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献血”幌子下的利益链条

张小妹 李梦婷 张西流

《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规定，我国实行无偿献血制度，为保障公民临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国家提倡并指导择期手术的患者自身储血，动员家庭、亲友、所在单位以及社会互助献血。这意味着，互助献血是无偿行为。互助献血仅是无偿献血的一项补充性制度，是在血液供应紧张的状况下，所采取的血液供应机制。

我国2016年总献血量为1400万人次，人口献血率约10%，而发达国家为33.1%，中等收入国家为11.7%。由于人口献血率偏低，血液供不应求，导致互助献血乱象丛生。在北京市血液中心、北京市海淀区某三甲医院周边，经常有血头组织社会人员打着“互助献血”的幌子，组织卖血者冒充患者亲友，低价采血再高价卖出，搭建起一条牟取暴利的“血色链条”。

公交站牌、QQ群成卖血广告重灾区

2018年1月，在北京的刘家窑桥、方庄、十里河、潘家园等地的公交站台，“有偿献血”的广告单随处可见。这些广告单有半张A4纸大，上面写着“正规三甲医院，急需献血人员，400cc400元”，还留有联系电话号码。

记者在QQ群查找栏里输入“北京献血”关键词后，一下出来20多个群，有群名刻意加上“互助”两字，实则是有偿。例如，群名是“北京红十字互助献血”的群，介绍却是“有偿献血、血小板”。其中不少群已接近满员，“北京有偿献血总群”群成员上限是200人，已有191人;“北京有偿互助献血群”群成员上限是1000人，已有996人。

这些群十分活跃，记者加入“北京有偿献血总群”不到1分钟的时间，群内已弹出近10条献血信息。“下午×××医院，不用等，要来的速报名！”“急用钱的快来，招献血人员”……群内的四五个血头反复发送以上信息，并标注了献血地点、价格、流程等信息。

根据《北京市献血管理办法》规定，对献血者两次采血间隔期不少于6个月，禁止频繁采血。但在群内，不少血头表示，医院、血液中心不联网，手臂没有明显针眼就能献血，不必在乎时间间隔。这些群，也在不停“死亡”和“重生”。记者发现，加入的部分QQ群因违反相关条例被第三方永久封停，但是只要搜索“北京献血”关键词，就能加到新的卖血群。

血液中心现场审查不严格

血头们提及的“献血”地点，多数在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北京市海淀区某三甲医院等地，都是打着“互助献血”的幌子来掩护有偿卖血行为。

在QQ“北京互助献血群”里，一名自称是陈经理的人反复发送“急急急，马甸红十字血液中心招献血人员”的广告，称“单子在手，来了就安排”。记者拨打陈经理的电话，陈经理询问了血型、在哪献过血、献了多久、手臂上有没有针眼等问题后，让记者在第二天早上8点前，到清河附近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海淀），约定好400cc血给600元。陈经理说：“我明天给你单子后，你去马甸的红十字血液中心，献完血把单子还回来，我给你钱。”

第二天早上8点前，记者来到医院，陈经理让记者在一层大厅坐着，等他找病人家属开单子。但直到10點，陈经理才告知记者，医院没有单子了，要“献血”只能明天了。“这是血头惯用的套路，只要有人卖血，就把这些人诓到医院，有没有病人需要血再另说。”一位多次卖血的人说。

据了解，陈经理所说的单子是“互助献血申请书”。没有独立采集血液资质的医院，病人需要用血且医院供血量不足时，医院会开出互助单，让病人的亲友去相应的血站献血，随后血液会发送到医院。血头正是抓住这一点，把原本应该无偿的献血变成了暗中的有偿献血。

“献血”无果后，记者直接来到北三环马甸桥附近的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在血液中心大门口，五六个中青年男子站在一起，不时地问周边经过的人要不要“有偿献血”。记者走进献血室一层，室内一侧摆了4张桌子和几排椅子，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填写着“北京市无偿献血登记表”和“互助献血申请书”。其间，有人大声谈论400cc血多少钱等话题，而在不远处就有两名保安，也不时有医护人员经过，但他们都对这些人视而不见。

医院周边公园成血头聚集地

相较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海淀区某三甲医院的流程则更加复杂，卖血者卖一次血要接触多名血头，医院的审核环节也更为严格。据曾在该医院卖过两次血的小王讲述，“血头约我下午1点到五棵松地铁站B1出口，那儿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不少血头和卖血的人。”小王说，到了约定地点后，和他对接的是另一个血头。“血头会仔细检查每个卖血人手臂上的针眼，那个人要我把外套脱了，把我袖口使劲往上撸，揉着我的胳膊看有没有针眼。”检查只是第一步，血头会让卖血人在公园附近等着，有单子后，会由另一个血头带着卖血人进医院。

“血头安排了我和另外两个人一组，给一位老年患者献血，我要伪装成是患者的侄子，另外两个人假装是我的朋友。”小王说，在献血中心血液化验合格后才能去抽血，但是入门处的保安会拿走互助献血单，问他们和患者的关系等问题，答不对的人会被撵走。

血头组织体系内部有分工

互助献血的本质是无偿献血。在记者提出献血是否安全的疑虑时，一名在血站组织卖血的血头表示，国家规定可以互助献血，“我做这行许多年了，每天固定30人，没出过问题。”该血头强调。

血头内部有组织体系，多人分管接病人单、发广告、带人进医院等环节。一名负责带人进医院的血头说，完成一单后他会拿到200元提成。据了解，在血头组织内，有专人负责在医院内发放印有卖血信息的名片和小广告，需要大量用血的病人及其家属会通过小广告找到血头，确定用血量和价格。

此外，记者在百度贴吧等社交网站上发现，经常有人发文寻找血源，多是在北京医院做手术的外地人。一般来说，血头上线负责在医院内联系需要用血的病人或病人家属，商定用血量、血型、用血时间，并根据用血量收取“好处费”;下线负责在网络上寻找卖血人员，与其议定卖血价格后带至医院。

据了解，一单400cc血的价格在2000元左右。这些费用经由上线、下线逐级抽成，最后到卖血者手中一般在400～600元之间。

血站不联网，无法管理卖血行为

记者通过和多位卖血者聊天发现，卖血“主力军”多是打工者和学生。缺钱是他们献血的主要原因，也有人认为相较在献血车无偿献血，还不如“有偿献血”挣点钱。

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工作人员说：“血液买卖是非法行为，但这种现象屡禁不止。”就此现象一直存在的原因，该工作人员解释，由于北京医疗条件好，很多人进京看病，用血量大，这使得北京的血量供应一直很紧张。“当医院的血供应不上来时，病人可以通过亲属、朋友来互助献血，但很多外地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亲人、朋友献血，这就让血贩子钻了空子。”

缺血现象，在北京各家医院普遍存在。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官网的信息显示，北京市平均每天有近2000人等待输血来维系生命。以2016年为例，该中心平均每天有1000余人、每人献出330ml左右血液。这些血液要提供给临床176家医院使用，明显“供不应求”。据北京市献血办公室官网数据，2017年12月26日这一天，通州血站的采血量是北京红十字血液中心的1/3、密云血站是1/14、延庆血站是1/81。

红十字血液中心为什么不对大厅内的卖血人员进行管理？该工作人员说，红十字血液中心的工作人员只对血液安全、采血安全负有责任，“献血者填写献血登记表，血液檢验合格后，我们才会采血，但我们无法对血贩子进行管理，这归公安机关管。”工作人员说，为了规范献血，血液中心在大门口等关键地点都安装了摄像头，但血贩子比较狡猾，会躲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进行卖血交易，这也导致了取证难。

对于血头组织人员不按规定时间多次“献血”，该工作人员解释，北京有北京红十字血液中心及通州、密云、延庆4个血站，但由于献血信息属于隐私信息，4个地方的献血信息不联网，献血者在红十字血液中心的献血信息，在其他3个地方都查不到。这就使得有人不按规定时间反复“献血”，采血工作人员只能通过肉眼识别针眼，确定采血还是不采血。

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赵占领表示，变了味儿的“互助献血”在本质上构成了非法组织卖血的行为。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三十三条规定，非法组织他人出卖血液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以暴力、威胁方法强迫他人出卖血液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赵占领说：“只要构成组织3人以上卖血、获利2000元以上其中一个条件，就可立案。”

血头猖獗，当反思互助献血机制。有关部门应加快出台规范细则，以弥补长期以来互助献血规范制度的空白，将其负面因素关进制度的笼子，使其趋利避害;用血机构应向无偿献血者尽到告知义务，说明血液用途，并主动接受献血者及群众的监督;应制定具体化、规范化的奖励措施，以此激励更多的人去践行无偿献血的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