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逢甲新派诗人与新学先驱的生命新境界
2018-11-01王晓晓姚则强
王晓晓 姚则强
内容摘要:岭东时期的丘逢甲在成为领导岭东新学先驱的同时,也以丰硕的诗歌作品被誉为“诗界革命一钜子”。从大时代背景中的生命意义出发,考察该时期的丘逢甲如何以“新派诗”的内容形式和新学教育实践其思想,并达成其“新”与“健”的人生新境界,这对探究中国新学教育思想演进和中国诗学的现代转型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丘逢甲 新境界 新学教育 新派诗
从1895年秋内渡居潮至1906年夏赴广州任两广学务公所公职,丘逢甲在成为领导岭东新学先驱的同时,也以丰硕的诗歌作品被誉为“诗界革命一钜子”。诗作既记录了兴办新学教育饱经风霜的冷暖人生,也呈现了他作为新派诗人从思想观念到创作实践的丰厚实绩。在丘逢甲的精神世界和文化追求中,形成了新派诗人与新学先驱双重身份的契合共生,造就其“新运开三世,雄心遍五洲”的生命新境界,可谓诗意新殊,雄健天下。
本文试探讨岭东时期的丘逢甲,如何以“新派诗”的内容形式和新学教育实践思想,达成新派诗人与新学先驱双重身份所成就的新境界。正如其在《说剑堂集题词为独立山人作》中君子自道“直开前古不到境,笔力纵横东西球。”所谓“开前古不到之境”,为“新”境是也;使得“笔力”达到“纵横东西球”,此“健”境是也。所以,本文仅就“新”和“健”的两个向度进行探索,求教于学界同人。
一.直开前古不到境:“新”的境界
“新”的境界基于突破传统旧思想的藩篱,学习和引进科学的观念和思想,体现在丘逢甲的“新派诗”创作中是多使用新名词、新观念及诗歌形式与内涵的求新求变;在新学教育实践中,则体现在通过引进新的教育课程模式,宣传新思想,突破科举体制下传统教育,推广新式实用型的育人模式。
1868年,黄遵宪一语“我手写我口”开始“新派诗”的实践,1891年撰写《人境庐诗草自序》中更提出诗应表现“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丘逢甲在其《跋》中評价“变旧诗国为新诗国,惨淡经营,不酬其志不已,是为诗人中嘉富洱;合众旧诗国为一大新诗国,纵横捭阖,卒告成功,是为诗人中俾思麦。”可见,在参与新派诗创作中,丘逢甲就标榜其“新”的重要性。
首先是使用新名词、新事物,宣传新观念、新思想。丘逢甲的时代是“睁眼看世界”的时代,但其并未简单地滥用新词,而是吸取了当时如“民主、民权、地球、火车、电轮”等反映新思想的新词语,阐述科学及民主理论。
其次是诗体形式上多有杂言体、歌行体等。如“太阴黑、耀灵匿,天上风云惨无色。飞虎伏、神龙蛰,龙化为松虎化石。……”从三字一句到十三字一句不等,偶有押韵或押韵脚。另有数量不少的组诗,即多首诗连缀成篇,又每首独立成章,扩大了诗歌的表现功能。如《澳门杂诗(十五首)》《西贡杂诗(十首)》《将之南洋,留别亲友(八首)》等。
再次是通俗化、口语化、散文化倾向突出。如《晨起书所见》,写晨起见到“老鸦”来庭树上夺取鸟雀“充朝饥”,但“一雀嗓未已,百雀噪而随。”单用生动有趣的画面写出团结抗敌的深意和道理。又如《嗟哉行》中,“钢是铁所为,铮铮抑何美!安知经火炼,竟化柔绕指。……”语言直白,形式错落,散文化特征明显。
最后是学习运用和吸收民歌的精华。“粤调歌成字字珠,曼声长引不模糊。”①丘逢甲不但赞美民间歌谣的精炼和优美,也表达了积极汲取民间歌谣作为新派诗的诗歌资源的态度。在《送潮州诸孝廉公车北上》用潮谚“凤啸湖平,带出公卿”入诗“西湖波定凤凰鸣”,琅琅上口,通俗易懂。又如其《东山松石歌和郑生》《韩祠歌同夏季平作》《东山酒楼放歌》等,都明显带有民间歌谣的影响和倾向性。
“新意境”大体上可理解为梁启超《夏威夷游记》中所谓的“欧洲意境”②。即要求在诗中表现西学的新知识、新观念,进而达到新的审美境界。这意味着在题材、意象等方面要开拓新的空间。尽管丘逢甲未能完全突破旧体诗的藩篱,但其在形式和方法上作了积极的尝试和探索,创作了数量可观的“新派诗”。可以说,丘逢甲的实践适应了时代的要求,“以旧风格含新意境”,进而推动了“新派诗”的发展。
至于在新学教育实践中的“新”的境界,是体现在丘逢甲以新的教学方式内容,向青年学生宣传新思想,打破封建传统教育模式,以全新的“中西合璧”教育模式开创岭东新学之风。
1895年秋内渡后的丘逢甲,呈请“归籍海阳”,一心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重新回归杏坛。1896年,聘为韩山书院山长的丘逢甲开始进行教育改革,“以实学训士”,授课之外兼讲科学。然“被目为异端”,岁末,被迫辞去韩山书院教职。1897年春,丘逢甲担任潮阳东山书院山长,兼任澄海景韩书院主讲。以“新思潮及有用之学课士”;课余,则凭吊忠魂,纪念先贤,言传身教,激励学生勤学立志。
在旧式书院授课讲学中,丘逢甲深感传统旧式教育已成为国族发展的羁绊,要兴中国启民智,就必须吸取西学加以改革。于是,1899年冬,丘逢甲着手创办岭东同文学堂,开启岭东地区新学先风。
在教学内容上,丘逢甲大胆突破传统,“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为纲,西学为目。”在《岭东同文学堂开办章程》中规定:学堂以“昌明孔子之教为主义,读经读史,学习文义均有课程”;而西学则是“学其有用之学”——开设格致、化学、生理卫生与算学等西方的自然科学。学堂开设“兵式体操”课程,以增强学生体质。又借径东文,精辟地阐明西文与东文学习的顺序。丘逢甲创新了“中体西用”,“中学为体”实质上是强调“经世致用”与“古为今用”,继承发扬孔孟之道,学好国粹精髓等优秀的传统文化;而“西学为用”则是学习和吸收西方先进的科学知识与思想,为强国救国而服务。其鼓励学生“学有中西汇乃通”,洋为中用,启迪学生通过博览古今中外的知识来广增见闻。
在教学方式上,丘逢甲采用现代分班教授的方法,因材施教,坚持“以欧西新法教育青年,以革命维新鼓舞士气”。其以勇士的魄力坚决向封建传统教育制度与模式发起挑战,以坚毅的韧性为实现振兴中华而改革教育教学的伟大抱负不懈努力。
二.笔力纵横东西球:“健”的境界
“健”的境界,导向在丘逢甲新思想中抵制旧统治的反抗精神,特别具有政治的雄伟韬略。在“新派诗”中,主要体现在内容和气韵层面上多呈现为沉郁雄健、真挚豪迈的风格,处处表达其革新救亡的精神追求;在新学教育实践中,则表现其对于旧的教育体制和旧势力的突围和反抗,特别在“辞官办学”上所体现的“民间意识”和自主办学的独立意识,更是体现其笃信执着的担当意识和忧国忧民的时代使命感。
在“新派诗”上,因为时代危机与个人危机重叠,丘逢甲事实上通过“新派诗”创作寻找到解决时代危机的手段和个人危机的方法。这种解决危机和安顿心灵的过程,使其诗作呈现出了沉郁悲壮而浑融的雄健风格。在台举事抗日失败内渡后,壮志未酬又离乡背井,丘逢甲有深刻的英雄末路的心绪,“丈夫生当为祖豫州,渡江誓报祖国雠,中原不使群胡留。”诗人的抱负和气概不容置疑,读来英气逼人。
丘逢甲的“新派诗”富有“健”的境界,落实在其诗歌创作实践中,也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理论追求上。
首先,是“贵真”的题材内容。作诗要表现真性情,反映现实生活,“诗无今古真为贵”,“惟山如诗贵真面”,在写给邱菽园的信中,丘逢甲更直接阐述:“尊论谓诗贵清、贵曲,弟再参一语,曰贵真。”对丘逢甲而言,诗歌正是他借以抒情言志,表达真性情的媒介,更是其以真性情塑造雄健风格的载体。③
其次,是雄直的诗风。“岭南论诗派,独得古雄直。混茫接元气,造化如镵刻。百年古梅州,生才况雄特……我欲往从之,自愧僵籍湜。”身为梅州人的丘逢甲,虽然出生台湾,但依然深谙岭南诗歌风格,推崇“雄直”诗风。④其诗歌理论与创作更是力倡奋发图强的精神,鼓人壮志,充分展示国人反抗侵略、坚忍不拔的民族精神。⑤
最后,以“重开诗史作雄谈”作自我期许,丘逢甲的诗歌真切地反映晚清动荡局面,呈现时代的新气象与精神,履行“诗史”的实践。“四千年中中国史,咄咄怪事宁有此?与君不见一年耳,去年此时事方始。谓之曰战仍互市,曰和而既攻其使。”丘逢甲目击时艰,痛心疾首,在诗中纪录了国门被迫打开,列强肆意掠夺后所呈现的晚清窘迫局面。正如张永芳所言,“(丘逢甲)以内地的变化来反映门户的开放,似比直接描写海外风物,更能令人真切地感受到海通以来时局的演变。”⑥
“治诗如治民,刚柔合乃美。”尽管背负国恨家仇,身处岌岌可危之乱世,但丘逢甲依然心存信念,要努力为保国保种做出自己的贡献。正是基于“治诗”与“治民”的共同情怀,才成就了丘逢甲的诗歌自信和生命自信。在《庐山谣答刘生芷庭》中,丘逢甲显示了雄心壮志,自为大宗,自封始祖:“九十九峰发霞燄,手持芙蓉哦新诗。要令海国变风雅,开山初祖天人师。”
在《饮冰室诗话》中,梁启超这样论述当时的“诗界革命”代表人物:“吾尝推公度、穗卿、观云为近世诗家三杰,此言其理想之深邃闳远也。若以诗人之诗论,则邱仓海其亦天下健者矣。”接着,他又说:“(丘逢甲)盖以民间流行最俗最不经之语入诗,而能雅驯温厚乃尔,得不谓诗界革命一钜子耶?”梁启超的论述还注重其语言形式的革新追求,但从丘逢甲“新派诗”的核心内容看,不论是感时愤世的抒怀之作,还是议政论事的诗史之作,亦或羁旅乡愁的爱国之作,几乎都是蕴藏着一个觉民启智的深刻时代内涵,一种欲力挽狂澜于国族危难之中的英雄情怀。书生救国,力兴教育,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其君子也。正如江山渊所说:“诗本其夙昔所长,数十年来覆颠顿于人事世故家国沧桑之余,皆足以锻炼而淬砺之。其所为诗尽苍凉慷慨,有渔阳三挝之声,如飞兔腰衰绝足奔放,平日执干戈、卫社被之气概,皆腾跃纸上。”
而“健”的境界在新学教育实践上的体现为,为觉民启智而树人立国,丘逢甲从台湾时期就决意投入新学教育实践,内渡后更在岭东寻找到新学教育的同路人,不断突破旧传统和旧体制的制约,为岭东新学注入新的思想动力。⑦因为旧势力的干扰,也使得丘逢甲的新学教育实践更多呈现了对旧体制的反抗性。
在《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丘逢甲在晚清思想文化史上的意义》中,陈平原认为“办学与吟诗”是贯穿丘氏一生的兩大嗜好,潮嘉时期(1895年—1906年)的诗风慷慨苍凉,无愧梁启超“诗界革命一钜子”的期许;办学则追求独立自主,超越时贤兴起人才的思考。
丘逢甲早年进士及第,便无意仕途,1889年回台后更谢绝当时主政台湾的唐景崧从政的邀请,毅然以讲学育才为职责,任崇文书院、衡文书院、罗山书院主讲直至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其间主要讲授中外史实及西方新知识、新思潮。1895年中国战败割台,丘逢甲弃笔从戎组织义兵抵抗日本侵台,失败后内渡。1897年主讲潮州韩山书院,于旧制书院介绍东西方文明,被顽固势力“目为异端”,年终愤而辞去。次年主讲潮阳东山书院,后兼澄海景韩书院主讲,至1899年冬辞,独立谋办新式“岭东同文学堂”。至1903年冬,因“岭东同文学堂”宣传新思想,学生响应上海爱国学社鼓吹种族革命之号召,地方守旧势力借端捣乱,辞去教职赴广州发展新式教育。至1906年正式就任两广学务公所职务,其间多次回乡倡办“初级师范传习所”、“创兆学堂”、“镇平县立中学堂”等新式学堂。⑧
如陈平原所言“丘氏之办学,有两点最为值得注意,一是游说南洋华侨捐资,一是主张摆脱官府控制。”在无意点明了丘逢甲民间独立兴办新式教育的可能性和意义。这也无愧于丘逢甲作为近代新学教育家对于新学教育的积极探索和实践。从史料记载可以看出,丘逢甲的新学教育实践进行得并不顺利。但他似乎一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在《创设
岭东同文学堂序》中,他说,“神州大局,岂遂藉此挽回?然蚁驮一粒,马负千钧,各竭力所得为,亦我同人不得已之志之可共白者也。”面对这样的细水长流,也许他心中早埋下火种,期盼来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其凭借一己之良心与学识,“归而讲学于郡邑”,起码还可“以其学说陶铸当世人才”,并且影响一时一地之“人心风俗”。丘逢甲在新学教育实践中表达了与“新派诗”同样的坚毅雄健的精神气质,在几乎万劫不复的现实困境中步履维艰,然而毫无难色、艰苦卓绝。
丘逢甲终其一生从事诗歌创作和教书育人工作,他一方面不断尝试和探索近代中国教育的新式模式;另一方面以“横贯东西”的文化眼界与实践取向,开拓了中国近代诗歌的新样式与新发展,使得新派诗人与新学先驱的双重身份互动相生,其生命新境界也突出体现在“新”与“健”的境界中——其新派诗创作从诗歌形式及内涵凸显求新求变;教育实践中突破科举传统教育模式,身体力行,兴办新学。从办学理念,教学管理,甚至经费、师资等教学资源的新学教育具体落实中,丘逢甲殚精竭虑,坚定不移,如其在《答梁诗五函》中所言“……吾道益孤。‘我瞻四方,蹙蹙靡所聘,唯有竖起脊梁,守定宗旨为之而已。”
参考文献
[1]广东丘逢甲研究会编.丘逢甲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1.
[2]黄遵宪.钱仲联笺注《人境庐诗草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3]丘逢甲.《岭云海日楼诗钞》[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4]梁启超.《饮冰室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
[5]陈平原.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丘逢甲在晚清思想文化史上的意义[J].潮学研究(第8辑),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07):16-41.
注 释
①丘逢甲:《论山歌》,参见李树政选注《丘逢甲诗选》,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4月版,第72页。
②参见梁启超:《夏威夷游记》,《饮冰室合集》(第7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89页。
③参见赖晓萍:《丘逢甲潮州诗研究》,硕士论文,台中:台湾逢甲大学,2002年,第130页。
④参见吴锦润:《剑胆琴心流千古——论丘逢甲诗歌理论和创作风格》,见吴宏聪、李鸿生编《丘逢甲研究》,1984年至1996年专集,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91页。
⑤参见焦福維:《丘逢甲诗歌研究》,硕士论文,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09年,第34页。
⑥详见张永芳:《丘逢甲与诗界革命》,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0年第1期,第46页。
⑦详见徐博东、黄志平:《丘逢甲传(增订本)》第一章第三节“联捷进士,服务桑梓”、第三章“锐意新学,培育英才”相关论述,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
⑧参见徐博东、黄志平:《丘逢甲生平大事简表》,《丘逢甲传(增订本)·附录》,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第225-257页。
基金项目:本文系潮州市委宣传部“2016年潮州市文化研究基金项目《丘逢甲新学教育思想实践与岭东教育现代化》、潮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2016年度项目《丘逢甲岭东时期新学诗教研究》成果(批准号:2016-C-05)。
(作者单位:韩山师范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党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