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开了，看荷花去

刘立新

那还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记得我带的一届班上有一名学生叫荷花，是学习委员。她有着高挑的个子和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聪慧而懂事，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

一天上午上课，我走进教室，发现荷花的座位空着，心里一怔：荷花怎么没来？我把目光投向窗外，一个学生正朝教室跑来——近了，我看清了，是荷花。

她裤脚和鞋子上尽是泥土，低着头，不时用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神情局促地站在教室门口，一脸的忐忑。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她首次迟到，所以我没有责备她，而是用友善的眼神示意她进教室入座。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她竟然又迟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下午放学，我骑着自行车去荷花家所在的村子。还没到村口，缕缕清香扑鼻而来，原来村子前面一口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仰着粉红的笑脸迎接我的到来。荷花家就在荷塘边上。

“刘老师！”荷花一眼就瞅见了我，眸子里尽是惊讶。她手里拿着一勺子稻谷，在喂鸭子。

“老师，请喝茶！”荷花把我请进屋，端给我一杯茶。我刚坐定，房间里一位约莫70多岁的老人一边向我微笑地走来，一边不停地咳嗽，咳得全身抖动。他是荷花的爷爷。我说明了来意，老人打开了话匣子。

荷花是独生女，爸妈在上海做铝合金生意。一次，荷花爸在给人家安装铝合金窗户时不慎摔下来，伤得很严重，他们也就做不成铝合金生意了。他咳嗽一阵之后又接着说，家里有3亩地，以前花钱请人耕种，可眼下荷花爸治病要很多钱，地里的活只有叫荷花去干。

荷花每天早上先去地里干一阵子农活，然后回家吃饭，再赶往学校，所以有时候会迟到。

“没法子呀！”老人无奈地叹息着。

天渐渐暗下来，我要返回，荷花坚持要送我。我安慰她：“你爸的病会好起来的，困难是暂时的，要坚强，要把书读好。”“嗯！”荷花抿着嘴坚定地向我点点头，“老师，我一定克服困难去上学。”

走到荷塘边，荷花对我说：“老师，据说荷叶有利身体健康，明天我摘一些晒干给你泡茶喝。”

“谢谢，你回去吧，爷爷还等着你做饭呢。”

我站在荷塘边，一阵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荷花的清香。随即，天下起了小雨。看着荷花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我感觉眼前有一朵荷花在风雨中用细小的茎秆努力地支撑起硕大的荷叶！

此后，荷花极少迟到。后来我才知道，为了上学，她克服了许多困难，起早做饭、干活、料理家务……每次来学校，她总是气喘吁吁，一脸的疲惫。

一日，荷花又没来学校，我又纳闷了。下课铃声响了，一个小男孩跑进教室把一个纸包塞在我手里，说：“老师，这是我堂姐荷花给你的，她还说里面有一张字条。”我刚想问小男孩荷花为什么没来学校，可他一溜烟跑了。

我打开包，里面有一个干净的塑料袋，袋里面是晒干的荷叶。荷叶中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老师，我可能上不成学了。爷爷前天在地里干活，不小心扭伤了脚，下不了床，我要照顾他。”

十五六岁正是学知识的年龄，不读书怎么行？

当天上午放学，我吃过午饭就急匆匆赶往荷花家。一进门，看到荷花爷爷坐在椅子上，荷花蹲下身，正在帮爷爷解下脚上的纱布换药。

见我来了，荷花忙起身向我道歉：“老师，真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向您请假，又让您担心了。”荷花爷爷一脸无奈地对我说：“老师真是父母心呀！哎，只怪我扭伤了脚，不但干不了活儿，还要荷花照顾。”

“老人家，这是暂时的，不用担心，荷花落下的课，我替她补上。”

“那太好了！”老人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我担心荷花经常迟到，校长要扣你班上的分，又担心她落下了课，跟不上，给你脸上抹黑，所以不让她去上学。再说她爸的病还不见好转，家里实在拿不出钱，眼下地里事多，只能靠荷花了，如果地荒了，日子怎么过呀？”

荷花爷爷句句说的是实情，这样的家庭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最后，我和荷花爷爷商定：地里的活儿，我组织学生来“突击”；荷花落下的课，老师给她补上。

荷花脸上露出了笑容，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临走她依旧要送我，到了荷塘边，我看到荷塘里碧绿的荷叶仿佛是漂亮的绿裙子，在欢快地跳着舞。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个星期。一天课间休息，荷花的堂弟来找我，说：“我姐荷花叫我给你捎个口信，从明天开始，她不来学校了。”

“明天她有事？” 他摇摇头说：“不是。”“那为什么？”我追问，他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再次来到荷花家。在荷塘边，我看见荷花划着小船在塘里采莲蓬。我知道，她是为了把莲蓬拿到街上去卖，补贴家用。见我来了，她划着小船上岸来。

“老师，我真的不能继续上学了，我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你……”荷花低着头，喉咙里有些哽咽。

“为治她爸的病，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没法子，我让荷花这两天收拾一下，后天就去她表叔在上海开的一个小厂里打工。”进了屋，荷花爷爷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

“老人家，这怎么行呀？荷花才15岁，正是求学的时候呀！”我竭力劝他放弃这个打算，荷花站在一旁，眼里噙着泪珠，说：“老师，爸爸治病借了人家好多钱。而且如果我不去打工，家里根本就没有收入来源，这样我们的家就支离破碎了。为了爸爸，为了这个家，我什么苦都能吃！”荷花说话的语气异常坚定。我无奈地叹息，鼻子有些发酸。

此后，荷花再也没来学校了，可后来她还是时不时地托村里人给我捎来莲蓬、干荷叶、竹笋什么的。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离开了该校，与荷花也中断了联系。暑假的一天，我正在电脑前写作，手機铃声响了，一瞧是个陌生号码，我置之不理，继续在键盘上敲打。一会儿，对方又发来信息：“刘老师，我是您的学生荷花。”荷花？昔日的记忆重现脑海：高挑的个子，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我马上回拨电话，荷花对我说，她在打工之余挤出时间自学了高中课程，并自考了大专，现在在上海的一家公司担任要职，而且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爸爸的病也好了，在上海又做起了铝合金生意，很红火。最后她还说，听说她老家门口池塘的荷花开了。

是啊，荷花开了，哪天看荷花去！（作者单位：江西省安义县万埠镇郭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