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机咏叹调
2018-11-07济白水
济白水
那时,相机是侈奢品。
因而,那时会想,有个相机必定是很称心的事。春夏秋冬、天南海北、张三李四,举手之劳就能留住青春、定格欢乐、固定真情。
因而临毕业前就果断出手,买下个135虎丘。更伟大的是,这相机是熟人帮着以出厂价购得。
同学都以我的这个“伟大”而欢呼、而幸福、而沾光。翻看那些有的已因时久而泛黄的相片,思绪会随画面穿越时空,而那固定的画面也会动起来。随着,脑子里就会一连串的蒙太奇;再随着,面上就会泛起微微的笑,心里说不清是涩涩的苦还是淡淡的甜。
可是,那只为我留下那一切的相机哪去了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被儿子当玩具拆了?是哪个人向我要了,我随口一声喔于是物易其主?或者,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让老鼠磨牙也未尝可知哪。
那只佳能,静静地呆在抽屉里。这“无肠公子”是受够了我的冷落的。
当初,法国的涅普斯在感光材料上用八个小时才折腾出一相片。他大约没想到有一天人们只要卡嚓一下就解决问题。就算是我这现代人,在往相机里装柯达索尼时,也没想到很快照相机会成“无肠公子”的。我记得那时景点旁冲洗胶卷的店,招牌上往往写着“随到随洗,立等可取”,冲洗店往往是顾客盈门。
果然啊,有个照相机确实是很称心的事:你黄山不是移步换景一步一景吗;你泰山不是五岳独尊吗?你黄土高原不是下千年历史吗……得,我全把你们收进我的相机里。
可是悲剧了!怎么玩的时候老是想着选景,然后是调焦调光圈调暴光速度照相,究竟我是来欣赏自然的,还是来鉴别照相的。
可是更悲剧:有时你选好半天景,刚在按快门的当口,有人突然闯入,又是你被合影啦。照例可以重拍,但你知道景点人来人往,面对人家有催促,你好意思给自己第二次机会,嗯?
我有次陪朋友在我们苏州虎丘照了好多相,冲出来一看才发现这么一张照片:我西装革履的在丛竹旁,高高飘起来的领带证明了我是个飘逸洒脱人,就这么个飘逸洒脱人在丛竹旁玩玉树临风,其美丽是可想而知的。但是———
让我再说一声悲剧吧!就这么一张相片的左面居然是一背影,一老大娘的背影,一相当胖的老大娘的背影。而且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说背影是委婉。要实说,那是个屁股特写。
就是说,我和一个老大娘的屁股合影了。你说把这相片丢了吧,你怎么对得起右边玉树临风的自己;你说要不丢吧,你又如何对得起右边玉树临风的自己。当时我就知道这照片上有“不速之客”的,要重拍,但人太多啊。
谢谢电脑,这张相片后来经过我的学生的处理,总算有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局。
我所以要说这事,一是立彼存照,一是要说明选景之难,它不单是个技术,往往你选了好景,但背景上人太多。
打大光圈,不管你是树是亭子是人,我都把你化成一片朦胧,一片山糊海幔的朦胧,来艺术我的相片!只是啊———
“白水,你怎么了。给他照了就不给我照了。”
“白水,你小子又喝水了,快来照相。”……
天,我这是在旅游哪,在受罪哪?
我终于明白我是多么的蠢。有个相机必定是很称心的事,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雨过天睛,我走在去天竺路上,脚下山溪潺潺,路两边高高低低的树木和林间小草,被雨水洗过后满眼的新绿,有悦耳的鸟叫,是经上说的陵频迦鸟?
还有,钱塘大桥的早霞里,南浔古镇的波光里……我见有相机的人在定格什么留下什么固定什么,是很羡慕的,但也仅是一闪念,过后就沉浸在美丽里了。
但应该说,买照相机也是就此而起的。
学校的社会实践活动,旅游是只能在近处的。去太湖、去西湖、去瘦西湖……
学生:“白水老师你不带相机?”
学生:“不带相机不拍照,有什么好玩的?”
汽车启动。路·收费站·目的地。
“哈,你们看白水老师,睡苏堤上,这回又睡到瘦西湖草坪上了。”
我笑一笑:“你们玩你们的,记得别忘了叫我。还有别問我梦里落花有多少,一般我不做梦。”
……回来,看那些或是同事或是学生谈我照的相,想想自己和这照相机,是越来越纠结了。照相机啊,你倒是说说看,你是离间了人和旅游?还是联结了人和自然?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