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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兴古渡与刺桐城“东方第一大港”的兴衰往事

2018-11-01

城市地理 2018年9期
关键词:古街晋江泉州

图+

古渡、帆影、老街、神庙、古榕树……这些与“海上丝绸之路”有关的意象,构成了我脑海中关于泉州刺桐古港的一幅风情长卷。如今,古渡已寂寞,帆影渐模糊,许多老街也不在了,只有海神庙前的那棵古榕,仍像一位耄耋老人,拄杖守望着晋江那个古老的出海口。

潮汐起落,时光极易把一切冲刷得苍白无力。站在文兴古渡边,望着晋江水迤逦东去,泉州湾缥缈依稀,我极力搜索着那些与“海上丝绸之路”相关的往事,却发现所有情节都变得那么恍惚,所有面目都变得那么模糊,但那些真实地发生过的往事,和着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却又显得如此真切而奇妙……

文兴古渡:真武庙祭海的回音

泉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何谓起点?那是海船扬帆的地方,也是海船落碇的地方。文兴古渡位于晋江与东海交汇处、古刺桐港之畔,自然是丝路起点中的“起点”了。人们历来喜欢用“钩沉”的方法去解读历史,那么,在这处真正意义上的丝路起点,在这处岁月沉淀而成的时光河床上,或许更容易留下一些历史的碎片让人去钩沉吧!

此时,海潮退去,文兴古渡与江海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中间露出大片的黑色海泥,其厚积的程度几乎把古码头湮没殆尽了。面对此情此景,让人很是怀疑这里曾经是樯桅如林、万商云集之地。

古渡边立着一座宋代的宝箧印经塔,古塔孤寂地守望着江海交汇处,它曾是晋江入海口的航标塔,又是船舶出洋的祈愿塔。宋元时期,泉州港与亚非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着频繁的海上贸易往来,文兴古渡就是泉州古城东南郊的一处海运枢纽。古塔四面的石头上各雕有一座月光菩萨佛像,因岁月久远,历经风雨侵袭,如今已是面目难辨,但佛像那深邃的目光仍在凝望着大海,这目光曾经牵动过海上的片片风帆,也曾见证过这条交流航线的兴衰浮沉……

在闽南一带,一个古渡往往依附着一座古庙,一座古庙往往依偎着一棵古榕。文兴古渡北侧的石头山上就屹立着一座真武古庙。古庙前是一座明清时代的牌坊式砖石山门,楣梁上悬挂着“武当山”匾额一方,沿着二十四级布满青苔的古石阶拾级而上,便见浓荫下有一座古庙,古庙殿前悬有一方“真武圣殿”的木刻匾额,这便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真武庙”。庙前站立着一棵参天的老榕树,没人知道这棵榕树究竟有多老,但仅凭那苍劲伟岸的枝干、盘根错节的根虬,以及那繁盛茂密的遮天浓荫,我们便能确定这棵古榕己在刺桐港之畔栉风沐雨,矗立了千百个春秋。

左右页图:文兴古渡的码头上仍矗立着一座宝箧印经石塔,这座曾作为古港航标塔的建筑正寂寞地守望着晋江入海口,如今它已失去航标功能,成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一个实物见证。

左右页图:上图为文兴古渡现状。下图是位于泉州湾畔石狮石湖村的林銮古渡,夕阳西下,渔人正在收网归家。右图为真武庙,庙前岩石上立着一方明代石刻,上题“吞海”两字,气势恢宏,体现了泉州航海人爱拼敢赢、英勇无畏的精神。

在古榕掩映下,真武庙显得静穆而神秘,这是奉祀第二代海神真武大帝的地方。宋元时期,泉州郡守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在此举行祭海仪式。祭海与祈风是泉州古代海上交通史上由官府主持的两项公祭仪式,九日山祈风,祈的是第一代海神通远王;真武庙祭海,祭的是第二代海神真武大帝。古籍《西山文集》中收有南宋泉州太守真德秀的一篇祭海祝文,文章就记载了真武庙的祭海盛事。那天,我坐在古榕下,面向晋江入海口,海风徐来,涛声隐约,我竟有些恍惚,似乎听到了当年祭海的喧天鼓乐,看到了那盛大的仪仗队列,还有那扬起的片片风帆……

“土皇帝”蒲寿庚背叛南宋

南宋末年,元军一路南下,幼主宋端宗在张世杰、陆秀夫等一帮宋室遗臣的护送下,跌跌撞撞地从福州坐船逃到泉州刺桐港。时任泉州市舶司提举的蒲寿庚见一行人狼狈模样,知道南宋气数已尽,便采取“闭城不纳”的策略,任由一群本该锦衣玉食的皇室遗族在北风凛冽的晋江上挨饿受冻。

元兵很快追杀到泉州,小皇帝这一帮人又一路踉踉跄跄地从泉州逃到漳州,随后又从漳州逃到了广东崖山,最终一起投海殉国,演绎了一幕朝代末日的大悲剧。因此,那座真武庙大殿有副门联颇有嚼头:“脱紫帽于殿前,不整冠而正南面;抛罗裳于海角,亦跣足以莅北朝。”从表面上来看,脱紫帽于殿前,抛罗裳于海角,不整冠与亦跣足,似乎是在刻画真武大帝的神态,实则隐喻幼主的狼狈,为肃然的海神庙增添了一段心酸往事。据说,因小皇帝曾在庙里住过一宿,当地人习惯性地称真武庙为“圣殿”,小庙也借此沾上了皇家的贵气,尽管那是一个没落朝代的小皇帝。

真武庙位于泉州丰泽区东海镇法石村。真武即玄武星宿,用以代表北方的方位,是北方之神。由于北方在五行之中属水,能够统领所有水族与水上事物,真武大帝兼有海神的职责。

无论如何,此事对泉州影响深远,甚至可以说,泉州的丝路因此而兴,并达到了巅峰,后来又因此而衰,从此一蹶不起。1276年冬,元军攻占南宋都城临安,南宋孤臣陆秀夫、文天祥和张世杰等人拥立幼主端宗,成立小朝廷,意欲为南宋保个半壁江山。泉州得海上贸易之膏腴,社会经济空前繁荣,有数千宋室宗子移居泉州,朝廷便在泉州设立南外宗正司,以管理皇族宗室事务,使当时的泉州城简直有“临安陪都”的地位。身任闽广招抚使兼市舶提举的蒲寿庚,既拥有显赫的权力与财力,又掌控着海上的交通与贸易大权,称得上是叱咤风云的枭雄。宋端宗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傍上蒲寿庚这棵大树,意欲“作都泉州”,哪知身为色目人后裔的蒲寿庚竟然拒绝他们进城。

无奈之下,小皇帝与臣子们躲进真武庙暂避风雨。一进庙里,他们抬头一看,发现神龛上的真武大帝竟也是蓬头跣足,衣冠不整,与自己的狼狈模样倒有几分相似,不禁凄然一笑。

城进不了,那借船一用总可以吧,但蒲寿庚还是断然拒绝,因为他似乎听到了元兵的铮铮铁骑正从城外呼啸而来——对目前的他来说,恰到好处的拒绝便是一条绝好的退路。听闻借船被拒,张世杰深感愤怒,将蒲氏停泊在晋江的数千船舶抢走大半,那些抢不走的就放火烧掉,而那些船只正是蒲氏家族多年来的身家财产!望着晋江上的冲天烟火和鱼贯而去的船只,蒲寿庚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泉州城内的南宋宗室成员正在策划与城外的人里应外合,无奈风声走漏,事情败露,导致蒲氏下令紧闭城门,并杀尽了南宋宗室。顿时,泉州城内,血雨腥风,哀鸿遍地;泉州城外,烟火漫天,江水呜咽。船队载着一群落魄的君臣从浓烟滚滚的晋江顺流而下,陆秀夫等人怆然望着茫茫大海,面前波涛汹涌,海雾迷惘,残阳似血,那应该是刺桐港最为凄美的画面吧。

刺桐城:“东方的亚历山大港”

很快,元兵在将领唆都的统率下,兵临泉州城下。当时,蒲寿庚与泉州知州田真子一起合计,认为与其抗命,不如献城,便将一座号称“东方第一大港”的繁荣港市拱手送给了元军。对于这段历史,泉州人一直唏嘘不已,毕竟蒲氏献城让泉州失去了一次作为南宋都城的绝好机会,但与此同时,泉州也因此避开了一场惨烈的战祸,并“歪打正着”,迎来了海上贸易的又一个高潮。

蒙古铁骑所到之处,可谓是血流成河,寸草不生,而见风使舵的蒲寿庚,一方面背叛了南宋宗室,另一方面却也保存了泉州的实力,使其免遭屠城。图为忽必烈头像和清净寺。

宋时,泉州人称外国海商为“海獠”,也叫“舶獠”。“獠”的字面意思有些狰狞,让人心生恐惧。元初,朝廷把人分为四等:蒙古人为上等人,色目人次之,汉人再次之,最下等的便是原南宋统治下的民众,泉州人也属下等人之列。蒲寿庚属色目人,是阿拉伯海商后裔,也是个如假包换的海獠,就凭他凹目凸鼻卷发的面目,就很对蒙古人的胃口,更何况他还是个掌控一方海上贸易的商业大腕呢。

左右页图:伊斯兰教创立初期,传教士响应穆罕默德的号召,与阿拉伯商人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一同前来,泉州成了伊斯兰教传入中国最早的地区之一。左图是位于泉州鲤城区涂门街的清净寺,始建于北宋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是我国现存最早、保存最完好的清真寺。右图是位于泉州丰泽区灵山路的伊斯兰圣墓,与沙特麦地那的穆罕默德圣墓、伊拉克纳贾夫的阿里圣墓齐名,被称为“伊斯兰教的第三圣墓”。

元朝是一个对商人极为优待的朝代,以至于连读书人都感叹道:“近年工商淫侈,游手众多,驱垄亩之业,就市井之末。”南北朝时,泉州港已初具规模;南宋时,泉州港就与3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贸易往来,入元后则达到了140多个国家和地区之盛,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商贸港口,吸引了世界各地无数的商人和游客,他们眼见泉州城内遍植刺桐树,花开芳艳,颜色夺目,便将泉州称为“刺桐”。对于这座熙熙攘攘、商业繁盛的刺桐城,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记载道:“船舶往来如织、货物堆积如山……”,并将其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并列为“世界两大商业港口”。摩洛哥大旅行家伊本·白图泰也写道:“泉州港大舶百数,小船不可胜计……”我想,这些文字或许就是描写文兴古渡周边的繁荣景象吧!

南宋景炎元年(1276年)十二月,降元后的蒲寿庚走向了他人生的高峰,他既提举泉州舶司,又任福建行省中书左丞,并 “镇抚濒海诸郡”,擅“番舶利者三十年”。终元代一朝,蒲氏家族垄断海上贸易,独霸市舶,“以善贾往来海上,致产巨万,家僮数千。”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蒲氏究竟有多少海船,但仅被张世杰一次牵走的海船据说就有一千多艘!元初,蒲氏家族的海上贸易发展迅猛,海船数量当在两千艘以上,那千艘海船就停泊在刺桐港之畔,该是怎样一种“船只塞江,风帆蔽日”的场面!

在泉州海上贸易史上,很多故事都已淡漠,很多面孔都已模糊,许多风云人物甚至连名字也不曾留下,但蒲寿庚肯定是一个抹不去的人物,尽管他毁誉参半,但他仍站立于泉州海上贸易史上的风口浪尖,成为掌舵人。

海上丝绸之路因蒲氏的经营而达到巅峰,而蒲氏家族也因海上丝绸之路而“显贵冠天下”,从此独霸泉州数十年。蒲寿庚死后,其子蒲师文继承其位,官至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奉诏“通道外道,抚宣诸夷”,曾代表元廷祭祀妈祖,并赐封妈祖为“护国明著天妃”,从此使妈祖替代真武大帝,成为中国的第三代海神。蒲师文之子蒲崇谟于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中进士,仍任平章政事。蒲氏三代皆出“平章”,又长年垄断海舶,操控海上贸易,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推波助澜。

泉州的海上贸易兴于蒲氏家族,也败于蒲氏家族。蒲氏第三代后人蒲崇谟热衷仕途,就把市舶事务交由蒲家女婿那兀纳管理,而正是这个叫做那兀纳的海獠,在泉州掀起了一场史书上叫“亦思巴奚之乱”的战争。这场持续十年之久的战乱,波及惠安、仙游、莆田、福清和福州等地,硬生生地把一个号称“东方第一大港”的城市破坏殆尽,从此泉州的海上贸易一落千丈,繁荣不再。

关于泉州刺桐港,马可·波罗在《东方见闻录》中记载道:“印度一切船舶运载香料及其他一切贵重货物咸莅此港,由是商货宝石珍珠输入之多竟至不可思议……则有船舶百余……此处一切生活必需之食粮皆甚丰饶。”

马可·波罗护送元朝公主出海远嫁

真武庙前曾有过一条石头街,据说泉州大开元寺东西塔初建之时,因塔石构件堆积于此而得名。古街曾经一端连着文兴古渡,一端系着真武古庙,成为一条承载众多海上丝绸之路史迹的千年古街。几年前,因城市建设,古街被夷为平地。那天,我再一次走在那遍地瓦砾碎石的石头古街的废墟上,走着走着,就突然感到自己是踩在一具被现代文明蹂躏过的老街残骸上,这让我感觉脚下的土地在颤栗,在悲鸣,而我的心也在泣血——为了这片曾经留下过万国商旅足迹的古街,为了这片曾经浸染过异域风情的土地。

巧的是,我在一座陈氏宗祠的残墙下意外地发现了一方石碑。这是一方清同治年间的示禁碑,从碑文上可知,这里曾经是一座造船坊。据说还有不少村民在废墟上捡到了许多宋元明清时期的钱币,包括少量的外国银元,想象着他们摩挲着这些古币的场景,也让人对这条千年古街浮想联翩。早些年,村民还在石头古街中段文兴宫前的地下挖掘到一艘宋代古船,这造船遗址与沉睡宋船,包括那些不同年代的古钱币,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大海的遥远传说。

在石头古街尚未被拆之前,我喜欢流连在那些幽深的老巷中,走在那些早就被踩磨得异常光滑的石头路面上,走着走着就有了追溯流逝时光的感觉。我想,在那浩荡的“涨海声中”,这条街上曾走着不同肤色的各国商人,街道两旁的店铺曾摆设着琳琅满目的舶来蕃货,那成片的闽南古大厝,那幽静的小姐梳妆楼,那寂寞的木板老店铺,虽然被时光打磨得斑斑驳驳,却都刻满了泉州与大海的诸多印记。

洛阳桥位于泉州城东13公里处,建成于北宋嘉祐四年(1059年),桥长834米,宽7米,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跨海石桥。宋元时期,泉州港的对外交通日臻鼎盛,洛阳桥大大改善了泉州的陆路交通,使城内的商品流通更加便捷。

古街靠文兴渡口曾有一条短巷,名叫“马可·波罗巷”,巷口处有一古井,名叫“马可·波罗井”,这其中就有一段海上丝绸之路的传奇故事。1289年,波斯国王阿鲁浑的元妃去世,阿鲁浑派出3名专使来元廷求婚,元世祖忽必烈选定阔阔真为元室公主,由三使者和马可·波罗护送公主前往波斯完婚。1291年春,马可·波罗率14艘四桅十二帆的巨舰,从泉州刺桐港起航,经苏门答腊、印度等地到达波斯湾,完成了一次意义非凡的中外联婚。时至今日,当地人还在信誓旦旦地说,马可·波罗曾在这巷中留宿过夜,曾在这井中汲过水,不然这巷这井何以取了个洋人的名字?

一条海上丝绸之路系着故园的乡愁,如今古渡寂寞了,帆影远去了,但古庙的香火仍然旺盛,古庙的老榕也依旧茂盛。榕树,闽南人称为“情树”,是树有情,抑或是人有情?千百年来,真武庙前的这棵古榕寄托了许多游子的思乡情愁:秋风北刮,船舶顺风南行,当船离开文兴古渡,回头一望,古榕在风中摇曳,似亲人在频频招手;春风南来,海船回泊,当船驶入泉州湾,抬头一望,古榕仍守望着晋江出海口,似故人在默默守候。我想,即便漂泊四方,那棵古榕也应是乡愁的一道风景,在思乡的梦境中盘根错节,分枝散叶,仿佛在诉说着泉州的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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