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后,人类如何对抗时代的洪流
2018-11-01尤瓦尔·赫拉利林俊宏
尤瓦尔·赫拉利 林俊宏
今天出生的婴儿,到2050年才30出头。如果一切顺利,这个婴儿可能到2100年还活着,甚至到22世纪还是个积极公民。
我们到底该教这个婴儿什么,才能帮助他在2050年或者22世纪的世界里存活,甚至大显身手?他需要什么样的技能才能找到工作,了解周围的一切,走出生命的迷宫?
不是灌输信息,
而是教他判断信息
目前有太多学校的教学重点仍然是灌输信息。这在过去说得通,因为过去信息量本来就不大。
比如,如果你住在1800年墨西哥的某个偏僻小镇上,就很难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毕竟,那时既没有收音机、电视机,也没有报纸或公共图书馆。
现代学校的出现,使绝大部分孩子都能学到读写技能,了解地理、历史和生物的基本知识,这其实是个极大的进步。
但是,在21世纪,我们被大量的信息淹没。如果你现在住在墨西哥的一个偏僻小镇上,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机,光是看维基百科、TED演讲、免费在线课程,就需要花费大把的时间。一方面,现在没有任何政府有能力隐藏信息;另一方面,现在如果想用各种互相矛盾的报道、无关紧要的话题来影响大众,也是轻而易举的。
在这样的世界里,老师最不需要教的就是更多的信息。学生手上已经有太多信息,他们需要的是理解信息,判断哪些信息重要、哪些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能够结合这点点滴滴的信息,形成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不应该看重工作技能,
而要强调通用的生活技能
除了太强调提供信息,大多数学校也过于强调让学生学习一套既有的技能。然而,我们并不知道2050年的世界和就业市场会是什么模样,所以我们也不会知道人类到时需要哪些特定的技能。
我们可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教孩子如何用C++语言编程、学说中文,但到了2050年,人工智能可能比人类更会写程序,谷歌翻译应用也能让只会说“你好”的外国人,近乎完美地用普通话、粤语或客家话来交谈。
那我们该教什么呢?許多教育专家认为,学校现在该教的是,批判性思考、沟通、合作和创意。说得宽泛一点儿,学校不应该太看重特定的工作技能,而要强调通用的生活技能。最重要的是能够随机应变,认识新事物,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仍然保持心态平衡。想跟上2050年的时代步伐,人类不只需要新的想法和新的发明,更重要的是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塑自己。
这么做的原因在于,随着改变的步伐加速,除了经济会改变,就连“作为一个人”的意义也可能不同。
1848年,几百万人失去了乡间农场的工作,到大城市的工厂里上班。但他们到了大城市之后,性别并不会改变,也不会忽然多个第六感。而且只要在某家纺织厂找到工作,就能在这个行业待上一辈子。
但到2048年,人类可能要面临的就是迁移到网络空间、流动的性别认同,以及计算机植入装置所带来的新感官体验。就算他们找到一份有意义的新工作,如为3D虚拟现实游戏设计最新的流行趋势,但可能在短短10年内,不仅是这个职业,几乎所有需要类似艺术创意的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
所以,你在25岁的时候,交友网站上的自我介绍如果是“25岁的异性恋女生,住在伦敦,从事时尚工作”,到了35岁,就可能变成“年龄调整中,非特定性别,新大脑皮层活动主要发生在‘新宇宙虚拟世界,人生的使命是要前往其他时尚设计师未曾踏足的领域”。到了45岁,就连“约会”和“自我定义”都成了过时的概念,只要等待算法帮你找到(或创造)完美的另一半就行了。
上面这个例子当然只是个假设。没有人真正知道未来将如何变化,而且任何假设都可能与真正的未来相去甚远。
“不连续性”时代,
需要不断“重塑”自己
如果某个人向你描述21世纪中叶的世界,听起来像是一部科幻小说,那么他很可能是错的。但如果某个人向你描述21世纪中叶的世界,听起来一点儿都没有科幻小说的意思,那他肯定是错的。虽然我们无法确定细节,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切都会改变。
未来的重大改变,很有可能改变人生的基本架构,让“不连续性”成为最显著的特征。
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的一生分为两个阶段:学习阶段和工作阶段。
你在第一阶段累积各种信息,发展各种技能,建构起自己世界观的同时,也建立了稳定的身份认同。就算在15岁的时候没去上学,而是在自家田地里工作,你仍然是在学习:学习怎样让水稻长得更好,怎么和大城市贪婪的米商谈判,以及怎样解决和其他稻农之间抢水抢地的问题。
在人生的第二阶段,你依靠累积下来的技能闯荡世界,谋取生计,贡献社会。当然,就算到了50岁,你还是会在种稻、谈判、处理冲突这些事情上学到新知,但都只是对已然千锤百炼的能力做点微调而已。
但到21世纪中叶,由于改变的速度加快、人的寿命延长,这种传统模式将无以为继。人一生之中的各个接缝处可能出现裂痕,不同时期的人生也不再紧紧相连。“我是谁”会变成一个比以往更加复杂的问题。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如此新奇。人们都忙着自我重塑。对大多数青少年来说,这有点儿吓人,但也令人兴奋。
但到50岁的时候,你不想改变了,大多数人也都放弃了征服世界的梦想。这辈子能看的、能做的、能买的,好像也就那样。这时的你更喜欢稳定。然而在21世纪,“稳定”会是我们无福消受的奢侈品。如果还想死守着稳定的身份、工作或世界观,世界只会从你身边“嗖”的一声飞过,把你远远抛在后面。因为人类的寿命会更长,有可能你有几十年的时间,只能活得像一块无知的化石。想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点儿用(不只是在经济上,更重要的是在社会上),就需要不断学习,重塑自我。而且到时候,50岁可能还算年轻。
等到改变成为新常态,个体或人类整体过去经历的参考标准都只会慢慢降低。无论是作为个体或整体,人类都将越来越多地面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事物,比如超高智能的机器、基因工程改造的身体、能够精确操控自己情绪的精妙算法、急速袭来的人工气候灾难,以及每10年就得换个职业的需求。
面对前所未有的局面,到底该怎么做?被大量信息淹没,绝无可能全部吸收和分析,该如何应对?如果“不确定性”已经不再是例外,而是常态,又要怎么过下去?
想在这样的世界过得顺风顺水,需要心思非常灵活,情感极度平衡。人类将不得不一再放弃某些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并学会与未知和平相处。但麻烦的是,教孩子拥抱未知、保持心态平衡,比教他们物理公式或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因要困难许多。
工业革命让我们对教育的实践就像一条生产线。有人会告诉你地球是什么形状,另一个人告诉你人类的过去如何,还有一个人告诉你人体是什么样的。我们很容易对这种模式嗤之以鼻,而且很多人都认为,就算这种教育模式在过去取得了一些成就,现在也已经过时。
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出可行的替代方案。至少,这种替代方案不能只适用于加州市郊富人区,而要能够扩大规模,即使在墨西哥乡村也可以实行。
认识你自己,
不要被算法操控
如果有个15岁的孩子被困在墨西哥、印度或亚拉巴马州某所观念过时的学校,我能给他的最好建议就是:不要太依赖大人。多数大人都是一片好意,但他们不太懂现在这个世界。
过去,听大人的话是个相对安全的选项,因为在当时,他们确实懂那个世界,而且世界变化的速度并不快。但在21世紀就不一样了。变化的脚步越来越快,你永远无法知道,大人告诉你的到底是永恒的智慧,还是过时的偏见。
所以,你到底可以依赖什么呢?也许是技术?这个选项更冒险。技术可以带来许多帮助,但如果技术在你的生活里掌握太多权力,它就可能把你当作人质,走向它想达到的目标。
几千年前,人类发明了农业技术,但这只让一小群精英富了起来,大多数人反而沦为奴隶。
技术本身并不坏。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技术就能帮助你达成目标。但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它就很容易为你塑造目标,控制你的生活。特别是随着技术越来越了解人类,你可能会发现,好像是自己在为技术服务,而不是技术在为你服务。有没有见过街上的行人像僵尸一样游荡,脸几乎贴在手机屏幕上?你觉得是他们控制了技术,还是技术控制了他们呢?
那么,你该依赖自己吗?
大多数人就像《头脑特工队》里的莱莉,其实并不了解自己,打算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时,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随着生物技术和机器学习能力的不断进步,要操控人类最深层的情绪和欲望只会变得更简单,于是“跟着感觉走”就会越来越危险。
面对这项令人生畏的任务,你必须下定决心,了解自己这套操作系统,要知道自己是什么、希望在人生中达到什么目标。
几千年来,先知和哲人谆谆教诲,要人们认识自己。而到了21世纪,这个建议的迫切性更是前所未见,因为现在已经不是老子或苏格拉底的时代,人类已经有了强大的竞争对手。
可口可乐、亚马逊等争先恐后,都想非法侵入你。不是侵入你的手机、计算机,也不是侵入你的银行账户,它们想“黑”进的就是“你”,以及你的生物操作系统。你可能听过,有人说这是个非法攻击计算机的时代,但事实并非如此。事实上,现在已经是非法攻击人类的时代。
算法现在正看着你,看着你去了哪里、买了什么、遇见了谁。再过不久,算法就会监视你走的每一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凭借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算法对你的了解只会越来越深。等到这些算法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就能控制你、操纵你,而且让你无力抵抗。你会住在母体里,或是活在楚门的世界里。到头来,这就是个简单的经验问题:如果算法确实比你更了解你身体内部发生的一切,决定权就会转到它的手上。
当然,也有可能你很高兴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算法,相信它们会为你和世界做出最好的决定。
但是,如果你还想为自己的存在、为人生的未来保留一点儿控制权,就得跑得比算法快,在它了解你之前认识你自己。如果想跑得更快,就要轻装上阵,把过去的所有幻想都放下,它们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李金锋摘自中信出版集团《今日简史:人类命运大议题》一书,勾 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