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真正的凝视者?
2018-11-12吴杰
摘 要:美国女性主义作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短篇小说《黄色墙纸》,向读者展示了父权、医权与女性生存现状之间裂痕、矛盾和缠扭的关系。传统的文学批评多分析小说中女主人公“我”被丈夫监禁在四壁高墙的房间里,被凝视和身体归训的“疗养”状态。但笔者认为,女主人公“我”并没有真正成为丈夫这一凝视者的精神俘虏,并在逆转丈夫的凝视,最终通过疯癫这一方式凝视父权,质疑强加在女人身上的各种社会归训的合理性。谁在凝视?在初浅的表层上来说,被禁锢在婴儿房里的妻子是被凝视的对象,然而妻子凝视黄色墙纸并最终与墙纸融为一体,从墙纸中努力爬出来,直至小说结尾妻子爬着凝视丈夫,这样的凝视循环,让人进一步思考:谁才是真正的凝视者?笔者认为这样的凝视主体之争是女性对男性之凝视的挑战,也是具有受束缚的女性和女作家这双重身份的小说作者吉尔曼对男权政治提出的挑战。本文尝试运用凝视理论,分析小说中凝视者与被凝视者的逆转,来揭示凝视背后的身份政治内涵,从而看到女主角由被动处于客体位置,到女性意识的觉醒,进而动摇男性的主体位置,并寻找自己的主体身份的过程。
关键词:凝视主体;黄色墙纸;身份政治;挑战男权政治
作者简介:吴杰(1990.3-),女,汉族,湖北黄石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教学法、应用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24--02
凝视,是心理学及文化研究中的一个用语,并在关于视觉文化和文学的研究中,逐渐成为备受关注的研究焦点。该用语原来仅为“注视”的意思,但后来心理学家拉冈在1978年的《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观念》中,将凝视定义为自我和他之间的镜映关系,即他人看待自己的眼光折射之后,构成了人自己的再现。后多有学者用此概念,来分析女性受到男性凝视后,以受到这种父权式期待的方式(如展现温柔、性感)来展现自己,这是传统的视角观念。之后福柯则在《临床医学的诞生》和《规训与惩罚》两著作中,把凝视视为某种“建制化”的过程,如医疗和监狱体系,使凝视作为加以掌控、监督、管理的工具。然而,在美国女性主义作家吉尔曼的短篇小说《黄色墙纸》中,女主人公“我”虽在严密的监视和无情的禁闭中饱受身心的折磨,但她并没有一味地以父权、医权的代表约翰所期待的方式进行休息疗法和中止“工作”,而是在寻找自己的主体身份:被丈夫严禁写作,“我”仍然“在暗地里偷偷地进行”,以女性的视角去创作作品;无法自由外出,“我”仍然守着希望,眺望窗外自由的世界,使目光同外界保持联系,凝视这个世界;而且“我”还有能够控制的黄色墙纸,让思想在墙纸上驰骋。丈夫的凝视和归训只限制于“我”的肉体,“我”的精神凝视着男权社会强加在女人身上的归训,产后被迫与孩子分离,囚禁在与外界几乎隔离的深宅大院,这一切并不能阻挡“我必须用某种方式说出我的感觉和思想”,这种凝视借由“我”的写作和疯癫,给丈夫约翰当头一棒,“那个男人昏厥过去了”,而“我终于出来了”,“不管你和简怎么阻拦。而且我已经把大部分墙纸都撕了下来,所以你们再也不能把我放回去了!”文末女主人公不惧监视,不惧直面丈夫的归训,精神自由后直面对父权、医权的凝视和挑战。
一、对医权的凝视
小说中女主人公“我”对作为医生的丈夫和哥哥的描述中反讽语气非常浓厚。小说开端处,主人公就说道:“约翰是名内科医生,那或许——或许就是我身体不能更快恢复的一个原因吧”,这里主人公的语气暗含讽刺:声望较高的医生,却无法让“我”的身体得以更快恢复。正是这样的铺垫,小说结尾“我”不但没能治愈,甚至疯癫,将自己的医生丈夫吓晕,更加重了对身为较有声望的医生丈夫的讽刺。不仅是丈夫,“我的哥哥也是名内科医生,而且也享有较高的声望,他所说的和约翰毫无二致”,一个“也”字表明,这是当时盛行的对妇女实行休息疗法的医生们一致的做法,但“我”质疑这种剥夺母亲照看自己的孩子权利的疗法,“我”并不认同这样的方式,在主人公的内心独白中,“我”设想能“与人更多交往并且得到更多的鼓励”,也在想象还好小婴儿没有被禁锢在这样的房间里,“幸好玛丽对婴儿很好,多么可爱的婴儿啊!”不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这使我感到精神紧张,局促不安”。剥夺女患者身体的自由,剥夺与外界沟通的自由,剥夺亲自照顾刚出生的孩子的自由,这一切无异于扼杀患者的生命,这种疗法让“我”深深地质疑。相反,“我有时想,如果我的身体恢复到哪怕只能写一点点东西,这就能减轻我的思想负担,使我得以休养,恢复精神。”女主人公在这里表明自己作为患者的需要,为减轻思想负担,写作使压力释放,从而帮助休养和身体恢复。从“我”被压抑的偷偷写作,到密切注视墙纸直到融为一体,最终疯癫地爬行,不自觉地让读者和“我”一起凝视医权,质疑医权:约翰徒有医生之名,而无救死扶伤之实,或者说他作为医生虽然努力救治她的身体,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但他却无法救治她精神上、心理上的疾病,反而休息疗法和爱她至深的种种行为刺激和加剧了她精神的伤害。有关学者也不乏探讨女性文学中“医患”关系的著作,而凝视医权则是对传统医患关系的挑战。
二、对“黄色墙纸”的凝视
小说中非常多笔墨用在主人公凝视“黄色墙纸”的描写,黄色墙纸本只是一张破旧的墙纸,并不值得“使我耿耿于怀”,作者却用大量篇幅去描绘这样看似荒谬的故事情节。“我”认为黄色墙纸是有生命的,那究竟墙纸里藏着怎样的生命呢?“我以前从未发现一件没有生命的東西竟会流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并且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墙纸里的东西,这种凝视显然是女主人公想象的凝视,这种凝视就像是一种想象的“看”。此时的“我”在墙纸中寻找,是自己在观看自己,也就是心理学中的“镜像之看”,我的“看”本来是由他者的凝视主宰的,我是被看的,可在我的想象中,在我的意念和意识中,我看不到——更有可能是我不承认、我否认——他者的这个凝视,我不觉得、也不认为我的理想自我和自我理想是为了迎合他人的目光才显得这样的,通过想象,我避开了他人在看我这样一个事实,于是我的观看模式就变成了“看到自己在观看自己”。拉冈称之为“凝视的省略”、“想象的凝视”的一种“意识幻觉”,而主体在这个“看”中不仅形成了统一的“理想自我”的原型,也形成了作为其超我律令的自我理想的原型。那么这样来看,很明显“我”对黄色墙纸的凝视,也是一种避开丈夫凝视的一种途径,“我”不甘愿只为他所凝视和监控,我的想象凝视正是一种挣脱,并在接下来的想象凝视中寻找女性意识的影子,寻找主体身份,也是寻找动摇父权医权的“我”。
而后“我”发现了黄色墙纸背后的秘密。“图案后面的女人在摇动图案”,“她一直在竭力想从图案里爬出来”,究竟这个女人是谁,想從图案里爬出来又有什么样的引申义。接下来,女主人公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我拉她摇,我摇她拉,黎明前我们就剥掉了好几码墙纸”,事实上,“我”跟“她”无异,都被拘禁,本来是“我”在助“她”一臂之力,帮“她”从墙纸里跑出来,但当墙纸全撕下来以后,“我不知道”窗外蠕动的女人们“是否像我一样从那墙纸里跑出来”,此时小说的主人公叙述从墙纸中爬出来的其实是自己,“我”与镜像中的女人合为一体,“我”在观看我自己,“我”竭力想象从墙纸中爬出来,于是撕掉这一切的束缚,“我”可以顺畅地在地板上爬行了,终于摆脱被压抑的痛苦,疯癫在这时反倒是一种解脱,“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凝视约翰和这个世界,没有谁还能真正囚禁住已经从黄色墙纸中跑出来的“我”。
三、凝视主客体的逆转
从凝视的角度来看文本,小说经历了这样的凝视循环:起初是丈夫和玛丽等凝视“我”,监视和控制着“我”;接着“我”凝视黄色墙纸中的幻象,凝视想要从墙纸中爬出来的“我”,找到理想自我之后与墙纸中的女人融为一体;最后,“我”可以无惧地凝视丈夫和这个男权社会,这是对医权、父权最自由的凝视,哪怕“我”已疯癫,至少“我终于出来了”,我不停地爬行着,“但扭过头来看着他”,此时,对丈夫的对视,让他昏厥,“不管你和简怎么阻拦,你们再也不能把我放回去了”,不能放回被监视被凝视的过去了。当这个男人挡住我的通道时,“我每次都在他身上爬过去”。
谁在凝视?在初浅的表层上来说,被禁锢在婴儿房里的妻子是被凝视的对象,而妻子凝视黄色墙纸并最终与墙纸融为一体,墙纸中的女人努力爬出来,直至文末妻子爬着凝视丈夫,这样的凝视循环,不得不引发人们的进一步思考:谁才是真正的凝视者?通过小说中凝视者与被凝视者身份的逆转,这逆转的答案可以通过凝视的循环过程来揭秘那个最终的凝视者,可以说女主人公、作者和读者一起见证了这个凝视过程,都可以看做是最终的凝视者。这个凝视者似乎被作者隐藏在了深处,但这或许就是作者在凝视男权政治,是一种解构的挑衅,也是一种颠覆的挑战。最后的凝视逆转,直击丈夫的内心,也给人们以灵魂的震撼,这种破除禁锢的方式是在质疑强加在女人身上的各种社会规训的合理性,并由此撼动男权社会的各种规范限定。
结语:
关于凝视的研究,拉冈最初提出:通过镜中映像,婴儿不仅能够意识到自己眼中的自己,而且还进一步意识到他者眼中的自己,意识到自身的不完整,并由此而产生完善自身的欲求。后来的学者们则将其发展为个人身份和他者概念,指出个人身份的确立,离不开他者语境,认为身份既来自个人,也来自与他者的关系,而且,自身与他者的角色可以相互转换。拉冈的视角,使凝视者和被凝视者之间的角色关系转化成为可能。笔者认为,没有绝对的凝视者(gazer),也没有绝对的被凝视者(gazee)。女性之凝视对男性之凝视的挑战背后蕴含一定的政治意义,是女性意识的觉醒,是女性对男性权力的质疑。女性通过逆转凝视的方式,去表达内心的呼喊,使凝视者与被凝视者身份逆转。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提到,人类的历史开始于两个具有自我意志个体的相遇,在相互凝视的过程中,从他者的眼光中看出了自己的欲望,并想让对方承认并接受自己的欲望,女主人公“我”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
在小说中凝视理论得到很好的体现,女主人公的经历让我们感受到:凝视者的目光是被凝视者的地狱。被凝视者在凝视中丧失主体性,被控制、被约束。让女主人公成为凝视者的精神俘虏,这显然不是作者想表达的主题,作为受束缚的女性和女作家的双重身份,吉尔曼也在寻求两性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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