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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窥视逃离

2018-11-10邓亚欣

北方文学 2018年17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

邓亚欣

摘要:《玫瑰门》中作家以其独特的智慧与才情将自己的理解、怜悯、宽宥甚至无奈融入到女人的骨血之中。铁凝曾这样评价这部作品:“书中的主角都是女人,老女人或者小女人。因此,读者似乎有理由认定‘玫瑰门是女性之门,而书中的女人与女人、女人与男人之间一场接一场或隐匿、或赤裸的较量即可称之为‘玫瑰战争了。”

关键词:玫瑰门;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

《玫瑰门》是铁凝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以一个女孩儿在喧嚣混乱的岁月中,迷茫地穿越生命之门为线索,通过对司猗纹、宋竹西、苏眉不同的生存状态和人生轨迹的刻画,形象地概括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女性命运的历史演变,全面深刻地呈现出女性生存的百态图。《玫瑰门》既是新历史主义小说的代表,更是一部女性主义力作。“玫瑰门,门内是女人的天性与本能的欲望与追求,门外是社会利益与事态风云。”透过千疮百孔的门,扭曲的女人窥视着自己,窥视着世界,又被自己和世界窥视,然而,无论如何挣扎终究难以逃离。

一、扭曲

《玫瑰门》被誉为“展现女性历史命运的厚重之作”,其厚重不仅体现在作家对女性处境的冷峻思考,更深刻地表现为作家以个人的视角对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历史理性”及坚不可摧的男权文化的深度质疑。这种以个人主观化的写作进入对历史的重新打量、思考的创作方式被称作“新历史主义”。

新历史小说极力消解政治意识形态的强力影响,“由原来着眼于主流历史的‘宏伟叙事而转向更小规模的‘家族甚至个人的历史叙事;由侧重于表现外部的历史行为到侧重揭示历史的主体一一人的心理、人性与命运;由原来努力使历史呈现为整体统一的景观到刻意使之呈现为细小的碎片状态;由原来表现出的极强的认识目的性一一揭示某种‘历史规律,到凸现非功利目的隐喻和寓言的‘模糊化的历史认识、体验与叙述。”在《玫瑰门》中,铁凝将“文革”十年的政治斗争搬到北京响勺胡同中的庄家大院,表现为街道主任罗大妈与庄家大奶奶司猗纹的“双向”话语权的争夺。在“寓言化”的写作中,作品中的所呈现的是荒唐的历史,畸形的时代,扭曲的人物。

姑爸“主动消灭自我的女性特征,以表示对男性社会的抗衡。”用自己扭曲的身体特征再现了时代的畸变。她痴迷于挖耳屎,隐喻其对性的畸形渴望;而在半是苏醒、半是迷糊时把从世间男子那里无法得到亦无法施予的情感全部倾注在男猫大黄身上。可最后,却是她自己把已被大卸八块的大黄全部吃进肚子。畸变的时代、扭曲的人性让她“返璞归真”一一回到肚子,回到子宫。“这扇是“任何利器都不能戳破”的,肚子“四周有铜钉铁皮环绕”,这里是最安全的所在,于是,她用肚子接纳了大黄,直至最后用“玫瑰门”承受着革命暴力以及男权社会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折磨与伤害。

弗洛伊德认为,性(力比多)是人最基本的内在驱动力。力比多积蓄到一定程度就需要以一种合乎情理的方式宣泄出来,否则人的心理和行为都将发生畸变。从精神分析角度看,姑爸的扭曲一方面固然由于传统文化中父权文化的长期扼制而让她最终陷入以男权文化为主体的历史文化语境中并难以自拔;另一方面她自身的因素也在起作用一一个体自身的女性意识过于薄弱。姑爸的女性身体是未觉醒的,因而自我性别意识至始至终都处于被遮蔽的状态,这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中主动将自己视为弱者、第二性的表现。波伏娃认为,“(女性)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男性)相对立的次要者。(男性)是主体”,占据绝对的地位,而女性则是“他者”。铁凝也说过:“只有正视自己才能开拓自己,每一次开拓自己即是对世界的又一次发现。”在心理和生理上均已扭曲的姑爸从未正视过自己,更遑论开拓与发现。她一味地向男权妥协,主动将自己沦为男性话语权的附属品以期得到保护,但最终换来的是更沉重的痛苦。

姑爸的可悲之处在于她从未在男人身上得到任何情感;与姑爸相比,司猗纹从男人那里得到的永远都“是厄运与悲剧,是施虐与残酷,是摧残与盘剥。”她把自己承受的厄运、悲剧、施虐、残酷、摧残和盘剥归咎于旧社会的家庭以及维护旧家庭利益的旧社会。所以当“要革命的站出来,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的口号响彻大街小巷时,她感到无比的雀跃,甚至觉得有些疹人的口号很“可爱”……司猗纹的扭曲在她对待家人的方式上显得更为冷酷无情:齐小姐送来庄绍俭的骨灰时,她会努力地从青灰色的渣滓中翻找精华所在,并坚信庄绍俭的精华落在了齐小姐手里,于是,她把骨灰倒入茅坑,背着庄老太爷劈了黑匣子。“如果她的灵魂正厌弃着什么,她就越加迫使自己的行为去爱什么。”年老的司猗纹是那样的爱着她的生命,即使她已经“像一条濒临萎缩的干鱼”,她的脸仍旧充满生机”,但是年轻的面庞最终还是无法率领麻木、恶臭、溃烂的身体。求生的意识与生的欲望让她要求苏眉和竹西为她掏大便、送医院。最后,苏眉为婆婆擦过嘴的手没有离开,并用了一点很小的力气后,司猗纹的“脸上露出笑容”。

二、窥视

《玫瑰门》中,历史就是扭曲的女性透过那扇玫瑰色的生命之门的一次次窥视,所有人都在窥视别人,所有人也都在被别人窥视。眉眉一直在窥视着有关庄家大院的一切:从五岁时第一次到响勺胡同到最后一次亲手“送走”婆婆。从她稚嫩的眼睛中看到了姑爸对耳屎的收藏和“月花月有”的信奉;看到了婆婆上交家具、雨后擦家具山的窘迫;姑爸的惨死、姨婆被熱油烫焦的乳房、舅妈与大旗之间的“鱼在水中游”……在狂乱的岁月中,眉眉在周围的人以及她所窥视的一切的“催化”下长大了一一她带着少女初潮的血迹离开了响勺胡同。

在这部女性家族成长小说中,司猗纹便是一切生命的开端。与眉眉的“被成长”一样,司猗纹的蜕变也是在时代与他者的介入下被迫完成。当她完全化身为“浸润着毒汁的罂粟”时,她又以迫害者的姿态强行进入竹西、眉眉等人的生命。司猗纹就是这样一个在“被迫害”与“迫害”、“被窥视”与“窥视”中完成了“玫瑰”的含苞、绽放与凋谢。

在时代的窥视下,司猗纹努力地使自己改变身份一一砸鞋帮、糊纸盒、锁扣眼、当保姆、做老师,她一次次地创造自己的新身份,然而却一次次地被打击、被否认。司猗纹被时代窥视着,同时,她也窥视着身边的人一一眉眉和竹西。在司猗纹心中,“她愿意眉眉像她,她愿意眉眉觉出自己像她”,当她窥视着十四岁的眉眉时,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十四岁的眉眉,还有十八岁的司猗纹。诚然,司猗纹看着眉眉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如果血缘上的延续让她对眉眉的窥视提供借口,那么对竹西的窥视则完全暴露出司猗纹的阴狠、恶毒。在时代对司猗纹的窥视与司猗纹对别人的窥视中,她终于完成了“自我形塑”一一曾经热爱自由、天真纯洁甚至有着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的司猗纹已经死去,活着的,是连她自己都憎恶的、想要逃离却终究不得其法的阴贽、无情、变态的司猗纹。

三、逃离

女性主义先驱西蒙娜·德·波伏娃有句名言一一“女人不是生就的,而是逐渐形成的。”姑爸的存在以及她后来的死亡,都证实了女体本身的无法逃离。“姑爸年轻时不梳小分头,不穿对襟男士制服。她穿裙子,她有过两条非常招自己喜爱的乌黑的大辫子。她也不伛胸,丰满的胸脯也招引得自己一阵阵爱怜。”一场婚礼,姑爸欢欣悲壮地离开娘家,没有新郎的新婚之夜,新郎的无影无踪以及在婆家所受的侮辱,使姑爸大病一场。病愈后,她冲到老太爷房中,为自己改名为姑爸。为了使自己与称谓更加相配,姑爸将辫子剪掉,梳男人一样的偏分头,穿西装马褂,穿平跟鞋迈四方步,抽烟袋,用尽手段把自己变成平胸甚至是伛胸,她甚至认为世上沾上女字边的东西都是一种不清洁和不高雅……这无疑是她对女性性别的刻意裁断,也是对自身女体的无奈的逃离,然而她终究是摆脱不了女体。在“文革”年代,罗大妈一家为报姑爸的挖耳之仇,以偷吃为借口毒打并“车裂”了唯一寄托姑爸关心、惦念和爱的大黄。在革命暴力的粉饰下,革命小将用棍棒、皮鞭毒打姑爸,把‘人搬上床,把早不遮体的褲子扒下,让人仰面朝天,有人再将这仰面朝天的人骑住,人又挥起了一根早已在手的铁通条。他们先是从她的下身乱击了一阵,后来就将那通条尖朝下地高高扬起,那通条的指向便是姑爸的两腿之间……”姑爸死了,带着受伤的身体一一终究无法逃离的女体。

诚然,姑爸肉体的死亡也带走了她与司猗纹之间“没个纠缠清”的暧昧一一“司猗纹想姑爸想的令自己呜咽”,毕竟带着仙气的耳挖勺给她带来过无以言说的快感。而如今,当欲望再度袭来,她只能歪倒在床上打呵欠伸胳膊。如果说姑爸摆脱不了的是女性身体本身,那么司猗纹无法逃离的便是女性的欲望和宿命。十八岁的雨夜司猗纹把自己初贞献祭给革命志士华致远,换来的是伴侣的杳无音讯和家庭的万般阻拦、母亲的死亡;二十岁的婚礼,“她第一次想起用不洁来形容了一下自己”:洞房之夜,换来的是在明如白昼的灯光下,被新婚丈夫扒光衣服,在床下肆意地看他为她摆的姿势……是在新婚之夜丈夫“急不可待的去光顾百顺胡同那个叫‘莳春院的清吟小班”。而这“看”似乎成为一种轮回一一在她卧床的第五个年头,司猗纹过起了用裤子的婴儿般的日子,只不过看得人换成竹西。曾经在羞愧与肉欲中她服从过庄绍俭,而现在,在别扭与生的欲望中她服从着竹西。

门就是肚子,肚子就是子宫。每一个生命都要穿越这扇门,伴随着孕育生命的女体玫瑰一样的血。而女人每成长一步都要浸染上玫瑰血,这是女人无法逃离的宿命。“玫瑰”、“门”似乎成为漫长的女性意识觉醒、解放、独立的谶语。而铁凝在《玫瑰门》中为我们塑造司猗纹、姑爸、竹西等人的疯狂、扭曲正是父权文化对女性欲望、自由和创造力的压抑与戕害的产物和证明,它反映出的疯癫不是个人的精神病变,而是女性群体的命运。《玫瑰门》的“疯女人”群像再现了“历史真实”的“不在场”以及人性罹难、异化、女性主体意识缺失和与生俱来的焦虑。她们以自己的女性生命体验作为与世界沟通的触角,透过生命之门窥视着时代的疯狂、异化的同时也被自己的女性经验、意识、身体窥视着,集体无意识地发生畸变、异化直至扭曲。在窥视与反窥视的战争中,无论是正常的女人苏眉,还是“疯女人”们都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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