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
2018-11-01廖小琴
廖小琴
12岁前,我走过两次夜路。两次,都刻骨铭心。
第一次是七八岁左右。邻村放电影。除了爷爷,我们一家都是超级影迷,无论多远,都会跑去看。那晚,有点特殊。我作业很多。而且,5岁多的表妹来了。我有点纠结,最后决定先做完作业再说。
爸爸妈妈先走了,奶奶也跟着邻居们走了。没想到我作业很快做完。以前,我都很乐意陪小表妹玩各种游戏。可是,那晚我没兴趣,脑里老翻着各种电影情景,生怕错过一部新片。而小表妹也突然吵着要外婆。我俩一嘀咕,决定去看电影。
爷爷在另一个屋。电筒被奶奶和爸爸妈妈带走了,我俩只好拎了马灯,趁他不留意,偷偷溜出了院。一估摸爷爷听不到后,我们就开嗓喊:
“奶奶!”
“外婆!”
“哎。”咦,她居然没走远,就在前面应。我们高兴极了,边走边喊。那声音也一直应着。越走越近,奇怪,那应的声音怎么是从村尾那户人家传来的?我们以为奶奶在那儿等我们呢。结果,再一喊,再一听,却发现哪是奶奶的声音,压根是那家脑袋有点糊涂的老婆婆一直在应我们嘛。我当时真是又气又慌。
转身回去?已经出来了,回去肯定被爷爷臭骂。继续去?很明显看电影的人全都走了,四处黑漆漆的,只有我俩。
“外婆,我要外婆。”小表妹揪着我的衣角叫得更起劲。我呢,一想到也许正放着自个儿喜欢的电影,心里就像生出无数只虫子,挠得我恨不得马上就飞去呢。
于是,我一手牵着表妹,一手拎着灯,往邻村走去。
一开始,路是熟悉的。两旁的庄稼地,路边的树啊草啊,都熟悉。所以,一点也不怕。而且,我们也只盯着灯光照亮的地方,不朝别处乱看,免得害怕。
走着走着,迎面突然出现电筒光,还有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有好几个人。我们一点也不怕。我们那儿佛教盛行,民风淳朴,十里八乡见面都熟络。
一人走在前面,手里抛着白色的东西。我们躲让到一旁。我恍惚看到他扔的是白纸花,心里咯噔一下。
紧随他的几个人,抬着什么。我下意识将灯放得低低的,没有抬头去看。后面的一人说话了,问我俩要去哪。我告诉他。他“哦”了一声,也走了。
他们走得很安静,很沉默,也有点诡异,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但我的害怕稍纵即逝。
再往前,拐过一道弯,走过一处田,到了一片小树林。站在林里,就听到山下在放电影了。
我们就快到了。
路慢慢变得奇怪,到处是灌木,到处是荆棘。走错了吗?这条路,我从未走过,甚至这片林,也只是知道。我开始不安,正疑惑时,突然“呼”的一下,一股山风扑过来——马灯熄灭了。
我们“咣当”一声,掉进黑暗中。
草丛中,窸窸窣窣好像什么在爬,“嘻嘻嘻嘻”树上好像什么东西在偷窥在发笑,甚至连脚下的路都好像在蹊跷地慢慢往前移动。
我害怕了。
小表妹攥紧我的手,“呜呜呜”低低地开始哭泣。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试图继续往山下走去。可是,往前走了几步,我突然觉得不对劲。
我突然非常恐惧。
我本能地拽住小表妹,不让她往前走。
好像到处是荆棘,到处是藤蔓,我们不知该如何往后退,更不敢往前踏一步。现在回想,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是本能让我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们在黑暗中,听见电影里的人在说着什么,也仿佛听见场上的人们在说什么。我也想说点什么,甚至大声喊。可是,太远了,他们什么也不会听见。而且,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一喊肯定就掉下去了。
小表妹好像也意识到什么,一动不动的,和我一起站着、听着。
时间漫长地过了很久很久。其实,应该也不過十几分钟吧,有两三个人居然不看电影了,上山往小树林走来。
我们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也突然发现了我们。
一个年轻小伙,用电筒照见我们,惊呼。他旁边的女人,好像是他母亲,也大叫起来。
“怎么在那儿啊?怎么在那儿啊?”妇人不知所措地问我们。
我不知是突然看到人而激动,还是听出她的恐慌,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站在那儿不动。”年轻小伙用电筒光扫了扫我们前面。然后,他走过来,慢慢将我和表妹领到距离不过几米远,隐藏在杂草丛的那条小路上。
“再往前一步,就掉进沼气池里了呢。”我听见那小伙和妇人嘀咕。而借着那道扫过的电筒光,我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前面好像有个黑糊糊的大洞,就像一个窟窿,一个硕大的眼珠,只要我和表妹往前一步……后来,我一直不敢想象,如果再往前一步会怎么样?这个想象至今令我害怕。
年轻小伙将我和小表妹带去放电影的地方。我们很快找到奶奶和爸爸妈妈。他们看得正起劲呢,还奇怪我们怎么去了,怎么找到路的,压根不知道我们发生什么呢。我又气又恼又后怕又感到欣慰庆幸……真是百味杂陈呀。
小伙好像有急事,没说几句,就匆匆走了。他是我救命恩人呢。可当时什么也没反应过来,谁也没反应过来,就让他那么走了。现在唯一能记得的是,奶奶像老母鸡般,将我和表妹搂在怀里,不断安慰。那一瞬间,真是感觉好温暖、好安心、好踏实。而且,年幼的心真是容易抛去不好的东西啊,我的目光很快就被电影吸引去。
那部电影的名字叫“绿色钱包”,是我少年时代唯一记得牢牢的儿童故事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没看到前面的内容而遗憾。
而第二天清晨,当我去上学,看到一路上撒着的白纸花,才确定前一晚遇上抬丧者。还好,逝者是位老人,而且是在街上打牌时笑死的。我告诉同学,说我曾遇上他们撒引路钱。大家都不太信。
后来,我很少提那晚的经历。不知为什么,有时越想越蹊跷,越想越害怕,又越想越觉得庆幸。
至于另一次走夜路,以后有机会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