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焦虑下的对外政策调整

张历历

【摘要】随着国际形势和美国发生的重大变化，美国政府执行的既往战略受到了来自各方的严重冲击。复杂的国际关系形势、控制不了的国际多边体系、难以预料的发展前景、外国迅速发展的科学技术，等等，都给美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也直接导致了美国政府在路径、方式、政策上的重大调整。

【关键词】美国 战略焦虑 政策调整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

对特朗普这样一届别样政府，有人评论说特朗普上台是一场“革命”，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夸大。但这届政府也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地方：如违反美国政治管理的长期传统，由幕后资本家站到前台公开指挥；和之前管理美国政府的两党团队没有多少交集来往；对既往美国政府执行的对外战略极端不屑和否定。特朗普的个人性格比较强硬，人生阅历相对丰富，这几点让特朗普同过去几届总统相比，实行对外战略重大调整较少被牵连和阻滞。近年来，特朗普政府在“美国优先”的旗帜下，到处挑起贸易战、不断“退群”，在伊朗核协议、巴以关系等问题上接连推出一系列单边主义措施。特朗普政府执政不足两年，其国际形象己经从所谓的“世界警察”变成“国际秩序破坏者”。特朗普政府一系列的对外关系政策，成为国际舆论关注的热点。特朗普政府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对外政策调整？这些政策的调整反映出特朗普政府遇到了怎样的国际焦虑和冲击？

国际局势的强烈变化，超出了许多美国人的预料和认知，导致美国国内出现各种各样的焦虑

随着国际形势和美国发生的重大变化，美国政府执行的既往战略受到了来自各方的严重冲击。这些变化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各种因素日积月累并巧妙汇聚在一起的必然结果。从21世纪初到现在的十五六年时间中，美国虽然综合国力还是世界第一，但相对实力却在不断下降。发展中国家整体性上升的趋势不可阻挡，其中新兴市场地区大国发展迅猛，成为国际政治中的重要力量。面对变化如此迅速的国际局势，有美国政界人士发出了西方国家面临四百年未遇之变局的感慨。国际局势的强烈变化，超出了许多美国人的预料和认知，导致在美国国内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焦虑。

焦虑是人类社会存在的一种基本情绪，医学和心理学等学科对此都有深入的研究。在政治学、社会学方面，一般指对国家或社会安定和发展前途、对未来面临的风险应对没有信心而表现出的病态性烦躁情绪，这种情绪会在部分社会群体甚至整个社会中生发、蔓延。虽然许多国家内部都会出现焦虑现象，但只要在适度范围内，就不会产生大的政治和国际关系问题。现在在美国出现的焦虑是非正常的和过度的，反映到国家政策和对外关系上，己经引起了不少国际关系问题。

当然，笼统地称这种现象为美国的焦虑也不科学，因为并不是整个美国在焦虑。美国的大多数老百姓仍在正常地生活，他们并不那么焦虑。但在最近二十多年全球化的过程中，一部分美国人由于生活质量的下降而出现焦虑这亦是事实。美国的上层、精英人士因为超级大国意识比较强烈，存在焦虑的比例可能高一些。但是能正确认识国际局势变化的部分上层、精英人士等力量就不那么焦虑。在美国，焦虑的人群主要是想维护超级大国地位、维持全球霸权的统治阶层和部分上层、精英人士以及认为全球化动了自己奶酪的部分社会势力。尤其在美国统治阶层内，感到焦虑的大有人在，而他们的焦虑会变成政治行动，甚至可能成为国家的内外政策。而在美国统治阶层内，感到焦虑的部分社会势力的代表在某一个时刻取得政治权力，就可能因此而改变美国的内外发展战略。特朗普这届政府就是美国焦虑势力的强烈代表，他在上台执政后，认为改变这种焦虑状态就需要调整内外发展战略，尤其是对外战略。

复杂的国际关系形势、控制不了的国际多边体系、难以預料的发展前景、外国迅速发展的科学技术等，都让美国深感焦虑

为国际关系复杂化、很多国家都在“占美国便宜”而焦虑。美国感到焦虑的部分群体和阶层认为，现在的国际关系变得极其复杂，美国在和世界其他国家打交道时经常吃亏。不管是美国的盟国还是非盟国都在占美国便宜，甚至长期在占美国便宜。在美国看来，在经济方面占美国便宜的同时，这些国家也在钻美国经济政策的漏洞、低关税的空子，长期保持对美贸易顺差。同时，这些国家在军事方面也在占美国便宜，美国认为自己在军事上保卫着盟国，在欧洲、日本、韩国亦是如此。美国不仅出兵还要出钱，导致美国长时期背负高额军费。这严重影响美国自身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技术设备更新。这些方面让美国感到焦虑之外还有些委曲及或真或假的愤怒。

为控制不了的国际多边体系而焦虑。美国曾经是“二战”结束后迅速构建起国际多边体系最主要的推手和维护者。在很长时间里，国际多边体系有利于维护美国超级大国的地位及全球霸权。但渐渐地，美国发现国际多边体系改变了，伴随战后世界政治经济发展进程，广大发展中国家发展迅速，他们在国际关系中提出了独立自主、平等民主的要求，在国际多边体系中也是如此。这使美国在国际多边体系中不仅不能为所欲为，反而常处于被谴责的局面。这种局面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就出现了，如中国恢复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就是一个典型事例。之后美国就经常在国际多边体系中被限制。例如，2003年联合国安理会拒绝授权美国攻打伊拉克等行动。在联合国附属多边组织中，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就因美国的所作所为使其经常被谴责。美国在焦虑之下几次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之后又加入。为此，特朗普政府一上台，不愿受其束缚马上又宣布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过美国虽因国际多边体系的束缚而难受，可又不能和国际多边体系全面割离，这让美国感到焦虑。

为美国发展前景难料、美国第一经济大国地位可能不保而焦虑。最近几十年，美国经济发展速度落后于新兴市场国家。特别是中国和印度，因其人口众多、工业基础比较雄厚、门类相对齐全、经济总量的不断增加逐渐进入了世界各国前列。中、印等新兴市场国家的经济发展将在未来改变世界经济版图。新兴市场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使美国国内一部分人群产生各种各样的焦虑。他们焦虑美国会失去自1890年就占据的世界第一经济大国宝座，会失去自1945年就拥有的世界第一超级大国地位，会失去自1991年后拥有的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地位。美国舆论连篇累牍地宣扬“中国威胁论”，这几个月，有些政客更是焦虑不堪，例如发出中国干涉美国选举、大规模窃取美国机密等荒谬言论。

为他国科学技术发展迅速由此担扰美国顶尖科学技术泄露而焦虑。现在，世界各国高度重视科学技术的发展，并纷纷制定长短期科技发展计划。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这几年美国看到别国科技发展包括科技发展计划，就疑神疑鬼地认为别国科技发展会以窃取美国顶尖科学技术为目的。美国为保持许多领域顶尖科学技术的领先地位，防止技术情报秘密泄露而十分焦虑。例如，中国科技部门制定《中国制造2025》的文件在2015年公布之后，本来属于中国正常的科技发展计划，然而在美国某些人眼里，却成了中国全面赶超美国科技优势的证据。为抑制中国的科技发展，这几年美国对中国进行科技封锁，切断了许多正常的学术交流。甚至为打压中国科技发展，制定了严密的科技封锁政策，发动“科技贸易战”。

当然让美国焦虑的事情和方面还有很多。过分的焦虑和虚妄会转为病态，会发展成焦虑症。焦虑症是有害的、不正常的，对本国、对他国和国际社会都不利。美国是超级大国，所患的有可能是超级大国焦虑症。超级大国和一般国家不同，在严重焦虑情况下会使社会主流国际观出现错误变化。在错误国际观的影响下制定的国家外交战略，在实施后，会对国际关系和国际社会造成更大的破坏性。

特朗普政府国际观主要内容的变化：以“美国优先”“美国第一”为美国国际行为的准则

从特朗普政府执政一年多的主要政策、言论、行为中分析，可以发现这届政府国际观的主要内容和变化。在国际社会中，以“美国优先”“美国第一”为美国国际行为的准则，而其他公认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不能妨碍“美国优先”的原则。这是特朗普政府制定对外战略的基本出发点和最高要求。为贯彻“美国优先”这一最高要求，美国可以只注重本国利益，而漠视其他国家的根本利益和人类社会的共同利益。在特朗普政府公开提出“美国优先”“美国第一”的言论之前，历届美国政府都是把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放在人类社会的共同利益之上，然而像特朗普总统这样赤裸裸地宣扬“美国优先”的还真不多见。这也反映出特朗普政府的国际观发生了许多重要变化。

例如，在关于国际关系问题的处理和解决上，特朗普政府摒弃多边主义，采取单边主义。特朗普政府公开蔑视多边体系，认为多边体系不仅无效，反而起了束缚美国的作用，所以特朗普政府一年来连续退出多个国际协定、国际组织的决定。在面对国际关系问题的处理和解决上，特朗普政府按自己的方式方法，以美国利益优先为准则，单方面处理，而不会釆取集体、多方平等协商、和平对话、民主讨论的方式方法去处理和解决。在处理和解决国际问题时，特朗普政府常威胁恫吓、发动像“贸易战”“禁运战”等准冷战方式来压服对方，甚至有可能还会演变成用热战方式来打倒对方的行为。

特朗普政府对全球治理毫无信心，不愿承担应负的国际责任。特朗普政府上台伊始，就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不再承担在二氧化碳减排方面己经承诺承担的责任。2018年9月25日特朗普总统在联合国大会上公开表示：美国反对全球治理。而且美国不仅反对全球治理，今后还会大幅度减少对外援助，包括减少对联合国维护和平的活动费用。也是在这次演讲中，特朗普总统表示美国将检查对外援助哪些是有效的，哪些是无效的，以及辨别接受美国资金和保护的国家是否也以美国的利益为重。特朗普政府为什么公开拆散本国政府自“二战”后参与构建、维护的多边国际秩序？又为何会出现本届美国政府反对上届及之前往届美国政府所制定政策的情况？这主要是因为特朗普政府及支持者认为不能再维持之前的美国内外政策，否则将危害美国的超级大国和霸权地位。特朗普政府和之前的美国政府在维护美国的超级大国和霸权地位这一根本目的上是一致的，只是在如何维护的路径、方式、政策上有重大调整。

美国对外政策的转向：开始注重经济利益和各领域的实际利益，不再作特朗普总统认为的“口惠而实不至”的所谓国际贡献

分析特朗普政府执政不足两年的政治表现，他在竞选中提出的一系列承诺正在一一兑现，例如退出TPP、退出《世界气候协定》、退出伊朗核协议，为重振美国制造业釆取了各种措施等。这说明特朗普总统并不是仅为竞选而提出的竞选纲领和“美国优先”的政治口号，而是确实在执行一条和“二战”结束以后杜鲁门至奥巴马总统长达六七十年的执政路线不同的新的对外战略和政策。

在特朗普政府上任开始即出现了美国对外战略的重大调整。特朗普政府对美国对外战略进行的重大调整的主要标志是从多边主义、维护国际多边体系、注重“民主”“人权”价值观的推广转变为以单边主义为主、对国际多边体系则不合即弃，以“美国优先”为旗帜，注重经济利益和各领域的实际利益，而不再作特朗普总统认为“口惠而实不至”的所谓国际贡献。这也就是这两年美国频频“退群”的原因。9月25日特朗普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讲话，表示美国是由美国人民自己管理的拒绝全球主义的意识形态，他们接受爱国主义的信条。10月3日因国际法院裁决美国将驻以色列大使馆迁往耶鲁撒冷违法，美国又退出《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附属之一的关于国际法院管辖的附加议定书。事后，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还宣称，美国正在审查更多的国际条约，看看有无损害美国国家主权之处。预示美国今后还可能决策退出更多的“群”，美国正向单边主义疾走，从“世界警察”变成一个“国际秩序的破坏者”。

（作者为外交学院中国外交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参考文献】

①[美]迈克尔·莫雷尔、比尔·哈洛：《不完美風暴：美国中央情报局反恐30年》，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

②《“美国公平”就是不讲公平》，《人民日报（海外版）》，2018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