尘之外”、《鲁迅》“你深邃的目光,照亮了多少冷漠的心?”穿越历史,跨越古今,神思飞扬;一类是特色独蕴地充满宗教文化的散文诗作品,如《敦煌》《走近塔尔寺》《遥望布达拉宫》《圣佑庙》《西王母庙》《铁瓦寺》《克孜尔千佛洞》《三危山的佛光》等,运用宗教文化的力量超度灵魂。

窥一斑而知全豹,如典型的《莫高窟》:

苍凉的山冈,为何有那么多神灵栖息?

危崖之上,佛事正浓。超度灵魂的功课,缓缓进入灵魂。

每一个洞窑,都传递着佛的气息。高僧们正襟危坐,梵音袅袅升起,神性的力量闪烁着光芒。

善良的心得以普照,万物复苏,大地清澈而宁静。

此刻,太阳就要升起。鸣沙山的微响,在晨曦中愈传愈远。

是木鱼的祈祷声吗?

那个夜晚,圣洁的烛光闪烁着,那么肃穆、神圣。

莫高窟的石窟艺术从本质上讲是以佛教为主题的艺术,是佛教的义理、佛教思想的载体和反映。这里深蕴着中外文化和多民族文化交流和融合的历史,宗教文化本身是一种以信仰为核心的文化,同时又是整个社会文化和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亚楠这类散文诗都是借宗教文化“藻雪精神”,使人的精神经洗礼而呈现出纯洁、新鲜、昂扬的状态,进而皈依神性的文化之乡。“还乡”是中外文学一个古老的母题,从《荷马史诗》中奥德修率众返乡开始,还乡的祈愿和情愫就一直萦绕在文学史中,这是家园之思,更是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王光明先生认为:散文诗“不是避难就易的乖巧文体”,而是“深沉感应现代人类内心意识和情感律动”的产物。现代人存活在一个两难的处境里,时时刻刻感受着自身的矛盾和分裂。产生于现代社会中的“返乡”意识,是现代人用以维护自身的心灵平衡、重新寻得某种灵魂归宿感、人性返归本真的自我防御机制。当我们静心凝思回顾生命、追忆童贞、怀恋故乡、重温往昔美好,我们无疑回到了蓊郁浩茫的精神旷野,实现了一次心灵的返乡。

亚楠的散文诗中还出现了众多鸿篇巨制的散文诗组章,例如《薰衣草童话》《伊犁河谷》《特克斯》《远方在苍凉中轻轻呼唤》《暮色苍茫》《昭苏》等,字数都在6000字以上,充满着“我们”散文诗群主张的“大诗歌”的理念和张力。《特克斯》是一首融自然精神、自我精神、人文精神、宗教文化、历史文化、民族文化等于一体的抚今追古的大散文诗,充分展现了特克斯这片神奇土地的包容性,将神秘的周易文化、炫丽的民族民俗文化、古朴的草原游牧文化蕴含其中,深度体现了特克斯共融共存、众生共源、和谐发展的一体多元文化内涵,这里是33个民族的精神文化安放地。

这山水彰显睿智的地方,祥云浮游,灵魂的声音缓慢呈现。我知道,青灰色山冈所簇拥的静,也是万物的静。因此,它们所拥有的神性、肃穆与庄严皆是山川永恒之根。……文明的种子让人类走得更远。(《特克斯1》)

这似乎与别处有所不同。对天地的敬畏来自文化、来自其根脉所释放的能量。(《特克斯3》)

特克斯的历史文化底蕴足够强大。以至于,它所形成的磁场呈现出独有的光亮。幽深,奇诡,神秘,仿佛巨大的迷宫,我只能心存敬畏。(《特克斯7》)

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时光深处。只是,我们所期待的,也是岁月簇拥的亮色——在高处,它朝人类发出召唤。(《特克斯17》)

这是一次生命的淬火,反复锤炼、升华,便成为圣者——他的灵魂足够坚硬,这明亮中的宁静,具有神的威仪。(《特克斯18》)

在八卦城清幽的目光里追溯,让历史的辉光打磨青春。也便回到了生命的源头——在那里,精神的火焰光芒四射。(《特克斯21》)

真正的散文诗人永远是一名文化守望者,他能用智慧和美的力量为散文诗擎起人性的火把,烛照当下、钩沉致远、启迪性灵。诸多文化因素的渗透使散文诗在多个文化向度上打开思路,独辟蹊径,进一步提升了散文诗的人文精神纵深度和宽广度。童庆炳先生指出:“文化诗学的基本诉求是通过对文学文本和文学现象的文化解析,提倡深度的精神文化,提倡人文关怀,提倡诗意的追求。”诗人在对自然和文化的顶礼膜拜中,完成了精神的荡涤和灵魂的超拔,文化之灯在诗人生命里熠熠发光,这样的诗章让人深刻的感受到亚楠对诗歌精神和价值取向的虔诚持守,凸显出亚楠诗歌境界的高迈纯粹,也显示出亚楠诗风新的路向——在这里,亚楠完成了散文诗文化书写的成功转型。亚楠的散文诗正是有了这样一个西域场域作为诗歌创作的坚实核心,他的作品在生态诗写和文化诗写观照下才保持着多重指向的可能,这使得他诗歌中的美学精神、文化意义和诗学价值具有了多重现实指向。他借助西域思考生命,在字里行间浸润人文精神。亚楠散文诗中的人文精神,体现在对于“万物合一”的大生命的书写和美的讴歌,并最终升华为一种对生命的溯源、文化的寻根和深邃博大的爱的守护。2010年,亚楠在“中国·散文诗大奖”颁奖典礼时,发表获奖感言:“西域辽阔的疆土是我纵马驰骋的故乡,而那些淡蓝色的草原,便是我灵魂栖息的地方。为此,我将继续在西部大地上坚守,沉思或者自由飞翔。”新世纪以来,亚楠除了是一位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的散文诗探索者,同时还是一位心怀赤子之心的散文诗建设者和推动者。他高扬诗歌理想之旗,不遗余力地积极参与到散文诗的发展建设中,为散文诗搭建交流和发展的平台。在他的筹划下,《伊犁晚报》开辟“散文诗专页”,广大散文诗作者有了切磋诗艺的舞台;他自筹资金创办全国性的“中国散文诗天马奖”,极大激发了各地散文诗人的创作热情;他创办散文诗民刊《散文诗作家》,为散文诗人们提供了诗写阵地和精神家园。他还为散文诗内在精神的建设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那就是一种为散文诗献身的宝贵精神,正因为有了这种捍卫散文诗园的献身精神和勇毅行为,中国散文诗的繁荣和发展才充满希望。

21世纪散文诗的求新图变已经取得了众所瞩目的突破,上下求索的意识和海纳百川的智慧已浸淫散文诗的腠理,诗艺的多维和理念的生发使之出现了全方位的拓展。以“我们”诗人群为代表的散文诗写作者,更以一种默默的奉献精神,在散文诗的内涵和外延上打破传统规约实现自我解放,在对其他艺术形式的萃取中丰盈自己的诗作,坚守深沉阔达的精神高地,“天人合一”地观照现实世界,皈依文化家园。所以必须肯定,散文诗在新世纪的突围是卓有成效的,它找到了自我壮大的审美坐标和发展路径。而在散文诗这场精神突围中,亚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并做出了切实的贡献,这一点应该为时间和散文诗的历史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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