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万城箴言
2018-11-07加路
加路
统万城这个霸气的名字,曾让我一遍遍地臆想它的巍峨壮观,坚不可摧;复原它的繁华富丽,车水马龙;再现马背汉子赫连勃勃的英武和神明。不羁的心曾无数次地徜徉在统万城,来寻找一个强大的帝国。跪拜远逝的灵魂,扼腕血色的帝国梦。
前段时间应同学邀请终于有幸亲临了统万城。
驱车前往,漫漫的黄沙像长幅的卷轴徐徐展开在眼前,我撒出长长的视线去搜寻,只见萋萋的荒草在风中摇曳,车一直向前行驶、行驶,同伴有点泄气了:“这不就是个荒漠吗?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同伴:“《晋书》载《统万城铭》‘城墙高10仞,基厚20步,上宽10步,东西长倍于南北,周长约18里……崇台霄峙,秀阙云亭,千榭连隅,万阁接屏,……温室嵯峨,层城参差,楹雕虬兽,节镂龙螭。莹以宝璞,饰以珍奇……那个壮美不亚于北京的紫禁城。”史书的溢美之词终于又调动起了同伴的积极性,我们继续前行。
直到车在沙海中无法驱动时,我们只得下车步行。穿过绵绵的沙丘后,终于走在了坚硬的白土梁上,这应该就是当年锥扎不入的城墙。白土梁已没有了一点棱角,没有了一点昔日的威武,我们轻易地就踏上了它的顶端,我用手摸着脚下的白土,心里酸酸的,似乎我是当年亲手夯筑城墙的民夫,看到自己曾搭进性命的劳动成果,变为了今天这般凄惨的模样。
凝视严丝合缝的层层夯土,当年的民夫一个个从历史中纷纷复活,进行着他们紧张而忙碌的劳作:有杀牲畜的,有用牲畜血、糯米汁搅拌白石灰和白粘土的,有正在蒸熟搅拌物的;更有瘦骨嶙峋的苦力们口干舌燥,紧握着夯把喊着打夯调,夯起夯落处汗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过黝黑粗糙的脸颊。而监工手执弯刀来回巡视着,并命人用铁锥检验,凡是有铁锥能刺入一寸的地方,建筑工的人头便会立马在监工的弯刀下滚落,而后带着热血与夯土一同填入墙内。就这样,数以万计的先民用血肉和筋骨堆垒起了赫连勃勃的嚣张与威风。
美国著名建筑师赖特曾说:“建筑是体现在他自己的世界中的自我意识,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建筑。”一点不假,从统万城就可以看出赫连勃勃的穷奢极欲,当然建造如此坚固的城池,如此华丽的宫殿。不用猜,不仅仅是为他自己享乐百年,更多的是为子孙万代也创造骄奢淫逸的环境。愿望的美好,本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样的幸福注定了夭折的命运。
赫连勃勃用凶残暴戾的手段对待工匠以期他的城池宫殿永不败落,并为之取名为统万城,四个城门分别命名为“招魏”“平朔”“朝宋”“服凉”。梦想坚固的城池可以保赫连氏的江山一世以致万世永固,让四方朝拜,八方纳贡。
从统万城的建造可以看出,權欲膨胀到白热化的他,只想着疆界的扩大、扩大、再扩大;自身的舒适、舒适、再舒适。哪里还体恤民众的疾苦,只会为所欲为地弯刀砍民夫。
瞅着颓败的城垣我不禁感慨,难怪赫连氏的政权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倏忽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看来暴政只能称一时之快,绝不是保社稷长治久安的秘诀。
沿着白土梁一直走,有一庞大的白土墩出现在眼前。这无疑是统万城的城墩,我攀爬上城墩的最高处两手叉腰,放眼四望,想感受一下赫连勃勃当年“一统天下,君临万邦”的神气,可映入眼帘的是一圈惨淡破败的城墙,整个城池就像一只沉在沙海中的巨轮,面对围涌而来的荒沙,任凭大力的艄公也摆渡不出窒息的命运,显得如此无奈乏力,只能在沉沉的梦寐中追忆曾经的荣耀与辉煌。
我的心骤然紧缩:赫连勃勃为了建造坚固无比的大夏国都城———统万城,曾有多少人的汗水和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曾有多少人长眠在了这里,曾耗费了多少的物力财力。千年之后也就留下这样一个苍凉的背影。
当年宫殿的金碧辉煌在哪里?当年宫廷的丝竹之音在哪里?仰望蓝天,一片静谧;俯视大地,一片静谧。天地间一片沉默。落寞的城墩像一位垂垂老者在思索着什么,向人们诉说着什么。我满怀苍凉走下城墩,不停地问自己:什么才是一个人追求的永恒?是可以让男人彰显魅力的权力?还是可以让女人惊艳绝伦的金钱?
带着满腹的疑问行走在曾人流如织的古城遗址,脚下寥落的荒草枯枝、失意的瓦砾残片放下了曾经的骄傲,谦和地向我述说着它历经光耀风雨后的彻悟:建筑无论多么坚固奢华都会坍塌湮灭;权力无论多么强大都会更迭失去;金钱无论拥有多少都会转瞬即逝。而国无德不强,人无德不立,业无德不兴。所以唯有德———才能天长和地久!
同伴倒掉了鞋中的沙子,非常失望地说:“唉,辛辛苦苦跑了一天,就看到几堆白土,收获了两鞋沙粒。”
我坏笑着看着她。她生气地说:“瞧你那样子是不是偷偷捡到赫连勃勃的印章了?”
我大笑说:“比赫连勃勃的印章还珍贵!”
选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