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时尚偶像来自虚拟世界
2018-10-31杨聃
杨聃
借由虚拟偶像至少可以“刺探”一下在我们可承受范围内虚拟与现实的边界。
多元的新含义?
每年9月对时尚界来说都是一个标榜“政治正确”的最好时机,密集的时装周日程让模特——这一弱势群体在集体亮相中高居话题中心,比如像去年“告别0号模特和未成年模特”那样。经过多年诟病,T台看起来终于变得多元了,有色模特在秀场以及广告大片中的比例提高的速度肉眼可辨,从2015年的17%增长了约一倍。为了将多元化坚持到底,Balmain创意总监奥利弗·鲁斯汀(Oliver Rousteing)在2018秋季广告中做了一件颇具争议的事儿。主视觉画面的中央是Instagram已拥有14.6万粉丝的黑人模特Shudu,左右两侧分别是中国女孩Zhi和法国美人Margot。这看起来没什么不对,除了她们都不是真人,而是用CGI技术合成的虚拟模特。
被誉为虚拟偶像界第一超模的Shudu
宣传照在社交媒体上一经曝光,便激起层层波澜。有人高呼鲁斯汀高举的多元化大旗果然不光是动动嘴皮子。Shudu、Zhi和Margot,即稳固了有色模特的地位,又采用了热门科技,扩充了多样性的界定。作为执掌法国时装屋的三位黑人设计师之一,鲁斯汀一直致力于帮助改善有色模特以及名人的生态,就像今年早些时候的戛纳电影节上,与黑人女演员并肩挑战种族主义。在他号召下集结的“Balmain军团”不乏各個领域的名人,种族、年龄、身材和美感各有不同,碧昂斯、坎耶·韦斯特等都位列其中,此次增员三位虚拟模特,鲁斯汀的潜台词是,Balmain军团欢迎任何人。
然而,另一部分人认为这回鲁斯汀玩砸了,启用虚拟模特根本就是为了多样而多样的奇怪举措。有多少模特挤破脑袋想要成为Balmain这样的大牌面孔,他却白白把这样的好机会浪费给了没有生存压力的虚拟模特。这片质疑之声跟此前针对Shudu的创作者卡梅隆·詹姆斯-威尔森(Cameron James-Wilson)的如出一辙。
Balmain在2018秋季广告中启用虚拟模特
被誉为虚拟偶像界第一超模的Shudu拥有均匀细腻的深棕肤色和完美的比例,脖子上层叠的颈环让人联想到南非的恩德贝勒人,在社交媒体上“出道”仅有一年多时间。起初Shudu在Instagram发出了一系列模特工作照片的反响平平,直到年初时候一张桔色唇膏的特写照被Fenty彩妆官方转发后,照片的点赞量迅速上升至22万。人们开始好奇“她是谁”?Shudu的意外走红让威尔森受到了很多评论的攻击,一位白人男性塑造出虚拟黑人模特会让真实世界中本来就竞争激烈的黑人模特生存空间更加狭窄。他曾为此在接受《Highsnobiety》采访时澄清:“我并不想剥夺任何人的权利,单纯觉得美的定义正变得更具包容性,在技术上也应该有所延展。”
此次鲁斯汀也是找了威尔森帮忙,参照流行偶像大卫·鲍威、蒂娜·特纳和普林斯,创作出了首次在Balmain广告中亮相的Zhi和Margot。很多模特不禁开始担心,自己要和虚拟人展开竞争关系了么?相比之下,虚拟模特极具竞争力,她们可以同时出现在10个地方,可以瞬间改变发色和妆容,透过显示器看起来足够以假乱真。
事实上,时尚品牌与虚拟偶像的拉锯早就开始了。2011年游戏《最终幻想ⅩⅢ-2》里面的人物在日本男装杂志《竞技场Homme+》上占了12页的篇幅,他们都穿着普拉达2012年春季男装。第二年,时任路易威登设计总监的“小马哥”为日本虚拟偶像初音未来“穿上”了棋盘裙,要知道在欧美能第一时间穿上这件新款的是像克里斯汀·斯图尔特(Kristen Stewart)这样的当红影星。随后,纪梵希也为“初音未来”设计过缀满施华洛世奇水晶的高定服装。路易威登在2016年春季广告中启用了日本游戏《最终幻想》的女主角雷霆(Lightning),而当年那场秀的主题就是“数字时代之旅”,第一个出场的模特造型是《美少女战士》里的小小兔。更不用说如今粉丝140万,被《时代》周刊评为2018年最具互联网影响力Top 25之一的时尚博主Miquela了。
杂志上的Shudu
无论鲁斯汀的CGI Balmain军团是不是噱头,时尚的多元性早已涉足了虚拟世界。
从二次元到人工智能
提及虚拟偶像首先想到的是二次元。上世纪90年代末英伦摇滚乐队Blur主唱达蒙·阿尔巴恩(Damon Albarn)和插画家杰米·休利特(Jamie Hewlett)创立了虚拟乐团Gorillaz,其视觉由四个动画角色组成,他们有主唱有鼓手,分工明确,看起来像极了热血动漫中的个性形象。乐队凭借首张专辑《Gorillaz》(2001)700多万的销量,被吉尼斯封为 “最成功的虚拟乐队”。第二张专辑《恶魔日》(2005)囊括了包括格莱美、MTV等一众奖项。2006年当Gorillaz受邀在格莱美现场演出《Feel Good Inc.》时,凭借英国Musion公司的3D技术,四个大屏幕互为展示,让虚拟乐团如真人现场般效果热烈。
类似的场景出现在了2009年东京的Studio Coast,2000多人举着葱绿色荧光版为大屏幕上舞动身姿的初音未来“打call”。不同的是Gorillaz是被专业奖项认可的,而初音未来纯属偶像发起,不仅门票瞬间销售一空,还有3万人在网络上收看付费直播。起初,初音的大部分粉丝是宅男,这些日本二次元市场里的重要消费群体排斥真人社交,年龄从20到29岁居多。被这群人捧红的虚拟偶像有80年代的林明美和90年代的藤崎诗织。和前两位宅男女神不一样,初音并没有在作品中被赋予具体的形象,只是被官方设定了年龄、身高和体重,其他任由粉丝发挥。这种互动性强、养成游戏般的模式圈到不少忠实粉丝。
杂志上的Miquela演绎香奈儿生活方式
用其作者伊藤博之的话说,2007年“出道”的初音未来从一款声音处理软件发展为年收入以亿计算的虚拟偶像,借助了视频网站YouTube、弹幕网站鼻祖Niconico的无界平台和影像技术的推进。随着推出单曲打榜,初音的粉丝从宅男丰富到各个层面,其单曲《Tell Your World》在217个国家和地区发行,创下史上日本歌手在最多国家数字发行的纪录。最先开启商业尝试的是丰田汽车和谷歌,紧接着大牌们也很快发现了初音的影响力,她不仅登上了2016年5月《Vogue》美国版的封面,还和好莱坞女星斯嘉丽·约翰逊一起拍摄力士洗护系列的广告。
第一波出现在时尚大牌形象上的虚拟偶像的成长背景是音源库软件和游戏,她们和年轻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情感羁绊。如此看来,老牌时装屋与她们合作的用意不排除要迎合年轻人。第二波虚拟偶像如Miquela和Shudu的诞生背景是社交媒体,她们对粉丝展现的形象和行为举止都无限接近真人。
20岁的巴西-美国混血儿Miquela日常跟时尚博主没有区别。她穿着香奈儿和街頭风潮牌Supreme的混搭,隔三差五和音乐家、艺术家、明星朋友一起在纽约时髦的餐馆里闲逛,或者在洛杉矶找最炙手可热的纹身师Dr.Woo在手臂上留下记号。她抱怨过敏,并经常在推特上提到温度,比如“外面只有4度,我还在买抹茶冰淇淋”。从黑人平权、女权主义到LGBT群体,她都要在社交网络上评论一番。渐渐地,人们觉察到哪有点不对劲,不禁发问:“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脸看起来有点假?”
一时间Miquela是不是真人引发热议,她的拥护者坚信如此真实和琐碎的生活不可能造假,她只不过是修图过度而已。为了证明自己,Miquela还接受了Youtube博主的连线采访。当留言不厌其烦地重复时,她“气愤”地回复:“你就不能关心一下我表达的那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纠结我是不是真人这种蠢问题么?”直到今年4月,一位如假包换的虚拟美女Bermuda“黑”入了Miquela的Instagram账号,删除了她大半状态,并声明“如果你不说出真相,别想取回账号”。随后Miquela上演了一段如电影《我,机器人》的戏剧化桥段,承认了自己是人工智能,并决心与创作者决裂。
当然,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就连Bermuda也和Miquela出自同一个团队。他们的创作者——位于洛杉矶的“跨媒体”工作室Brud,号称擅长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研发,刚从风险投资和硅谷筹集了500万英镑。即便经过一番证实又推翻的闹剧,看起来毫无诚信可言的Miquela还是坐拥粉丝们的爱戴。这也丝毫不会影响Miquela在时尚杂志和品牌心中的地位,毕竟他们都是幕后“黑手”。我们仍然处在法国学者居伊·德波揭示的“景观社会”之中,可能唯一的“进步”是从被动接受变成了主动追随。
偶像崇拜的真实讽刺
潮流预测机构Future Laboratory的咨询顾问凯瑟琳·毕晓普(Kathryn Bishop)认为,正如未来的奢侈品消费者——Z世代或I世代(目前12岁以下的人)在大量购买手机游戏装备,他们也可能有兴趣在线交易永远都不会被真正穿在身上的虚拟衣橱。虚拟偶像正是针对这群常年活在数字世界里的年轻群体,其观念在网络和现实之间频繁切换。一方面,可以看出他们对独立人格以及流动的身份认同越来越感兴趣,另一方面虚拟偶像的走红也对真实的偶像崇拜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Miquela和Shudu与粉丝建立联系和信任的方式和真人博主相比没什么不同,都是隔着屏幕传递某种个性化审美和见解,在吸引足够的粉丝后,在品牌的关注和媒体的环绕下产生商业价值。根据时尚市场数据分析平台Launchmetrics的推算,普拉达从Miquela的推送转化而来的市场价值高达1.2万英镑,比演员杰夫·高布伦(Jeff Goldblum)在柏林电影节穿普拉达衬衫带来的效益略多。作为粉丝群体众多的“网红”,虚拟偶像明显比真人更安全、可控,至少不会因为个人行为的不当为品牌造成负面影响。
如此说来,真人博主胜在更“真实”么?也未可知,就像Miquela所说的,“‘真实在如今是一个有趣的定义,为了圈粉的人设、被过度修饰的身材和样貌无处不在……”虚拟偶像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现实中撰写的光怪陆离。威尔森是专业摄影师出身,创作Shudu之前曾在伦敦拍摄时尚大片,与一线品牌和模特打交道。想来他现在的工作内容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变化,只不过之前类似于把真人往“芭比娃娃”上修,现在是把“芭比娃娃”修成真人。“时尚在我看来就是经过美化的,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真实。”
在古驰与英国版《GQ》携手推出的“演出者”系列短片第七部中,身穿古驰定制服装的日本少女机器人惠(Erica),在先进的面部识别技术、语音合成系统以及传感设备的支持下跃然眼前。由于“恐怖谷理论”,看着她对着镜头发问时会不自觉地感到怪异,可其问题却引人深思:“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当科技发展超出了认知,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此说来,那些只能活跃于屏幕前的虚拟偶像相比于前沿的机器人技术只是极其初级的段位。不过,借由她们至少可以“刺探”一下在我们可承受范围内虚拟与现实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