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居民教育获得差异及其影响因素分析:一个文献综述
2018-11-10张丰羽韩少秀
张丰羽 韩少秀
摘要:中国居民教育获得差异及其影响因素分析一直是中国教育发展的焦点问题之一,中国教育事业发展过程中围绕该问题的相关研究多从以下方面进行探索:(1)从教育体制出发考察个人教育获得的作用机制;(2)分析个人教育获得过程中的宏微观影响因素及其影响趋势;(3)论证当前教育获得差异与教育不平等之间的相互作用与关系。文章将从以上三个方面出发,将现有文献研究进行梳理分析,并指出未来该研究领域可能需要关注和改进的几个问题。
关键词:教育获得;教育不平等;影响因素
一、 引言
在现代社会,教育既是影响个人社会经济地位获得的重要因素,也是实现家庭背景与优势地位代际传递的主要途径。因此教育,特别是优质高等教育成为人们追求的一种稀缺资源。教育作为社会再生产重要而又隐秘的渠道,在社会结构的代际再生产过程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对于个人而言,在其人生教育适龄阶段所能接收到不同质量类型教育的数量和有多大概率能得到实现个人教育成就的机会统称为教育获得,决定个人教育获得的不止个人禀赋,还包括其所处的家庭背景、教育体制与社会环境。
纵观教育发展历程,建国初中国政府大力推行教育改革措施,推行均等主义教育政策,通过强有力的行政手段来缩小社会上教育获得的阶级差距。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居民受教育机会在持续增加,平均受教育年限也在不断增长,教育基尼系数呈现出减小趋势。经笔者总结这主要归因于以下三点:基础教育的普及化、高等教育的扩招和居民接受教育意识的增强。虽然目前中国的教育公平程度总体上较改革开放初期已有显著提高,但是中国的教育公平程度与国际水平相比仍然较低,并呈现显著的区域不平等和城乡教育不平等特征。在基础教育领域,城乡间办学条件与师资力量差别巨大这一点饱受诟病。高等教育领域虽然自1999年高校扩招以来,全国的高考录取率从1998年的33%上升至当前的54%,高校招生人数也从108.4万人上升到154.9万人,但是通过对入学生源的分析发现1960年以前,全国城乡人口比是2∶8,大学生来源比例是3∶7。但到了21世纪初,城乡人口比例是3∶7,但大学生来源的城乡比例却反转到了7∶3。因此分析和研究中国居民的教育获得差异及影响因素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二、 影响教育获得的教育体制:排斥机制与分流方式
在任何社会发展阶段,个人的教育获得都会受到政策环境和社会发展水平程度的影响。在考察不同年代背景下的居民教育获得差异及影响因素时,学界普遍会将考察时的时代背景考虑进来。惯常的做法是按照李煜(2006)的细分方法,将改革开放作为建国至今的重要时间节点,在此基础上细分为以下四个时期:建国初期(1949年~1965年)、“文革”时期(1966年~1976年)、改革初期(1977年~1991年)、改革深化时期(1992年至今)。
社会中对于优质稀缺教育资源的竞争始终存在,在社会结构中存在着一系列排斥机制,而排斥机制主要的作用方式包括显性排斥和隐性排斥。在个人的教育获得方面,显性排斥主要表现为通过增加接受教育的直接成本、限制或者提高入学资格等手段使得受教育资格只为具有特定特征的部分人所有。而隐性排斥并非通过明显的制度壁垒或提高受教育的直接成本来限制弱势群体的教育获得,而是通过提高受教育的机会成本促使弱势群体“自选择”的发生而放弃受教育机会。自1949年以来,不同历史阶段中国的教育方针与政策都有着不同的时代特征。建国初到改革开放前后,中国的教育方针兼具强烈的革命意识、贫民意识;文革前后,中国政府运用行政手段的方式增加工农子弟的入学机会,采取了诸如“推荐入学”等举措。这虽然增加了高校机构中的工农子弟比例,但相关研究显示,教育获得的收益者更多的倾向于干部和军人。自1978年底改革开放以来,个人的教育获得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市场化改革的影响,而家庭背景等因素的影响力也在不断上升。综合起来,从解放后到改革开放前虽然以损害一些团体的利益为代价来促进另一些团体的向上流动,短期内虽然比较成功,但长期而言终要归于失败。
当前中国教育分流制度中主要的排斥机制是根据学生的考试成绩,将其划分成不同的类别后分流到不同种类和层级的学校,并提供不同的教育资源和教授内容,以不同的考核要求与标准进行培养,使得学生能够成为符合社会需要的不同规格和类型的人才。
三、 教育获得的影响因素:宏微观角度及其年代变化趋势
通过对目前相关文献的梳理发现,虽然不同发展阶段占据支配地位的影响因素不同,但是主要影响因素的种类数量却一直保持稳定。宏观因素主要包括:教育体制、教育分流制度,城乡户籍制度等;微观因素主要包括:家庭结构与背景、家庭的各种资本、性别差异、民族类型和个人的体质与智力水平等。
1. 教育获得的宏观与微观影响因素。考察个人的教育获得需结合时代背景,在不同时代背景下个人的教育获得受到国家各种政策变化的极大影响。这些影响主要来自包括如户籍制度、单位制度、公共教育体制、城乡分割与社会分层,除此以外在微观层面作用于个人教育获得的宏观机制包括信贷约束、教育回报和劳动力市场规制等。
宏观政策制度在影响个人教育获得时,往往并非单独起作用而是相互交融发挥影响的。以城乡分割与公共教育体制为例,中国自20世纪50年代末期实行户籍制度,其目的在于促使农村的资源向城市富集以加速实现工业化、现代化,但这种发展策略则是以牺牲农民的利益和迟滞农村的发展为代价。中国独特的户籍制度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强化城乡间的界限与壁垒而呈现出“城乡二元化”的发展现象,城乡壁垒不仅对人口的地域流动形成限制,而且对人们的教育获得和职业地位的升迁造成严重影响。城乡差异是否会因为农村社会内部发展速度加快或者“城乡一体化”政策的推行而弱化未可知,但当前教育获得在“城乡二元体制”环境下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在城乡分割背景下,因個人出生地的不同而导致个人成长发展过程中面临的教育获得差异巨大,除此以外城乡之间可用于投入到教育资源数量的巨大差异则扩大了这种差别。以公共基础教育的资金筹措为例,在中国农村地区,教育的经济资源稀缺一直是困扰教育发展的一大问题。自20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中央政府就开始逐步下放公共财政权力,基础教育阶段的资金筹措责任被转移到地方政府,但地方政府在追求GDP政绩的背景下会倾向于将有限的财政资金投入到可以快速产生税收的项目上去,这无疑会影响到基础教育的投资和财政资金的供给。而中国东中西部地区的经济不平衡发展,使得地方政府投资于教育的能力差距也在拉大。除了教育供给的数量,教育质量方面城乡之间也差别巨大,而且越是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机会分配中的城乡差距就越大。
虽然个人教育获得受到宏观因素的巨大影响,但微观层面的影响因素也同样巨大且直接。即使当一个社会内部面临大规模社会平等化过程的冲击的时候,最不容易发生变化的还是微观层面上因家庭养育环境的不同而产生的教育获得差异,如家庭文化资本、家庭结构因素等。各国学者对于微观层面上家庭背景是如何作用于个人的教育获得一直热情不减,而对于中国特有的“关系”社会中家庭资本如何作用于个人教育获得的研究更是经久不衰。通过梳理总结现有相关文献,笔者总结微观影响因素主要包括个人禀赋和家庭资本。
包括个人智力水平、性格特征、学习动机、体力耐心等方面的个人禀赋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个人的学业表现,而个人成长生活的家庭背景氛围与可调动的家庭资源也会极大的影响个人教育获得和代际流动。家庭资本积累主要包括:家庭经济资本、家庭文化资本、家庭政治资本和家庭社会资本。
家庭资本主要包括:家庭经济资本、家庭文化资本、家庭政治资本和家庭社会资本。
(1)家庭经济资本。主要指的是家庭可以运用的经济资源的数量和能力,以家庭的年经济收入情况表征。
(2)家庭文化资本。指的是内化于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和情感结构之中的一种非正式的人际交往技巧、习惯、态度、语言风格、教育素质、品味与生活方式等,一般以父母受教育年限作为家庭文化背景的指标。
(3)家庭政治资本。在中国特殊的社会政治背景下,家庭的政治因素会对个人的教育获得产生一定影响。在改革开放之前,家庭政治资本多是指依据当时划分标准而确定的“家庭成份”;之后多是指政治面貌、行政级别和社会身份等。一般以夫妻的政治面貌或者具体的行政级别量度,也有采用“是否为党员”这一虚拟变量指标来表征。
(4)家庭社会资本。主要指的是在社会互动中形成的非匿名资本,主要表现形式有:一定社会空间内部的关系网络、信任和行为规范。一般以子女14岁时父亲的职业状况换算的“标准国际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或者根据一定职业分类标准划分为若干层级作为测量指标。
作为一种包括经济、文化、政治和社会资本在内的总体性资本的控制单元,家庭进行教育投资的能力和投资意向将会对子女获取教育机会产生举足轻重的作用。
2. 教育获得影响因素的作用方式及其变化趋势。研究显示,社会经济地位、家庭文化背景的作用在早期入学阶段影响最大,随着入学阶段的上升而逐渐下降;学校的等级作用则相反,随着入学阶段的上升而逐渐上升。而在当下中国的现实中,在基础教育阶段,低阶层子女在教育筛选时面临严苛考验,优势阶层家庭利用其社会经济地位优势而使得其子女在学业上“赢在起跑线”。在中高等教育阶段,学校等级的作用在个人学业表现中所起的作用逐渐显现,并替代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而占据主导。此时高阶层家庭子女已经实现早期教育阶段的领先,并利用其子女学业上的更优表现而升入好学校,继续接受更好的教育。最后,在表面平等的标准化考试中,实现优势的步步积累,直至踏上了工作岗位。这一社会再生产的过程不但有违教育公平理念,最终还会影响到代际间的流动而引发阶层固化、社会不公等问题。除此之外,早期优质教育如何具体影响学生的学业成就,是仅仅将学校的优势教育资源转化为更高的学业成就,还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放大家庭背景的影响,这是学术界现在研究的一个热点。
在高等教育的获得方面,由于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的影响,世界各国高等学校学生中,来自社会中上阶层的都占多数。张翼(2010)研究发现在中国具有特色的“关系社会”中,以父母亲为表征的家庭背景严重影响了人们的教育获得。在考察改革开放之前的情况时,学者更多的强调国家意识形态力量与政治生态变迁对教育获得影响,因为该时期政府所设立的教育获得进入标准除了学业成绩外,还包括了家庭成分出身和个人的政治忠诚度。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和经济结构出现了巨大变化,原先“行政指令式”的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变,收入分配机制也从“平均主义”转向“能力主义”。在此期间,不同社会阶层和群体的教育获得机遇、途径以及影响机制都发生了转变,同时市场化转型也提高了教育的投资回报率。
四、 总结与结论
中国教育事业的发展和居民教育获得差异一直以来都是人们高度关注的话题,因为教育是人力资本积累的主要路径、家庭代际流动的重要通道、国家经济发展的持久驱动。因此对于个人教育获得的研究、教育获得差异的分析、教育不平等程度的测度等方面都已经有大量的研究,也形成了大量有益的共识。本文梳理与总结如下:
1. 在建国初的政策环境下,基础教育得到长足发展,即使在受到“文革”冲击的情况下也不例外。但在中高等教育阶段的分配机制,受当时“教育平等化”思想的影响,教育分流时运用行政手段进行集体排他的显性排斥势头开始显现。在文革期间,这种势头得到进一步加强,将个人的社会阶层属性与政治忠诚度作为中高等教育入学的主要考察标准。一部分阶层集体排他的占有受教育机会显性排斥其他阶层,以行政手段向中低阶层倾斜的中高等教育机会分配政策是以牺牲部分阶层的受教育机会为代价的。改革开放初期,取代原先计划经济体制的市场经济体制逐步确立,教育分流中的排斥机制也逐步由集体排他转为个体排他。对于特定社会群体和阶层倾斜的中高等教育推荐入学政策也转变为统一的学业成绩考核制度,在此阶段中下阶层因其资源的相对短缺影响了个人的教育获得。当前關于教育资源的竞争以个体排他为主要标志,但是不同的阶层间的教育获得差异逐步拉大也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一切却掩盖在当前公平的教育分流制度表面下,显性的教育资源排斥逐渐转化成隐形的排斥方式影响着个人的教育获得。
2. 在建国初,尤其是文革期间,在当时的强政策背景下,家庭经济、文化资本对于个人教育获得的影响效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但是家庭政治资本、社会资本在当时的环境下却拥有一定的影响空间。改革开放后,原先庇佑于制度之下的某些群体的结构性优势逐渐丧失。而对于优质、稀缺教育资源的竞争使得家庭经济资本的影响力逐渐上升,家庭经济资本通过直接的资源交换或者物质保证使得优势阶层子女在教育获得上处于优势。
3. 建国以来基础教育逐渐普及并基本建立起全民覆盖的义务教育体系,中高等教育机会也在不断增加。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教育基尼系数不断降低,但教育分层现象出现,教育不平等变得更隐蔽。基础教育阶段的不平等并未因为义务教育的普及而消失,城乡之间、不同层级之间的先赋性的资源差距决定了个人的教育机会的质量差距。这一系列问题最终体现在高等教育阶段就是中高等教育中弱势群体子女所占比例越来越少、以及热门专业中弱势群体子女比例越来越少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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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丰羽(1987-),男,汉族,安徽省六安市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劳动经济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劳动经济学;韩少秀(1988-),女,汉族,山西省吕梁市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城市经济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城市经济学。
收稿日期:2018-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