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符号学视阈中“羊”符号的运用研究
——以影片《暴裂无声》为例
2018-11-07杨艺
杨 艺
《暴裂无声》,是由忻钰坤编剧兼执导,宋洋、姜武、袁文康、谭卓等主演的犯罪悬疑片。影片讲述了一个矿工父亲(张保民)寻找失踪放羊娃(磊子)的故事,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与当地矿业公司非法采矿的老板(昌万年)多次交锋,并救下了制造伪证的律师(徐文杰)女儿,但直到矿山爆炸,都没有寻回自己的孩子。导演忻钰坤通过塑造不同身份的电影人物,展现出当代人的生存状况和精神宿命。“羊”是贯穿影片的一个文化符号,在影片中,羊是矿工除了采矿以外另一个维持生计的手段,是当地人经常食用的一种家畜,也是资产阶级消遣娱乐的一种生活方式。“羊”处于不同的场景时,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其意指与影片的蒙太奇镜头产生联系,形成影片完整的叙事逻辑,建立起作品对现实人生的基本关照与理解。
一、“羊”符号的影像呈现
电影符号学是以索绪尔的结构主义分析方法为理论基础和方法的电影理论,克里斯蒂安·麦茨的论文《电影:语言还是言语》标志着电影符号学该学科的诞生。学术界通常将麦茨的电影理论研究分为两个阶段:电影第一符号学和电影第二符号学,前者主要以结构主义语言学为方法论基础,着重研究电影符号的直接意指,后者则通过意识形态理论、精神分析理论等研究电影符号的含蓄意指[1]。笔者沿用电影第一、第二符号学的区分,从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两个方面探讨“羊”符号在《暴裂无声》影片中的表意机制。
羊,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吉祥的象征,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则大多为麻木、愚昧民众的代表[2]。《暴裂无声》中的“羊”,与传统文化、文学作品中的“羊”均有所不同,既带着文化的烙印,又有着影片独特的表意内涵。影片中,“羊”这个文化符号共出现了12次。笔者根据影片的叙事顺序对此进行梳理,将“羊”出现的相关影像内容整理如下:(1)磊子放羊;(2)鲜血淋漓的羊肉被挂在钩子上,丁海解剖生羊;(3)张保民走过羊肉店,门口的羊肉摊子上摆着各类被宰杀完毕的生羊肉;(4)羊肉店内村民大啖其肉,用手抓着吃;(5)村民聚集在羊肉店吃羊肉,签工地征用补贴协议,张保民只吃肉不签字;(6)羊被关在羊圈里,张保民回家,唯有一只小羊在失踪前就被磊子安置在家中;(7)昌万年设羊肉宴请李总吃饭,胁迫其转卖公司;(8)张保民将磊子安置在家中的小羊放回了羊圈;(9)昌万年在私人会所吃羊肉,大金向其汇报未能将徐文杰的女儿绑架回来,她被张保民救走了,此时刨羊肉卷的机器卡了一根骨头,停止运转;(10)徐文杰按照短信指示来到谷丰村,进丁海店中给手机充电,汉生带着奥特曼面具对他做拉弓动作,徐文杰仓皇逃出店,在门口撞到扛着羊肉的丁海;(11)翠霞抱着磊子安置过的小羊,绝望地坐在家门口痛哭出声;(12)昌万年拿着弓箭站在山坡上,向磊子询问羊多少钱一只(并未出现羊的直接画面)。
二、“羊”符号的语言逻辑
麦茨认为电影不是语言学定义上的语言[3]。他将人类自然语言的特殊属性与语言的本质相剥离,在“电影第一符号学”阶段放弃了把媒介特质(例如镜头)作为一个序列单位的做法,而是从影像背后寻找可以作为单位的表意结构,确定了电影的叙事性。类型电影《暴裂无声》中,“羊”这个文化符号分解为活羊、生羊肉块、熟羊肉块、鲜羊肉卷一组影像单位,构成影片中的表意结构。在矿区,羊是矿工另一种维持生计的工具,也是村民果腹的一类食物。羊的能指为“羊”,在影片中多次出现构造了现实合理性,也就形成了“放羊娃丢了”的叙事性。
在电影符号学中,影片修辞格的能指与所指并没有固定的联系,在研究时,使用“次符码”概念而不是语言学中的符码。所谓“次符码”,是修辞格与一定本文或一组本文有关的具有相对含义的编排格式。也就是说,普遍性的“羊”符码并不存在,此处讨论的仅仅是以电影《暴裂无声》为土壤的次符码。在影片中,羊的所指依赖它所在的明确而具体的语境,与其作者(导演忻钰坤)、类型(犯罪悬疑)、文化(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文学)息息相关。
导演忻钰坤一共拍摄过两部电影,《心迷宫》和《暴裂无声》。前者为悬疑剧情片,讲述了中国某偏远村庄里,因为一具莫名出现的尸体而引发的一连串离奇怪诞的故事。而《暴裂无声》是犯罪悬疑片,围绕矿区放羊娃丢了展开故事,牵扯出律师涉嫌制造伪证、包庇犯罪和矿业公司老板非法采矿、勾结黑道、过失杀人并蓄意隐藏犯罪证据、意图绑架儿童等一系列故事。两部影片的风格类似,虽然在叙事结构上有所不同,但影像基调都是黑色的、沉闷的,都是对现实、人性的一种关照和理解。通过两部影片,可以发现忻钰坤的作者风格较为明显,即黑暗冷峻。由此可见,“羊”这个次符码在《暴裂无声》中与象征吉祥的中国传统文化表意并无关联,而是对现实的写意,是对手无寸铁的民众的比喻。中国文学中的“羊”,大多指代愚昧麻木的民众,而“羊”在影片中,其次符码的含义更为深刻。羊吃草,人吃羊,强者为人刀俎,弱者为羊羔。影片中的民众吃羊也是“羊”这个次符码所指的对象,他们不仅愚昧麻木,而且生存诉求、法治诉求、教育诉求均得不到满足。村民们喝着非法采矿导致污染严重的水并且很多人得病,病情日益严重;家里赖以生存的羊丢了,村民去派出所求助,警察对此熟视无睹;磊子失踪后,张保民给学校打电话,而校长忙着巴结矿业公司老板,召集学生举办感谢仪式,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丢了学生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一方面,次符码“羊”构成了影片的叙事性;另一方面,其直接意指,即矿区的环保问题、法治问题、教育问题通过镜头展现得较为明确突出。
三、“羊”符号与蒙太奇镜头的表意系统
电影第一符号学理论研究者除了麦茨以外,艾柯(电影代码分节理论)、帕索里尼(“诗电影”理论)等研究者均有所贡献。但麦茨的电影第一符号学沿用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模式,其弊端在于封闭性和静态性,研究课题被局限在文本的框架之内,缺少对参与电影的主体性的研究。因此,电影符号学逐渐由电影第一符号学发展到电影第二符号学。
电影第二符号学着重研究电影符号的含蓄意指,主要借助意识形态理论、精神分析理论等来审视以蒙太奇为代表的电影语言的表意机制。麦茨在电影第二符号学中将电影与梦进行类比,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拉康的“镜像”理论等来完善其理论内涵。
在12处出现“羊”次符码的电影场景中,可以根据羊的形态分为四类(见表1),结合其蒙太奇镜头来分析其表意系统。
表1:“羊”不同形态与蒙太奇镜头
在“羊”的第一类形态(活羊)和第三类形态(熟羊肉)中,没有出现蒙太奇镜头,因为没有不同场景的对照组,被放的羊和磊子、小羊羔和翠霞、村民和被吃的熟羊肉都在同一个镜头内。换个角度理解,他们都是处于同一个含蓄意指范围内,即镜头将同类以聚合的形式放置在一起,磊子是被放的羊、翠霞是小羊羔(常年病卧在床、没有劳作能力)、村民是搁在锅里的肉(任人宰割)。
而在羊的第二种形态(生羊肉块)和第四种形态(鲜羊肉卷)中,其蒙太奇镜头主要是一种隐喻修辞格的含蓄意指。“所谓隐喻,那就是通过蒙太奇手法,将两幅画面并列,而这种并列又必然会在观众的思想上产生一种心理冲击,其目的是为了便于看懂并接受导演有意通过影片表达的思想。”[4]在有蒙太奇镜头的几个场景中,不同的隐喻构成整个影片最基础的表意系统。
影片中,被挂在钩子上的生羊肉块与在大巴车上打瞌睡的张保民并列、走过羊肉店的张保民与门口摊子上摆的各类生羊肉块并列,这是对张保民这个主人公的隐喻,村民是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但是张保民依然靠着赤手空拳在寻找儿子,是尚未被蒸煮等待被吃掉的生羊肉块。被汉生吓得逃出羊肉店的徐文杰与扛着生羊肉块的丁海并列,这是唯一一次徐文杰直接与“羊”这个次符码有影像联系,从猎食者狼、被食者羊、保护者狗的角度来说,徐文杰可以是被食者的保护者,但他选择了做猎食者的帮凶,其温文儒雅的伪善外表与长相凶恶但心地善良的丁海形成鲜明对比,丁海扛着的生羊肉块隐喻徐文杰的真实地位不是保护者而是猎食者眼中的食物,两者站在事件的对立面上,最后也是丁海发现汉生的画中藏了磊子失踪的真相。昌万年在私人会所听音乐吃羊肉,大金向其汇报未能将徐文杰的女儿绑架回来,大金表示是被张保民救走,昌万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金,刨羊肉卷的机器被卡住一根骨头而停止运作与张保民闯进矿业公司办公室并列,隐喻张保民成为资本家昌万年保护资本的一个阻碍,并且是非常大的阻碍。导演通过“羊”符号和蒙太奇镜头建立了整个影片的表意系统,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贫富差距真实存在,众声喧哗的时代里依然有着失语者群体,他们的诉求难以吐露,人性在利益面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变幻莫测的。
四、结语
电影《暴裂无声》中,将“羊”这个符号分解为活羊、生羊肉块、熟羊肉块、鲜羊肉卷一组影像单位,构成影片中的表意结构。“羊”符号为影片的叙事性打下坚实的基础,其直接意指突出,指向环保、法治、教育等多个现实问题。
影片《暴裂无声》的作者风格明显,于黑暗冷峻中讲述人性的选择与现实的困境。除了“羊”符号,影片还有很多其他的符号存在含蓄意指,如金字塔和车牌号,代表着影片中的阶层结构和食物链。导演通过符号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表意系统,于商业话语中展现了现实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