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人的青楼情结
2018-11-10樊键
樊键
摘要:自管仲“设女阊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助军旅。”中国古代许许多多文人都与青楼结下了不解之缘,特别到了唐、宋时期,官员士子流连青楼馆舍甚至成为一种风尚,将王安石等一些不做“狭邪游”的文人,视为异类。直至明清一些大才子如冒辟疆、钱谦益等与妓女之间的风流佳话,仍然让士子们羡慕向往,津津乐道。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也著有《柳如是别传》。为何古代文人与青楼会有如此深厚的渊源,本文对此进行了一些浅陋的分析和探讨。
关键词:古代文人;青楼;情结
青楼就是妓院,但古代青楼和现代的夜总会、黑舞厅以及冠以发廊名称的暗娼店有着云泥之别。后者是糜烂、堕落的社会毒瘤毫无可称之处,但前者却与中国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换言之,没有青楼,中国文化将会大减光芒。某种程度上说青楼是酝酿艺术文化的温床,离开了青楼唐诗缩水了、宋词消亡了、明清小说无趣了。几个数据可以证明笔者所言不谬:《全唐诗》收录唐诗49403首,其中有关妓女的诗篇就有2000多首,而所收入的妓女作品有21人的诗篇计136首。以大诗人白居易为例,其描写风月场景的诗多达20余首,其中《琵琶行》还选入了中学课本。《琵琶行》中“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就是描写风月场景的。
古代妓女也大异于今天的“小姐”。古代妓女艺重于色,名妓的要求是色艺双全。今天的卖淫女仅只皮肉交易而已。古代名妓如李师师、薛涛、苏小小、红拂女、梁红玉、陈圆圆等,近代如赛金花,无不是名重当时、青史标名。今天的暗娼面对嫖客以假名示之,真名在警察局备案。古代妓女文化修养极高,单看唐代名妓徐月英所写的“为失三从泣泪频,此身何处用人伦。虽然日逐笙歌乐,长羡荆钗与布裙。”这首诗,道出了自己深陷泥淖无法自拔的痛苦,和对纸醉金迷生活的厌倦,以及对良家妇女生活的渴慕。今天的“小姐”能读懂这首诗的恐怕是风毛麟角。可见古代妓女和今天的暗娼不可同日而语。
解释了这两点,我想读者就不至于将文章标题简单理解为“中国文人喜欢嫖娼”了。
但是,尽管古代青楼和今天的暗娼大相径庭,但从古至今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场所,更不是居家旅游的好去处。它有害、有毒,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能让人气虚肾亏、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那为何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甚至英雄圣贤都光明正大的去做“狭邪游”,并为此毫无遮掩的写下诗词散文呢?。其实青楼有毒如同吸烟喝酒有毒一样。烟伤肺、酒伤肝这个道理“地球人都知道”,那为何烟民不减、酒友不少?道理很简单,因为烟民和酒友们认为在烟和酒里有比健康、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感觉”。虽说没有生命就没有感觉,但感觉往往高于生命,简言之,没有感觉的生命是死命,感觉平庸的生命是狗命!。同样的道理,古代文人逛青楼和现代人吸烟喝酒一样,他们也是去寻找高于健康和生命的“感觉”。青楼有了文人,就从纯粹的“肉店”变为了高雅的“酒楼”,虽然也可以吃“肉”,但吃法却委婉了、含蓄了、高雅了;饱受礼教束缚的文人到了青楼,也从青楼获得了尊严、自由、灵感。
当然,古代妓院也并不都是“艺术剧院”,妓女也绝非都是艺术家。在古代妓院一般都有等级。高级妓院称之为“青楼”。所谓“对舞青楼妓,又鬟白玉童”(李白),“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李商隐),“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指的就是这种“五星级”妓院。青楼上的妓女,一般是艺妓,也有色艺双绝的,两种服务都提供。但无论如何,吟咏诗词、弹唱舞蹈,仍是最主要的节目。也是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没有艺术兴趣和艺术修养的客人是不会光顾的。(因此本文标题为“青楼情结”而非“妓院情结”。)
中档妓院称为“酒楼”,提供的服务一般是陪酒。美酒佳肴、鲜汤甜点、管弦笙歌、莺声燕语彻夜不息。当然,楼上也提供密室以供他用。
低档妓院称为“瓦舍”是政府经营的廉价娼馆。至于民营的下等妓院,称为“寮”(陆上)或者“舫”(水上)。这些妓院就是纯粹的“配种站”,文人是绝不涉足的,也就没有任何文化艺术可言了。(因此本文标题为“青楼情结”而非“妓院情结”。)
从古代妓院的等级可以看出,虽然妓门大开,广纳八方来客。但是象青楼这样高级的妓院不是任谁都可以来的。商贾有钱但不一定有文化,到青楼来只会白花许多冤枉钱。平民百姓更是不敢涉足。只有文人才有兴趣到青楼来,青楼也就成为了专门服务于文人的场所。
文人到青楼不一定非要make love,而更多的是寻求一个滋养他们精神生活的销魂之地。因为和这些青楼女子见面、交谈,听他们婉转的歌声,看他们清新的字画,甚至诗歌酬答,吟风弄月。妓女们可以暂时或永远的成为文人们寤寐以求的红颜知己,文人的精神情感于是也就找到了归宿。
青楼有太多的艺术气息蕴籍其中,姑举几首妓女诗词,读者便可一窥青楼女子的极高的文艺修养。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F。
一一苏小小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一一薛涛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柳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芙蓉月下鱼戏,带蚨天边雀声。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一一鱼玄机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闌。
一一柳如是
与之相反,古代良家妇女提倡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文人的妻子们,大多不仅文化修养不高,而且都要一本正经、端庄严肃。他们不会也不敢与丈夫们吟风弄月、打情骂俏,因为这样做就触犯了“七出之条”中的“淫”,婆婆会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就很有文艺细胞“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嫁给焦仲卿后“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所以,小焦一下班跟母亲打个招呼就找媳妇去了,夫妻感情甚笃“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这使婆婆非常不爽,逼迫儿子休妻。小焦哭着向母亲求情,弄得老太太“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还有陆游的表妹唐婉,自幼文静灵秀,才华横溢。陆家曾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风钗作信物,与唐家订亲。陆游二十岁与唐婉结合。不料唐婉的才华横溢与陆游的亲密感情,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唐婉不会生育),遂命陆游休了唐婉。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文人的妻子们谁还敢打肿脸充当丈夫的红颜知己呢?她们只能与丈夫保持一种举案齐眉的礼仪关系、传宗接代的公务关系和夫为妻纲的上下级关系。而情感丰富的文人们又怎能从家庭里找到男女之间的乐趣呢?。文人需要创作,创作需要灵感,灵感大多源于情感。文人们在家庭里是找不到情感滋润的。没办法“东边不亮西边亮”,只有到青楼去填补情感的空白,哪怕这种爱情是暂时的、虚假的。弄不好碰上一位风月俏佳人,慧眼识才子还真就产生爱情也未可知。冒辟疆不就找到了董小宛,钱谦益不也娶来了柳如是,就连家境贫困的侯方域也让李香君为他“溅血点作桃花扇,比作枝头分外鲜。”于是青楼就成为了传统文人们的情感避风港。
另一方面,青楼与文人之间还存在一种互有所需、相互依赖的关系。正如前文所说,在古代逛青楼犹如今天到歌剧院听歌剧,每个人都可以去,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更不是有钱就想去。因为,只有文人和妓女之间可以找到欣赏与被欣赏的感觉、也可以找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同时青楼与文人之间还有着一种宣传与被宣传的互利关系。
首先,我国古代传统知识分子普遍都具有两种主要的心理特点:臣妾心理和怨妇心理。传统知识分子都把“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人生的最高理想,并为之而奋斗,但是古往今来有几人能真正实现呢?。真正能做到的只能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知识分子们与统治者的关系只能是买家与卖家的关系。买家只有一个,而卖家却多如牛毛,因此,买家掌握了主动权。卖家的“文武艺”能值几何,全由买家说了算。所以,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在统治者面前得到的只能是臣妾待遇,从精神到肉体都不可能得到尊重。基于这个层面,知识分子的“十年寒窗”不如说是“待字闺中”;知识分子的“学而优则仕”不如说成“女大当嫁”;如果做不了官,只能写文章发发牢骚,那只能说是“老女不嫁,踏地呼天”了;文人被贬官,如同女子被休。从这个意义上讲屈原投江,与其说是爱国不如说是殉情。
与臣妾心理相伴的就是怨妇心理。中国文人最擅长的就是怨妇文学,色衰爱驰、秋扇见捐、长门宫漏、寒鸦日影的怨妇心理被文人们刻划得维妙维俏,不能不说二者有着共同的心理感受。因此上被贬江州的白居易,听到商人老妇的倾诉而泪洒青衫,也不能不说二者有着强烈的思想共鸣。
虽然如此,但是知识分子毕竟是有思想、有人格的个体,非愚民可比。他们无力与强权斗争,也不敢与强权斗争,但内心卻需要欣赏与尊重,青楼于是乎就成了知识分子们寻求欣赏与尊重的最佳去处。
同文人一样,青楼的妓女们作为活生生的人,她们也渴望着被人尊重与欣赏。而文人较之社会其他阶层,一般都风流倜傥、锦心绣口,他们能十分内行的欣赏妓女们的“色”与“艺”。而且他们自身的“色”与“艺”也能让妓女们产生一种审美愉悦。加之知识分子属于社会上的精英阶层,能与他们交往、相好,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身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消弱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此外,文人们喜欢吟诗作赋,妓女如果能得到文人们的吟唱,自然能身价百倍,如白居易在浔阳江遇见的那位“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妓女,因为一首《琵琶行》名震古今。相反,文人们的诗作如果被妓女们到处传唱,也能声名大振。如柳永的词,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被妓女唱红的。可见,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与青楼妓女是相互依赖、共存发展的。
鉴于篇幅的限制和个人见解的浅陋,笔者无法更深入的去挖掘《中国传统文人的青楼情结》这一标题所包含的更深广的文化内涵,只能浮光掠影的阐述一二,笔者之砖,如能引起读者想到高于笔者的感受和见解,笔者亦引为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