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江口的科考队

卜键

1805年8月，戈洛夫金使团还在西伯利亞的泥泞道路上艰难跋涉，还在为那些个大镜子和玻璃制品大费心力时，俄国舰船“希望号”已经围着库页岛转了半圈，绕过细长的岬角，登上该岛北端，试图寻找黑龙江入海口。该舰由海军军官克鲁森施特恩指挥，有意思的是船上也有一个使团：沙皇派遣的赴日本特命全权大使列扎诺夫及其随员。俄廷也为日本天皇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虽未看到礼品清单，推测必有几面自产大玻璃镜子，由船上装运，应是稳妥多了。

克鲁森施特恩被称为俄国第一位环球航海家，23岁即被派往英国舰队学习，整整待了6年，从普通士兵做起，历尽艰险，完全掌握了航海技能。当时的英国舰队配置了最强大的火炮，也吸引汇集来世界上一批航海高手，不仅在欧洲、美洲耀武扬威，且早已抵达世界的东方。克氏是一个有心人，处处留意观察，跟随英舰至南中国海，得以在广州居住两年，很快发现英、美等国在此间贸易的巨大利益。那时沙俄已将堪察加半岛纳入版图，并越过白令海峡进入北美，阿拉斯加与阿留申群岛等皆所领有，出产大量优质皮毛和海产品。而清朝只对俄国在恰克图开埠互市，北美皮货等由鄂霍次克经陆路运往恰克图，道路崎岖，差不多需两年才能运到，路上发霉变质，残损率很高。并且恰克图远隔荒漠，运往中国内地也是大费周折，加上西伯利亚本地所产皮毛甚多，价格也上不去。

学成归国后，克鲁森施特恩立即去找海军部长库舍列夫，提出建立从皮毛产地阿留申群岛直接往广州的航线，在那里开设销售机构，无奈部长大人不感兴趣。亚历山大一世即位，克氏得到新任海军部长莫尔德维诺夫和商务部长鲁缅采夫的支持，被任命为海上探险队的指挥官，时间是在1802年8月，要求他带领两艘舰船对美洲西北海岸进行航海探险。俄廷批准了一批专款，但没有船只，没有军官和水手，只有他一个光杆队长，而俄国当时还造不出适于远洋探险的舰只。克鲁森施特恩坚定执着，利用与英国军界的关系，终于在伦敦买到了两艘船，取名“涅瓦”和“希望”，同时将人员军械和所需设施配备齐全，用了整整一年。1803年8月4日，克氏指挥船队驶离芬兰湾东端科特林岛的喀琅施塔得军港，通过波罗的海开赴外洋，船上有134名探险队成员，还有以尼古拉·列扎诺夫大使为首的访日使团。列扎诺夫是俄美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一个关注珍稀毛皮的狂热殖民者，选中他作为首任驻日大使，也是出于鲁缅采夫的总设计，意图拿下日本这个封闭岛国，形成包括亚洲和北美的巨大贸易圈。

俄国贵族、政治家尼古拉·列扎诺夫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俄环球航海探险队走走停停，先在哥本哈根、法尔茅斯补充给养，然后驶往南美洲，在圣卡塔琳娜岛为“涅瓦号”更换了主桅和前桅，然后扬帆向南，经过麦哲伦海峡后折向西北，终于在1804年7月14日，“希望号”驶入堪察加南部重镇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这是一次充满艰辛危难的航行，补充给养和维修都不容易，两艘船也曾由于大雾走散，两个多月才得以重新会合。他们携带的铁器极受土著部落欢迎，一小块铁就能换得大量物资和劳力服务，但在较为开化的夏威夷群岛，就蒙不了人了，被要求必须拿出呢子来，且只给少量食品。“涅瓦号”不得不留下来设法购置给养，克鲁森施特恩率“希望号”继续前行，在堪察加休整补充后驶往日本——不要忘了，还有一个赴日使团在船上。

一般认为，欧洲人是在1542年发现日本列岛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先后前来进行贸易，西方传教士也随之登陆。日本天皇认为一些传教士干预内政，宣布了严苛的锁国令，不许外国人接近日本海岸。故而“希望号”刚在长崎湾口停泊，就有许多日本官员率武士登船，警告他们不得靠岸。经过反复交涉，列扎诺夫男爵总算能够率领卫队登岸，可也是受尽屈辱，被禁锢在驿馆里，缺吃少喝，仍然坚持不离开。等了半年，总算等到天皇特使（地方官告知列扎诺夫：特使的官衔高到能亲眼看见天皇的脚）来临，却是严正宣告拒收俄国的礼物，然后是一连串禁令：严禁任何俄国船只进入日本港口，严禁俄国船员购买任何日本物资……列扎诺夫何许人也？若是“涅瓦号”一起前来，没准敢悍然动武。他可能是历史上兜了最大一个圈的赴任大使，也付出了足够的忍耐，虽不免灰头土脸地离开，却了解到很多日本内情，顺带还编了一部《俄日词典》。

克鲁森施特恩的环球考察仍在继续。“希望号”驶出长崎湾，贴着日本海岸线向北，一路观察测量，并在北海道与库页岛南端登陆。圣彼得堡最新出版的航海图标明，在库页岛与北海道之间还有桦太等岛屿，而他们登岸后才了解到，库页岛和桦太岛实为同一个岛的不同名字。短暂停留后，“希望号”转向千岛群岛，进行了测量，在7月初返回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列扎诺夫和使团成员登岸。这是俄美公司的地盘，大使实在觉得憋气，立即要求海军各舰出动，在千岛群岛、北海道等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报复。

克鲁森施特恩另有任务，没有参见这些报复行为，而是率“希望号”再次来到库页岛，先对东岸进行勘测，然后沿鞑靼海峡由北向南航驶，测量黑龙江入海口一带。在驶入海峡5海里后，中间部位的水已经大大变浅，到处是浅滩和礁石，险象环生。他下令停止，派出小舢板继续前进，不断测试水深，发现越来越浅，而水流湍急。克氏使用的是拉彼鲁兹所绘地图，标注库页岛有地峡与大陆相连，误导先已入心。当海水渐浅、沙丘出现时，克鲁森施特恩便以为靠近地峡，害怕船只搁浅，一阵犹豫后转身离开了。

这是一次胆怯的潜入。克氏急忙离开的原因有二：一是其主要目标在于广州，要在那里开创新局面，销售北美殖民地所获皮毛与海产品;而更主要的是知道这里属于中国，沿岸村落甚多，并听说清朝在此地驻扎着4000名陆海军。鉴于在日本的经历，他很担心被清军发现捉拿，成为俘虏，便急急率舰撤离。“希望号”再回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推测克氏与列扎诺夫商谈了下一步计划，尔后是驶向广州。至于列扎诺夫，则由亲善大使一变而领兵东进，在锡特卡击败了阿拉斯加东南部的原住民，从而确立了在阿拉斯加的殖民地位，以保障对当地皮毛的征收掠夺。（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