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全球领导力为何减弱
2018-11-07李兴
【摘要】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的综合实力不容小觑,但近年来美国的全球领导力也在不断削弱。总体来看,这些因素大大增加了国际政治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造成美国全球领导力下降有其主客观的原因,比如,相对实力的下降,前期政策的失误,孤立主义和民粹主义回归的历史惯性,国际多边机制的新发展,自由主义在全球遭遇挫折,美国传统联盟关系的弱化等。但削弱并不意味着美国已经衰落,衰落只是总体趋势,美国某些实力和优势还在加强。
【关键词】美国对外政策 全球领导力 大国外交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
作为当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的综合实力表现为:全球第一的GDP和军事实力、领先全球的科技创新能力、游刃有余的国际规则制定能力、风靡全球的大众文化、发达成熟的高等教育体系等。同时,美国还具备国际舞台上综合运用这些因素的能力,这使得美国能够长期在全球保持领导力。这种全球领导力体现的不仅是美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还有所谓的“巧实力”。美国的发展模式、创新机制、教育理念、生活方式等,至今仍然是全球诸多国家效仿的对象,也在不知不觉中成就了美国的全球领导力。可以说,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力在一定程度上塑造和影响了当今世界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和各国的力量对比,左右了诸多国际事务的发展趋势,甚至影响了一些国家的命运。
美国全球领导力减弱的内部原因
相对实力的下降。美国的绝对实力并未下降,甚至还在上升,只是相对实力在下降,这是美国全球领导力削弱的最直接原因。国际力量对比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美国自身发展的放缓,二是其他大国实力的上升。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美国一国的经济实力占全世界的50%以上,西欧要靠美国的“马歇尔计划”才能复兴。德国、日本战败,中国一穷二白,苏联军事上虽然取得辉煌胜利,但代价惨痛,国民经济遭到极大的破坏。美国地理上远离战场,战时经济得到了大发展。但到了21世纪,随着中国、俄罗斯、印度等金砖国家的崛起,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份额跌到24%以下,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份额达到16%以上,而且以中高速持续发展,成为世界上GDP总量超10万亿美元的两个经济超级大国之一,也是世界上100多个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全球经济贡献率连续多年来达 50%以上,“一带一路”建设风生水起。俄罗斯仍然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土地和超级核武装力量,在乌克兰特别是叙利亚的美俄军事博弈中不落下风。美国“印太”战略提出后,印、日、澳等国应者寥寥,中国与印度、与日本的关系反而实现转圜。美国国内外包括其自身都产生了一种美国实力下降的认知。
前期政策的失误。在特朗普之前,美国的诸多内外政策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误,这些失误造成的影响在后期逐渐显现出来,成为影响美国全球领导力的重要因素。例如小布什政府时期,美国以反恐为名接连发动战争,如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并在战后试图建立符合美国利益需求的政治制度和地区秩序,这些政策所造成的后果,是美国的国力被大量消耗,以至于美国在其他地区采取行动显得力不从心。奥巴马上台后,有鉴于布什时期的穷兵黩武,不敢轻易发动战争,于是打着人权旗号,干涉他国内政,使得中东很多地区陷入混乱。其政策的初衷是反恐、民主、人权、自由,结果却是巨大的人道灾难。
美国全球领导力减弱的外部原因
国际力量对比的变化。世界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是一个客观规律。变,才是世界唯一不变的规律。世界其他大国综合实力的上升,包括中国、俄罗斯、印度等金砖国家,欧盟、日本等美国的盟国,在不同领域与美国形成竞争。比如,在美国极力发展军事力量的同时,其他大国也在奋力追赶。敏感的美国在现实中放大了这种对差距缩小的危机感。随着俄罗斯军事力量的发展,俄在东欧地区也逐渐趋向强硬,从乌克兰收回克里米亚,在叙利亚军事支持巴沙尔政权,使得美国在这些地区的战略目标接连受挫。在经济方面,中美的差距也在逐步缩小,中国的经济规模、经济发展水平、经济效率、产业结构高级化水平、人类发展指数、企业实力、居民生活水平、消费水平等都呈现稳步发展的趋势。虽然仍同美国存在差距,但中国的发展空间仍然很大。这就使得美国产生较大的危机感。
国际多边机制的新发展。美国的全球领导力有相当一部分建立在对一些多边机制的主导权上,通过多边机制将许多国际事务引入到对自身有利的发展方向上来,以此扩大美国的利益和全球影响力。随着世界其他大国实力的上升,以区域经济合作与发展为目标,淡化意识形态和政治色彩的新的多边合作机制体制开始越来越多地在国际和地区舞台发挥其影响力,如中国于2013年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国际多边机制的新发展不仅表现为一些新的多边合作发展机制的出现,还表现为各国为了解决既有的国际公共问题开始寻找新的多边合作,一些合作甚至试图排除美国的干扰和影响。
美国传统联盟关系的弱化。美国全球领导力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国建立的遍布全球的各种类型、各种层次以及各个领域的联盟体系决定的。美国通过各种双边、多边军事同盟,试图左右全球安全局势。這些同盟关系,使得美国具有相当大的话语权。然而,随着美国一系列政策的调整,美国的传统联盟关系出现松动。特朗普反移民的做法与之前欧洲大规模接收难民的态度相左,而受到特朗普当选总统的影响,欧洲右翼政党受到鼓舞,开始与长期执政的左翼政党展开竞争,这种局面,使得美欧很难在诸多问题上达成一致,相互配合。
美国全球领导力减弱的历史原因
孤立主义、民粹主义回归的历史惯性。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美国领导力的削弱可以看作是孤立主义回归的结果。在历史上,美国历来是理想的自由主义和实用的孤立主义的钟摆在交替。当美国实力明显领先时,美国积极插手国际事务,扮演全球的领导者角色;当美国实力相对削弱时,为了能够更好地发展自身实力,避免国力被不必要的国际问题消耗,于是重新回到孤立主义。自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接连退出许多国际组织和框架,如TPP、《巴黎气候协定》、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其速度之快,态度之坚决,令世人瞠目。这一系列行为表明,美国正在回归孤立主义、保守主义、民族主义甚至民粹主义。特朗普在联合国大会的演讲中倡导拥抱爱国主义,反对全球主义,这与特朗普“美国第一”的政治口号遥相呼应。孤立主义的回归,意味着美国淡化自己在国际社会中的责任,淡化美国在国际上的特殊角色,从而削弱了自己的全球领导力。
自由主义在全球遭遇挫折。长期以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挟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影响世界,试图以此来塑造自己的全球影响力和领导地位。自由主义也成为美国对外干涉和处理国际事务屡试不爽的武器。然而,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自由主义在全球开始遭遇实质性的挫折。首先,美国高举自由主义大旗对外干涉并没有给相关国家带来繁荣和发展,相反却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美国为此背负的道义指责越来越多,美国的威信受到了实质性的影响。其次,带有普世价值的自由主义冲击了世界各国自身的文化价值观,包括美国自己。美国的普世價值和大众文化对于全球民众的吸引力下降。受到民族主义强烈感染的国家和民众已经不再视美国为唯一样本。甚至美国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已有的主张和政策。相比阿拉伯之春初期美国与欧洲国家对中东地区的干涉的一致性,当前美欧很难在重大问题上采取较为一致的行动。
美国全球领导力减弱的影响
首先,削弱并不意味着消失,不能轻言美国衰落。衰落只是总体趋势,美国某些实力和优势还在加强,对于全球仍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这种巨大的历史惯性是无法短时间内消除的。其领导力的削弱尚处在量变阶段,没有发生质变,更不意味着美国将从此走向衰弱。虽然美国在全球的干涉行为采取了一定程度的收缩,但是其全球战略的主要支点并未放弃。美国在极力避免自身衰落。在当前美国全球领导力减弱的因素中,美国自身因素起到了主要作用,是美国主动放弃一部分国际责任的结果,这中间既有减轻包袱的考虑,同时也有力不从心的无奈。从权力政治的角度讲,追求权力最大化是大国的主要目的,美国的行为可以看作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特朗普的竞选口号以及就职演说中“让美国再次伟大”的说辞可以印证,领导力的削弱以及放弃一些角色和责任并不是美国所愿,是美国为了再次领先世界所做的阶段性策略,美国的目标仍然是维持自己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领导地位。
其次,美国全球领导力的削弱对于中国是机遇,也是挑战。一方面,盛极而衰是历史发展的规律,美国也很难从中逃脱。美国领导力的削弱使得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战略空间有所拓展,能够更多地以自己的实力、理念参与和引领国际和地区事务。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将会获得更大的空间,给世界留下更多的印记。但另一方面,美国领导力的削弱也使得美国在国际上更加倾向于采取单边主义行动,在各项国际事务上,对中国采取的强硬措施将会继续增加。在“美国优先”的口号下,虽然美国的领导力会有一定程度的削弱,但不排除这种策略能够使美国暂时摆脱一些国际事务的羁绊,全力发展美国的原始“本力”,这对中国来说将是更大的压力和竞争。
最后,国际政治将出现新的分化和重组,不确定性大大增加。国际格局或许会发生微妙的变化。美国以较大的动作改变了既往的很多内外政策,受到了世界各国不同程度的非议。很难说美国当前以自身利益为唯一衡量标准的保守、孤立、单边的做法不会引起其他国家相应的政策调整甚至效仿。出于形势变化和自身利益考虑,各国也可能较大地调整自身的内外政策,使国际关系出现新的分化和重组,国际政治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大大增加了。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导,亚欧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区域与国别研究基地学术委员会主席;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吴赛对此文亦有贡献)
【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丝绸之路经济带框架下的中俄全面合作研究”(项目编号:16ZDA040)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李兴、[俄]阿·沃斯克列先斯基编著:《亚欧中心跨区域发展体制机制研究》,北京:九州出版社,2016年。
②李兴等著:《“一带一路”与欧亚联盟对接合作研究》,北京:红旗出版社,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