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感悟亲情

2018-11-12鲍伟亮临沂大学

延河(下半月) 2018年10期
关键词:姥姥长大母亲

鲍伟亮(临沂大学)

如果在亲情间寻找一个最美的承诺,我想,无过于像疼爱孩子一般爱着您。

二舅家的表哥结婚,从外地回来后,我随着母亲提前一天赶往离家十余公里外的横岭口。横岭口——这个充满着沧桑和土地气息的名字,是二舅从小长到大的村子,也是姥姥托付余生的地方。

返乡已是深秋。河边芦叶的颜色与芦花越发接近,夕阳下是淡淡的暖色调,野鸭的叫声平添了三分深秋的苍凉;山地里尚有未砍去的黄白色玉米杆,脱水的玉米叶随风木讷地摇曳;菜园里的白菜、香菜绿得青翠,在不起眼的角落延续着大地的生机……实景与记忆重合,风景是故乡的风景,秋是故乡的秋,一切还是老样子。

“无边落木萧萧下”。杨树叶孑然一身,迫不及待奔向大地。仿佛追逐着母亲的脚步,为林地铺下一层厚厚的软垫。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那大概是叶与根久别重逢撒下的感动之泪吧。梧桐叶明显落得要晚一些,孩子们成熟了吗?她时刻牵挂着,直到秋风将她侵成黄色,秋雨将她打成褐色,身体蜷缩到一起。然后,牵挂着、不舍地离开孩子,去做回自己母亲的孩子。叶如人生,人生如木,岁月将年轮附上了少女的面颊,少女成了母亲。后来,锅碗瓢盆把母亲憔悴成了外祖母,青丝化作白发。那些驱不走的皱纹,成了生命中一道无可避免却又不可或缺的足迹。

在乡间,结婚的习俗步骤极其繁多。乡人们喜欢热闹,家人体体面面的为子孙办一场婚礼,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继承下去,是一件面子上有光的事情,莫名的感觉腰杆子直了许多。花费半生积蓄,身为父母,心中像开了一把铁锁,孩子们长大了,事后轻松的外表下是空落落的寂寥,余生用记忆去填补时光。母亲早已去二舅家帮忙,我则留在姥姥家。老人家内心的知足很简单,只要是子孙后代在老人家视野所在的范围内,不论做着什么,老人家都会感到幸福。每次,在母亲去看望姥姥之后跟母亲通电话时,她总会告诉我,姥姥又跟她问起我了:伟亮在外边怎么样?过年放假回来吗……姥姥想我了,我会这样想。年纪越大,思念便越粘稠。每年去看望她,无非是寒暑假的几次。平日里,哪怕是她的生日我都不曾赶回去,至于像这样能跟她独处几个小时,在我十岁之后更是绝无仅有的。当然,我知道,甚至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长时间”的陪伴。

姥姥九十多岁了,现在的她腰驼成了六十度仰角,耳聋的很严重,眼睛也几乎眯到了一起,但她的身体很硬朗,不酸不痛。前几年甚至还能拿着一米多长的擀面杖擀面条,包括蒸馒头、洗衣服都是自己做,现在老人家已经很少做了,每次我们去看她,总能听到她说自己“懒了”。母亲给她洗衣服、蒸馒头,她再也不拒绝了。某一刻,我们像是突然知道,姥姥岁数大了,身体是真的老了,后辈除了包容,不能再去计较那么多了。自从嫁到横岭口,姥姥便将余生交付给了这方土地。她孕育出十三个孩子,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与姥爷拉扯着九个活下来的孩子健康长大。再后来,姥爷去世,她一个人看着剩下的子女结婚出嫁,再后来,孙子辈的孩子们结婚、生子……姥姥的牵挂,藏在横岭口的每一寸土地上,与皱纹、色素、白发般,时光越长,感情越强烈。她牵挂着这一切,直到未来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将自己还给这片土地,在某一片时空维度,祝福着子孙后代。

表哥结婚的那天拍全家福的时候,姥姥站在一旁,迟迟没有过去,嘴里嘟囔着:“我都这么大岁数的糟老婆儿了,拍出来人家都嫌弃,还拍什么,你们拍你们的。”如同一个害羞的孩子,打算在人群中找寻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在里面孤独着自己的孤独。所幸,家人们没有怪姥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有老的时候,众人将姥姥拉到中间位置时,我没有看见当时姥姥的脸上是不是笑出了花儿来,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高兴,孙子长大了、结婚了,儿女们没有嫌弃她,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还有什么样的生活能比得上这般?

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吃月饼,每次中秋节之后去姥姥家,临走时,姥姥总会往母亲包里放几斤月饼。时间久了,有的月饼开始慢慢发霉,姥姥不知道,她感觉月饼带走了就会被外孙吃到肚子里去,哪怕时间久了,月饼有坏的可能,她也不愿吃掉。在她心中,外孙喜欢的东西就是好的东西,她如果得到一定会留给外孙。直到今天,母亲去看望姥姥,姥姥依旧会让母亲将别人给她的牛奶、麦片等东西带走。她放不下女儿,也牵挂着女婿,她不奢望山珍海味的生活,如果子女家庭和睦,过得幸福,哪怕仅仅是帮她洗件衣服、蒸锅馒头,她也会很开心,额外给她送点南瓜、地瓜这种农村常见的种植物,她心里会高兴很长的一段时间。平时小心翼翼,生怕给家里人增添一点儿负担,年迈的身子里隐藏着长长的牵挂,最终活成了一个牵挂着一切的“孩子”,渺小如微尘,生怕溅起半点波澜,让人心疼。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孩子,今日的一切不曾预演,亦不会重来。不过是在生命的开始与结束,心智趋向于孩子的更逼真一些。自出生便注定了走向死亡,在更多的时候,我们不过是后知后觉一些。例如,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大了的时候,父母已经不知不觉老了;在我们还幻想着逃避父母的唠叨时,我们已经很难长时间听到了;当我们还沉浸在骗父母没钱的幻想中时,已学会告诉他们自己的钱够用……

年华易逝,一代一代,如此匆匆……

真正意识到自己长大的时候,是回家时父母小心翼翼的对待,还可以听到父母的争吵声,却很难再听到父母的训斥了。每次回家,母亲总会问我哪天返回,她对日子的计算比时间有规律的逝去要精准的多。父母在家辛劳,却总会留下所有能放住的东西——他们认为“好”的那些,等着我回家,吃进肚子里。他们会尽可能的放下手中的事情,尽可能找寻与我相处的时间,虽然山地中的农活很多,但哪怕再累,他们也不舍得让我下地。不论生活如何苦涩或是艰难,有时,母亲的胳膊又累的疼了、手累的浮肿了,父亲的心脏不好、胃病时时冒头……这一切的一切他们都不会刻意在我面前提起,将一切藏在心底,这所有的一切与他们的的孩子相比都无关紧要。嘱咐我不要累着、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成了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事情。

还记得有一次回家住了两天,母亲当时突然染上了感冒,加上连日农活的劳累,累在炕上病倒了。虽然拿了很多药,在感冒的风头上却是收效甚微,直到我离开的那天母亲依然躺在炕上受罪。担心着她的身体,我离开时的情绪亦有些低迷,心中如有黑洞吞噬了所有返乡的喜悦。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厨房的韭菜已经开始脱水变老了,因为母亲虽然卧病在炕,依然尽可能做着可口的饭菜,改善我的伙食。离去时,除了心中担心着母亲的病情,其他方面,我毫无感觉缺少了什么。后来,母亲的感冒痊愈了,跟她通电话时她告诉我,当时很难受,本来听说我回去,特意买了韭菜包水饺的,结果因为自己生病,自己的孩子连饺子都没吃,就回去了……在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厨房里的那些韭菜是母亲特意买的,因为她时刻记得自己的儿子特别喜欢吃三鲜馅水饺。我安慰她,说有的是机会吃,可她迟迟没有放下这件事,很多次听到她在闲聊时提起,惭愧感尽在言语之中。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概只有父母才会因为这种从没有人怪过他们的小事上时时责怪自己。小时候他们是孩子们心中的王,可其实,孩子一直是他们心中的王,那是他们所有的牵挂、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寄托,不论付出多少,他们都不曾后悔。他们不渴望得到些什么,如果孩子们足够幸福,那便是他们心中一直以来祈祷着的幸福。

年轮不足以表达所有时光的变迁,记忆的不断堆叠成了连接亲情的丝线。时间或许是永恒的,但成长却是持续的,如同春雨润物,又如同秋雨枯残荷,一秒秒积攒,一代代传承,直到身体化作泥土,依旧爱着、守护着……

在我记忆里对故乡印象最深刻的,大概是故乡那几年缺雨的夏季抗旱工程。一连四年,年年干旱,地里的庄稼靠着人工浇水才能活下去。村子周边的山上,一辆辆手扶车围在池塘边沿,抽水机轮流昼夜轰鸣。是啊,可以停车抽水的位置少,池塘还有河里的水更少。那时候,全村都处在“抢水”的节奏里,父母在成人高度的玉米地里穿行忙碌,而我,对玉米表面的绒毛过敏,丝毫帮不上忙,只能看着父母为了赚取我读书的学费,拼死拼活的奔忙着。那些年,晚上熬夜抽水成了村里人的常态,很多水源地在地表水抽完之后,会再逐渐渗出一部分水来。为了将水全部用在浇灌上,每处水源地都会有数台机子在夜里等待着,一天的劳累,河水的喷溅,衣服湿了干、干了再湿……这一切的一切,父母都不曾抱怨丝毫。没有人不愿意享受,没有人不知道劳累,但有人会让这一切都无怨无悔。一方是父母,一方是孩子;一方付出了所有,一方不停汲取着;一方身体逐渐缩回、皱纹密布,越来越像个孩子,一方羽翼渐渐丰满,茁壮的身体可以遮风挡雨,越来越成熟……父母付出了所有,他们的世界好似越来越渺小,最后只剩下儿女的身影,儿女则接受了一切,逐渐脱离他们的怀抱,越走越远,偶尔回望一眼。

老槐树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沧桑模样,河边的柳枝还在无忧的轻荡,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昨天,那个夕阳下尽情奔跑的少年。幼小的身影,常依偎在父母身旁,那时候的他们,有着世界上最结实的臂膀,撑起了我们幼小的天空。

岁月自古皆无声,当记忆中的青青麦浪开始变黄,记忆中的槐花不再那般清香,小河开始干涸,石桥再也架不住来往的车辆……记忆仿佛走了很远很远,远到我们还怀念着姥姥口中的故事,突然一瞬间,发现自己长大了。

长大是什么呢?梦中咀嚼着曾经的味道,现实却是如此逼真刻骨。从不需言说万千感慨,不经意间,却总会流露出沧桑的味道。

长大,总是给人以感觉:可以脱离父母的庇护,去追逐自己曾经渴望的世界。往天涯,年深外境犹吾境;奔远方,日久他乡即故乡。终于,越长越大,越走越远,明白了现实与理想之间、曾经与未来之间是回不去的。可是,我们还是会怀念着过去,哪怕与过去已经有了难以跨越的天堑,就如我们与家人,就如我们曾经单纯的梦。

随着孩子的长大,父母开始承受儿女的怒火。其实,就像当初他们训斥你一般,没有人懂你,你会感到委屈,哭着哭着你长大了,顶天立地,可他们却老了,承受着你的怒火,他们也会委屈,但他们不能哭,他们只是不断自责,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或许,只能在无人问津的内心深处,默默淌着泪,但他们哭着哭着却老了,满头白发。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生命不过是一个轮回的过程,周而复始,但我们却只能经历一次。可惜我们总是明白的太晚,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直到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待,挥泪告别时,满是辛酸苦涩。我们成为了过来人,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任泪水湿透眼眸。也许这是长大的代价,也许这是对我们年少轻狂的惩罚,因为那份亘古无私的伟大,让我们在失去中懂得了珍惜的意义。

这一世父母子女,你是第一次做孩子,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他们思念着你,你想念着家,其实,他们便是家的含义,那是你的来处,因为从未功利过,所以那才应该是你真正渴望的归属。

长大,不是看自己多么光辉闪耀,也不是看自己多么贫困潦倒,而是在成长的同时,有所铭记,有所珍惜,知道自己的去处,也不忘自己的来处。

一天天长大,渐渐相信,得到和失去都是人生注定的缘分。但人那么多,岁月那么短,人海相遇,不论缘聚缘散,都不要荒废了冥冥注定的那份缘分。成长的价值,人生的精彩,不过是一场无悔的旅程。今天,突然发现,不只是姥姥年纪大了,父母也开始走向了人生的下坡路,明白了承受,也开始渐渐懂得在僵硬中寻找柔和。我是他们所有人眼中的孩子,在他们身旁,我也愿意像对待孩子一般对待他们,如若他们能笑得无暇,哪怕所有人都不曾长大。

不要幻想着下一世让父母做一次自己的孩子,然后好好的爱着他们,把一切给他们。其实,当他们年纪大了,做一切都小心翼翼着,容易摔倒、容易委屈、做一切都没人懂,他们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儿女永远是他们的儿女,那能否做一次懂事“大人”,不再去伤害最爱自己的人,珍惜着他们,去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们。然后多几分耐心,让语气尽可能平缓,让他们知道,哪怕有一天自己与世界脱节,依然有人照顾着他们,守护着他们,就如当年,就如在你把他们当做孩子对待的前一刻般他们对待我们一样,成为他们晚年最结实的臂膀、最坚固的墙。你并不仅仅是他们的骄傲,其实,此生有他们,才是你最值得骄傲的资本。因为,此生没有任何一份爱,抵得上父母之爱,从始至终,从未更改,如家乡三月的暖阳,平平淡淡中温暖着人生的每一条纬度。

猜你喜欢

姥姥长大母亲
聪聪的信
快快长大
我长大了
给母亲的信
悲惨世界
绣花高手姥姥
送给母亲的贴心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