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空间和事件维度:促进多元文化的景观设计
——深圳香蜜公园设计回顾
2018-11-09苏肖更
苏肖更
1 从文化角度定位公园
第一次踏查香蜜公园的现场①,感受到一种复杂的混沌感,是事件在时间的作用下或必然,或偶发地叠加形成的。这和笔者脑海里固有的、由规划语言所描绘的、崭新光明的深圳城市形象截然不同。而这样一个同时混杂了市井的嘈杂和自然的神秘,人力的激进和无为的诗意,葱茏繁荣和破败寂静的42hm2的矛盾体就位于高密度的城市中心。场地外,城市商业区、高档居住区、设施齐备的学校、精致绿化的街道……一切城市功能都在精准地运转着。
用地权属带来的长期自治,使场地成为城市中心的一个异质性孤岛。尽管有一些对外经营,但大部分区域是缺少城市活动渗入的自然空间。这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市中心一来极为奢侈,二来消极的林地在夜晚形成幽深的暗区,沿街界面极度缺乏安全感。更为突出的是,宽大的场地成为城市地块之间的巨大阻碍。笔直通透的椰林大道、绚烂的花卉市场、幽静的荔枝林、摇曳着树影的池塘、破败的太空作物园、躁动的足球场和汽车驾校……面对这样一个信息量丰富的场地(图1),在着手设计前必须想清一个问题:深圳城市中心需要什么样的公园?对此问题的回答哪怕存有一点儿犹疑,都会将设计引向无数种可能,这也是设计竞赛第一阶段要完成的首要工作②。
图1 香蜜公园实景(陈玲摄)
图2 基地5km半径内公园分布情况(作者绘)
图3 深圳多元文化马赛克图示(作者绘)
从深圳市绿地系统研究入手,很快意识到这个高密度的一线城市并不缺少公园、绿地及自然空间。生态效益角度,气候和山海过渡带的地貌带来了先天的生物多样性③;休憩功能角度,深圳是全国人均公园福利最高的城市④,仅基地周边5km半径内就有不同类型和主题的公园10余处(图2);就环境品质而言,无论是公共绿地还是专属绿地,大多景观优美、管养到位,也不缺少视觉化的形象空间。可以说,深圳的绿地系统数量喜人、类型丰富,品质直追新加坡等南亚发达国家城市。
经过调研发现,大多数公园采取了内向的方式,较少和城市发生联系。传统游园式公园以等级化的功能分区、高绿化率、低场地率和低设施配置,满足日常使用尚显吃力,更难适应不断发展变化的公共活动需求,而将许多极具活力的文化事件排斥在外。消费文化主导下的主题风情公园更是因其戏剧化的设定和日常生活无法兼容。生态美学的郊野化公园,满足了自然爱好者逃离城市的隐遁之梦,但因其对公共活动的排斥,也无法真正融入城市空间。这些公园仅仅作为美丽幽深的寂静之所或是纳凉健身的去处,为城市“锦上添花”,但对公共生活介入甚少。高标准的绿地配置和活跃的文化之间形成了一种令人遗憾的错位:一方面作为移民城市和新兴的国际化大都市,多元文化像活跃的电子碰撞着,呈现出色彩斑斓的、杂糅的、马赛克般的迷人拼贴(图3),自下而上地寻找着自己的同好、舞台和领地,并期待城市空间给予积极回应;而另一方面,作为城市空间可贵的类型之一,公园没有发挥出自身的文化激发潜力,缺席了大部分城市公共生活。
深圳不缺少公园,也不缺少文化多元性,只是两者还没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公园的文化功能被严重低估了。作为市中心的公园,香蜜公园除了是一处景色宜人的绿洲,更重要的是一个包容文化多元性的城市空间,一种空间中互相作用的事件的集合,各种人群都可以参与其中。事件赋予公园活力,并有望成为城市文化的一部分,这才是香蜜公园的最大意义。
2 找寻活力空间的内在规律
活力空间都有一个共性——复杂、有机、变化,“由有序和无序的和谐配置诱发的,像云霞、树木、山脉、雪景或雪花这些天然对象一样”[1],是一种具有自相似性和自组织性的系统,这样的系统我们称之为“混沌”(chaos)。中国古典园林、传统聚落、城市活力空间都存在这种类似的混沌美。混沌是世界复杂性和多元性的体现,是活力的源泉。
混沌是过程的科学而不是状态的科学,是演化的科学而不是存在的科学[1]。柯布西耶所设想的“明日城市”只是一个理论模型,犹如忽略了摩擦力的经典物理公式,简洁地像一个奇迹。而现实城市对初始条件有着很强的敏感性,城市的物质流、能量流和信息流[2]以行为和事件的方式影响着城市空间,使之呈现出非线性的变化。混沌是一种既有决定性,又有随机性的二重状态,城市空间也是如此,既需要理性来秩序化,又要充分认识其变化性,给予自我生长和自我组织的空间。类比生物种群研究模型(图4),试描述城市空间混沌系统的形成规律。
1)失序(disorder):原有的混沌被打破,无法满足新的需求,影响周边城市的发展。
2)定态(stationary state):理性思维(规划设计)快速梳理出一个秩序的初始状态——定态。这一过程中可以通过推演事件列表(program)来推演空间。活动和事件即混沌系统的参数(parameter)。
3)分叉(bifurcation)⑤:活动和事件介入空间,场所出现多种使用情境,定态开始分叉。参数的维数越高,分叉越快,系统的非线性程度越高,场所越具有活力。通过运营策划对事件进行筛选,可以对其时空分布进行正向引导。
4)混沌:分叉加剧,场所的包容性增加,吸引更多的事件进入,兴趣社团开始取代管理方决定场所的利用方式,自组织开始。场所的变化既有规律性,又有不可预测性。一个复杂、难以描述、充满惊喜的混沌吸引域(basin of attraction),即城市活力空间的形成。
5)再次失序:应打消塑造永恒空间的念想,从大的时间跨度着眼,所有城市空间都是临时性景观,是永远处于动态的演变中的。总有一刻,场地的混沌状态被打破,再次回到失序,这将是新一轮演变的开始。
可以看出,对于生物种群,参数增高,种群的平衡水平也增高,相反则种群灭绝。同样,对于城市空间,为了管理简便而排斥活动只会使城市空间走向衰败。而鼓励和激发文化事件会促进城市空间快速成为一个健康的混沌系统,场所的多元性最终演化成生活方式和城市文化,这是现代城市主要竞争力的体现。
图4 生物种群的倍周期和混沌[1]
随着城市的发展,景观已经从“风景”转变“成为洞悉当代城市的透镜,也成为重新建造当代城市的媒介”[3]。在通过事件来提升城市文化多元性和吸引力方面,景观的能量是惊人的。
举一个近年来影响力颇高的案例——纽约高线公园,这个项目通过对公共事件的引导,成功地将一个失序衰败的铁路用地转变为最具活力的文化地标。James Corner事务所一开始便与专注于视觉的设计团队不同,从社会文化视角为高线赋予了“事件空间”(events space)的定位。当地政府从规划层面引导周边居住用地向混合使用过渡,鼓励文化艺术业态的加入。景观设计通过提升可达性、创造多尺度的弹性空间和富有新意的坐歇区域,将各种文化族群带入公园。公园开放后,“高线之友”(FHL)⑥通过丰富的活动策划使公园真正运转起来,从艺术展览到植物认知,从舞会到太极、瑜伽,从先锋戏剧到诗歌节,不同的亚文化群体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充分展现了纽约作为国际大都会的魅力。高线为纽约市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处优美的带状景观,更是经济、文化、社会等多方面的收益⑦。这当中,事件维度的设计构建了一个良好的“定态”,成功的文化运营则起到了很好的助推作用,使景观不再是对边角地带(space in between)的美化,而是成为城市空间活化的触媒,使公园成为纽约市关注度最高的文化地标。
关于事件和空间,学术界早有思考。美国建筑师C·亚历山大说:“每个地方的特征是由不断发生在那里的事件的模式所赋予的”“建筑和城市要紧的不只是其外表形状,物理几何形状,而是发生在那里的事件”[4]。先锋建筑师屈米曾提出:“空间的目的在于诱发事件,建筑不仅仅是看起来像什么,而是在其中发生了什么”[5]。他反对从形态出发的设计,主张通过组织事件,使建筑从提供功能空间转到组织社会活动上来。相较于建筑,景观空间因其开放性、多尺度和要素的有机性,可以诱发的活动更为多元,具有形成混沌系统的一切条件。设计师应放弃对形式纯净性的追求,接纳事件的渗透并在设计中给予积极的关照;管理者应转变将场地的变化性视为不安定因素的心态,限制城市空间的非线性发展只会耗费巨大人力和激化社会矛盾,善用文化事件对城市活力的意义,使系统走向具有自组织特性的混沌系统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图5 编织物与其所传达的文化特质(引自百度图片)
图6 香蜜公园总平面图(刘佳琦绘)
3 设计概念的提出
“场所是我们生命的布料,记忆和身份缝在上面。[6]”就像不同地域的编织物带有当地文化和民风的密码一样(图5),城市空间也是场所和事件经纬交织的结果。从两者彼此成就的关系角度,提出“编织城市文化”的设计概念。
1)“编织内与外”:公园是更大尺度非线性系统的一部分,通过增加公园的可达性和开放性,对城市绿色交通、慢行系统、雨水管理、街道景观等进行对接和回应。建成后的公园应促进整个城市的正向消涨变化。
2)“编织新与旧”:设计不是对场地的全面改写,而是从空间和行为2个方面引导场地正向演化。
3)“编织动与静”:以事件(动态)推演空间(静态),促进二者未来的相互作用。
“编织”是对混沌系统的通俗化比喻,以此表明一种包容和鼓励交融的文化立场,并希望消解传统线性思维的二元对立:没有内与外、新与旧、动与静的对立,只有混沌系统的演变——各维度逐渐分叉并变得高度复合和复杂的过程。从美学角度,接纳场地的偶发性和不确定性,这种事件造就空间的真实性比纯粹的形式美更美。
4 引入更多的初始条件
开放性是场地演化成为混沌系统的先决条件。场地所处的城市区域、周边土地使用、道路等级以及公共交通联系等因素往往从先天决定了场地能否成为一个活力场所。
香蜜公园的基地从规划层面讲并不十分理想,周边以居住、教育这类内向型的城市用地为主。3.3km长的沿街界面大部分因为道路交通噪声或山体陡坎(近1km长)变得不适宜打开。1条快速路、2条城市主干道形成步行到达的“鸿沟”,没有人行过街天桥,最远的平交路口达1 300m(图6)。
首先从规划层面建议增设3座人行天桥来加强周边地块和公园的联系,每座天桥都和公园内部的栈道系统衔接。鼓励民众乘坐公共交通到达公园,根据周边的地铁站、公交站的位置来设置公园出入口。在有条件采用开放边界的南部平坦区域以城市广场的形态向城市打开,促进公园和城市的交融。
开放性还体现在公众参与上,以“开门问计”的形式⑧,充分了解使用者和运营方的需求,保证了设计和使用有效衔接。香蜜公园的“开门问计”还带动了全国第一个关注公园品质提升和管理优化的社会组织——公园之友(Friends of Park,FOP)⑨的成立。公园之友将各领域专家、社会公众、运营团队和设计师聚集在一起,为公园的建设、运营出谋划策。
图7 区域水系分析——以恢复水系自然循环为初衷的水系设计(作者绘)
图8 自然溪流景观效果图(李林绘)
图9 降雨时形成的跌水景观(李靖摄)
图10 水系建成实景(深圳市福田区城市管理局提供)
5 完善自然的混沌态
作为风景园林师,应该深深知晓大自然在灵魂深处是多么的非线性[1],香蜜公园的场地葱茏神秘,具备了一个自然分形系统的主要维度,设计的主要任务是在大的维度上丰富其多样性。对待山体,不做任何削切,利用人工微地形丰富南部过于平坦的花卉大棚区,新增的微地形很好地过渡了山体和湖区的空间关系,还消化了水系和建筑施工的土方。
对现状植被进行普查和评估,封存式保留优良品种的荔枝林。梳理杂树,保留其中的大树和珍稀树种,迁移小规格和易老化树种,为新树种的加入创造空间。公园建成后,乔木种类从原来的不足百种增加到200多种,补充地被植物百余种,使原来以果树为主的纯乔木林转变为乔、灌、草、藤、水生植物组合的植被群落,极大地丰富了植被的多样性。
设计对自然系统的最大完善是添加了贯穿南北的景观水系。水,作为大自然混沌系统的重要维度之一,可以提升空间和生物多样性,不同形态的水体可以带来不同类型的活动。但是否加入水系,除了美学和文化角度的考虑,最重要的是水系应符合场地乃至区域的水系运动规律。
从区域地貌来看,场地位于塘朗山和龙顶山向深圳湾过渡的山海过渡区域,降雨会遵从重力规律从山地穿过4.6km长的城市用地一路汇向大海。基地两侧历史上确有2条南北向的河流——莲塘溪和龙颈河,并经凤塘河汇入深圳湾。城市建设追求空间效率最大化将河流埋于地下,变成暗渠和管线,随之消逝的还有深圳人记忆中的河川景观。香蜜公园场地南北长1.3km,相当于这一流域长度的1/4,可以在公园内部分恢复河川的功能和景致。尽管没有找到莲塘溪的历史照片,但仍可以参照自然界一切美丽溪流的样子进行设计(图8)——随着地形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有深潭,有浅滩,有时平静,有时欢快……总之,是一种有序和无序的结合,一种最能呈现大自然变化性和混沌性的形态。
景观水系在恢复大自然原有的水循环方式这一初衷下进行设计,利用场地南北约10m的高差形成1.1km长的水系。水系汇集了公园范围内的雨水,整合了现状2个水塘形成大湖面。同时,自然溪流的变化性和不确定性也当作混沌性的一部分来接纳——允许河流段出现季节性的涨落甚至局部断流。水系将雨水转换成水景观,有效缓解了场地内雨水对下游管线的压力,重拾深圳人已经淡忘的河流记忆,为公园带来自然观赏、文化聚会、游戏戏水、动植物认知等多样化的滨水活动(图9、10)。
图11 南广场假日露天集市效果图(李林绘)
6 从事件出发的场地设计
除了自然元素,对于现场的花卉市场、茶室和餐饮建筑、太空作物园、足球场、道路、水塔等场地空间,应更加重视这些空间所暗示的行为习惯。延续和充实原有场所属性,将公园活动定义为体育运动、文化艺术、环境教育和花卉生活四大类,并分别细化成事件列表。活动及场地的取舍参照以下原则。
1)对于功能明晰的空间,首选兼容性好的。例如同样是运动场,足球场因为可以兼容如音乐会、节庆、露天电影等活动,就会比一个轮滑场地要理想得多。
2)首选参与度高,可以促进人与人的交流、互动和文化的多元性活动。
3)既要满足日常的规律性活动,也要充分考虑临时性活动,尤其是文化艺术事件对场地的需求。如南部广场除满足日常活动外,充分考虑露天集市、艺术展览、公众集会等临时性活动对空间的需求(图11)。
4)重视场所精神和叙事性空间的营造。公园中有许多保留场地记忆的空间,如“静思林”和下沙墓地。通过有限的改造和强调,使之成为公园内部的精神性空间,并增设解说牌,通过图文介绍场地的变迁以及其背后的故事。
图12 通过艺术化的铺装、小品以及和水体空间的转换,使椰林大道从交通廊道转化为文化和事件的廊道(引自深圳市福田区城市管理局)
事件列表使空间设计不再概念化和平面化,尽管未来事件并不一定如列表一样发生,设计也不是要将事件列表和空间进行刻板的对应,但从事件维度出发,使设计避免陷入独断专行的自我表现,可以发挥出场所最大的可能性,还可以为未来运营提供有益的参考。
为了实现对事件的激发,香蜜公园首先打破传统的功能分区,弱化场地功能指向,鼓励功能并置。如椰林大道原先是一条贯穿东西的生产性道路,对场地割裂感很强,缺乏变化和趣味,但考虑到最少破坏现状地形和植被,保存场地记忆,方案接纳了原有的道路线形,通过艺术铺装将之广场化,设置环状花岗岩树池以增加场所特质,吸引人停留和使用。经过水面时转变为景观桥的形式,丰富线性空间的体验。改造后,椰林大道从单纯的交通空间转变成为承载休憩、展览、游行和表演等事件的空间(图12)。
在场地设计上,弱化空间的对称性和主次,通过锯齿状的边界产生多种尺度和特质的次级空间,以便根据事件需要进行不同方式的组合。多朝向、多尺度、多种组合方式,再加上为临时性的搭建预留便利的载体,最大程度提升场地对事件的适应能力。
设计还通过增加景观小品的趣味性和舒适性吸引游人进入空间,激发其对空间的利用和介入。如加入戏水广场和喷泉,提供多种舒适的坐歇选择,设置艺术标识、小品和凉爽的林荫等。
7 作为吸引子(attractors)的四小建筑
在事件营造方面,建筑和景观相辅相成,文化建筑可以成为公园中事件的吸引子和触媒。传统公园正是因为建筑功能单一、缺乏事件性,较难激发场所的多种可能性。香蜜公园周边没有文化建筑,吸引子的内部设置变得极为重要,4座文化建筑对于香蜜公园的文化多元性起到了结构性的作用。
香蜜公园的特色也很大程度源自这4个功能特征各不相同的文化建筑:婚礼堂——坐落湖畔以婚姻登记和仪式空间为主的院落式建筑(图13);游客服务中心——保留场所记忆,满足接待、问询、展览等综合功能的游客之家(图14);自然图书馆——山顶荔枝林中进行阅览、文化分享和展览的公共文化空间(图15);资源回收中心——展示垃圾回收利用,进行环境教育的地景式建筑(图16)。
4个建筑的功能涵盖了文化事件的多个维度,为景观空间提供了丰富的事件外延。其价值绝不仅仅是实现最初的功能设定,而是在使用中产生的影响力、话题性以及随着时间累积并根植在场所性格里的人文氛围,进而使之可以成为任何一件有意思的事件的发生空间。水边的婚礼堂可以举办小型音乐会,自然图书馆可以进行林中瑜伽,或是名人访谈。资源回收中心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展示空间,也可以作为摇滚音乐会的现场。事件越是最大限度地打破其最初设定,场所的复杂性和活力越好。
8 多功能的载体——空中栈道
图13 婚礼堂(引自南沙原创网站)
图14 游客服务中心(引自深圳市福田区城市管理局)
图15 自然图书馆(引自MLA+公众号)
图16 资源回收中心(引自深圳市福田区城市管理局)
图17 中部栈道(引自深圳市福田区城市管理局)
图18 节庆中玩耍的孩子(引自深圳市福田区城市管理局)
空中栈道一开始是为了增加两侧城市用地的联系,为提升公园可达性而设置的。在整个设计过程中,对于空中栈道的争议从未停止过。一些自然主义者认为,公园不应该有太多场地和人工设施,不应该有大量的人流聚集,应该是自然和远离尘嚣的。空中栈道因其极具表现力的形式,成为反对声音的主要标靶。设计过程中,栈道规模、形式几经变化,甚至在工程进展到一半的时候,差一点全部叫停。
设置栈道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回应任务书或是给公园添加一个视觉的时髦物,而是从事件逻辑出发,提供一个融合了多种利用方式的事件载体,更重要的,空中栈道实现了混沌系统中不同维度和要素之间的跨层级链接,丰富了仅依赖地面步行网络所能完成的空间层级转换。通过架空的栈道,游人可以从市政天桥直接进入公园,可以时而在树冠顶部行走,时而走到溪边;可以忽地走到建筑的室内,又不经意来到人声喧闹的广场。空中栈道打破了传统的空间转换方式,为到达和使用带来新的机会,很好地激发场所使用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图17)。
空中栈道提供了独特的动线体验和观景点,还成为多种功能和事件的载体——是公园入口、广场空间的围合物;是室外露台、遮风避雨的连廊;是球场看台,其下部空间也可以成为茶室或服务设施;可以利用为展廊,也是节日表演绝佳的观众区,还可以是户外集市的一部分……栈道提供了对场地临时性改造的框架基础,还有很多互动方式有待于使用者去创造和挖掘。
9 使用者是最大的创造者
2017年7月香蜜公园开园,定态搭建结束,公园的生长开始。作为城市空间的一部分,香蜜公园将在时间的作用下接收活动和事件的整合。在管理方、公园之友以及各团体的促进下,各种形式的市民活动、自然认知活动、艺术和文化活动陆续在场地内发生,在事件的影响下,公园已经显露出多样性和复杂性(图18)。
如果把设计视为一种书写,香蜜公园希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局部的修辞或辞藻,而是具有高度复杂性的混沌整体——难以言说,无法预料,充满魅力。设计师也只是社会文化语境影响下的个体,并不一定比大众具有更高明的文化视角,而是作为使用者的代言人,对事件进行了意向性的择选。并且,在择选完成之时,事件列表就僵死和过时了,它作为扩展场所想象空间的任务就已完成,最识时务的态度就是把接下来的书写权交给公众。公众对场地的理解、使用和再利用一方面丰富了个体在城市中的文化经验,一方面作为无数个微小的因子之一促进了自组织的混沌系统的生成,共同创造了充满生机、令人着迷的文化多样性。
注释:
① 香蜜公园用地原为1985年成立的深圳农科中心科研生产用地,进行太空农业和转基因工程方面的科研工作。场地内除了作为品种繁育的荔枝和龙眼果园、太空作物园、办公及实验等科研及科普功能区域外,多年来还形成了花卉市场、休闲餐饮、足球场和汽车驾校等经营性区域。2003年,市政府收回用地并规划为公园用地。2010年2月,农业科普城市公园项目立项。2014年5月,福田区城管局针对“农科如何成为公园”组织专家研讨会,并将公园名暂定为“香蜜公园”,同月,香蜜公园国际设计竞赛开启。
② 香蜜公园国际设计竞赛由深圳市福田区城管局主办,深圳市城市设计促进中心承办。设计竞赛分为2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公园设计策略及总体概念规划阶段,第二阶段为公园景观与建筑设计阶段。第二阶段竞赛开始前,甲方和5家入围设计团队以工作营的形式,共同研讨设计任务书,这种方式有效地促进了甲方和设计方之间的对话,完成了原则性议题的思辨,保证了设计方向的准确性、评审标准的一致性和成果的有效性。
③ 深圳市南北进深浅,最短处仅为10.8km,东西海岸线绵长,约81.4km。地貌在山地、丘陵、平原之间转换过渡,水脉丰富。城市建成区内包含了森林、农田、湿地、海岸以及城市等多种生态系统类型,动植物资源丰富,具有极佳的生物多样性。
④ 截至2017年11月,深圳市共有公园921个,总面积为342km2,到2030年,预计城市综合公园305个,专类公园99个,社区公园不少于1 000个。数据引自深圳市城管局网站及《深圳市绿地系统规划修编(2014—2030)》。
⑤ 分叉是混沌出现的先兆,即原来的稳定定态变为不稳定定态,同时出现新的定态,这种现象就是分叉。定态发展到混沌,常可以观察到分叉序列。
⑥ 高线之友(FHL)是由高线所在街区的2位居民发起的,正是他们的积极努力,高线才避免拆除。高线公园年预算的98%都由FHL筹来,FHL还和纽约市公园部门一同承担了维护、运营和活动策划的职能。高线之友每年主办各种公共活动和项目超过450次,很大程度提升了周边社区的活力。
⑦ 高线公园改建为周边带来总投资20亿美元的开发项目,产生12 000个工作职位,新建2 558套居住单元、1 000间酒店客房、超过424 000平方英尺(约39 390.89m2)办公空间和85 000平方英尺(约7 896.76m2)艺术展示空间,周边区域人口增长了60%,切尔西区形象大为改观。
⑧ 香蜜公园的“开门问计”向包括区人大代表、各民主党派、辖区居民、公园租赁商户、老年人协会、香蜜湖社区小学生等多个社会群体征询了意见,充分体现了公众参与和民主性。
⑨ 深圳市福田区公园之友城市管理服务中心,简称“公园之友”,于2015年7月成立,第一任会长由中国工程院院士孟建民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