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飞的诗
2018-11-12何永飞白族
何永飞(白族)
辞别泪
茈碧花,根扎于一滴泪,远嫁的姑娘
至今还在湖边留恋,数吨阳光,在花瓣间
堆积,有些已腐烂,有些则再度重生
浑浊的情感,长不出春天的色彩
开与合,都暗含禅机,与灰色的尘俗
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天空为镜
照出或饱满或干瘪,或慈悲或凶恶的人心
脱离灵魂,轻轻转身,便是隔世
不要追问,不要质疑,掏出最后一点黄和白
撒在大地的伤口,那是仅存的千年之爱
净土
清泉,流过古树的根系,解开
岁月凝结的歌声,枝头挂着风与云的密语
给杂草留出空间,它们也是大地的孩子
给恶狼喂点供果,它们也是神灵的子民
虎牙上可以建造寺庙,枪管里可以栽种菩提
墓碑上不可以有谎言,脚印里不可以设陷阱
把挖掘机开进体内,挖掉漆黑的杂念
挖掉沉重的怨恨,挖掉堵住阳光通道的一切
还生命一片净土,上面有冰与火共舞
有前世的仇人和今世的恩人,围炉而坐
不算旧账,不论是非,只谈活着的正道
只谈死去的归宿,或只心领神会地默默对视
血肉无毒,骨头无毒,灵魂不染丝毫尘埃
风水先生
村子里,风水先生只有一人,他掌握天机
动土,盖房,他必须到场,他说朝向哪里好
主人就把心定在哪里,好风水,家业才兴旺
可他家一直很破败,他能看透别人的命运
却对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风雨之箭
总爱射向他,像是对他泄露天机的惩罚
选坟地,安葬,他也必须到场,他把亡者
送入泥土,给亡者的后代找到根脉发达之地
岁月不会饶过任何人,总会把人从生赶往死
临死之前,他给自己找好一块安身的宝地
这是他最得意之作,也是对自己家族
最后的回报,儿女遵照遗嘱,将他下葬
可日子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甚至更加糟糕
他的儿子得真传,手持他的衣钵,满脸迷茫
明月,一只天眼
欲望,一头喂不饱的饿兽,随时会
反扑向饲养者,将其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要忘记,给蚂蚁留点碎饼干
给草木留点泥土,给飞鸟留点蓝天
给石头留点骨气,给山峰留点高度
也许它们是魔的使者,或是神的化身
由此,要么避开灾难,要么得以超脱
蜜蜂停在春天的胸口,签订新的合约
不能给花朵穿上伪装,不能在蜜里藏剑
不能在背后使阴招,不能在翅膀上装摄像头
这份协议在万物间通用,掏出的每一颗心
都必须完好无损,都必须清清白白
谁违反,谁就会被推上被告席,接受审判
明月,一只天眼,休想逃过它的视线
银杏黄,银杏落
这是黄金甲的黄,是谁拿出如此多的壮志
兑换所剩不多的雁鸣和风影
流水搁浅在岸,小径隐于大地的颤抖中
英雄的骨头,染上冷露和寒霜,更加硬和白
在空中飘,眨眼便是千年,起伏的群山
是落入人间的脚印,有深有浅,而都拔不掉
一片黄,足以安放三生三世,收起杂乱的
色彩,身着素衣,搭上不薄不厚的红围巾
奔跑、静坐、仰卧,与尘俗的恩怨彻底隔绝
把梦重叠,把心交给心,不再过问轮回
这是最轻的黄,也是最重的黄,抓一把
撒进生命里,相爱的人不会再走失
山地里的孤墓
一生捆绑在贫瘠的土地上,他不做背叛者
他在山地里,种出单薄的麦子和玉米
岁月在他的身上,种出茂盛的皱纹和白发
原来,他高过白云,而渐渐地又矮于泥土
他把死当作一粒种子,埋入自己挖好的沟里
第二年,野草葳蕤,长在他的上面
还向四周蔓延,农作物被驱赶走
生前陪伴他左右的狗,饿死在他的墓前
他的骨头并没有发芽,他的模样被人淡忘
他的孤独无人知,他的失望无人知
好几个夜晚,人们看到,有一束火光
从他所在的位置出发,向西奔走,奔走
都说,那是他在寻找不见的狗、麦子和玉米
空位
桌子依旧摆在中央,而生活已偏离圆满
父亲已离开数年,母亲不愿接受事实
吃饭时,桌子的主位,必须留给父亲
年年如此,天天如此,顿顿如此
空位前,有碗筷,有酒杯,有香烟
遇到节日,还有鸡鸭鱼肉,还有欢声笑语
而更多时候,只有青菜和土豆,只有贫苦
只有母亲越来越消瘦的孤独身影
桌子的骨架渐渐松散,摇晃得有些厉害
空位更空,父亲不会再回来,母亲不相信
把好菜都夹到父亲的碗里,自己默默喊着泪
咽下苦涩的日子和失眠的长夜,以及对子女的
担忧和牵挂,冷月挂在屋檐上,像索取什么
母亲的白发更白,每次回家,都不敢
过于靠近空位,怕不小心碰到,就彻底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