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头有脸

崔建华

又到了小猪开窝的日子，周立武想跟同村的黄同金买一头小猪养，可是已经欠了黄家两头小猪钱了，说什么也张不开嘴了。

黄同金倒没说什么，那天从周立武家门前过，看他蹲在院子里捧着碗吃面条，还打招呼让他去家里拉一头小猪养。周立武边吃面条边含混地应着，没说买也没说不买。

周立武有3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每年春上，他买黄同金一头小猪，喂养一年，年底卖掉，仅够一家人的嚼用，除此之外，根本没钱还赊小猪的钱。好在黄同金不计较，从来没张嘴跟他要过。

其实，周立武已经借口去黄家看过几次了，黄家的母猪今年这一窝生了9只小猪，除了那只“小不点”，个个长得喜人。“小不点”是这窝小猪中自己抢不上奶，靠黄同金帮着抢奶勉强活下来的一头最小的小猪。事实上，几乎每窝小猪里都会有这么一个“小不点”，每次开窝卖猪，凡是有钱人，没人愿意买这样的小猪。

周立武暗暗打定主意，今年就买黄家的这只“小不点”，太重的小猪，他买不起。周立武已经看好了，这头“小不点”买回家，用麦麸子好好喂一阵子，肯定上膘。这方面周立武有经验。

周立武今年决定付现金买黄家的小猪。他卖了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树，又卖了一些鸡蛋，加上家里原有的钱，总算凑够了一笔钱。他目测过那只“小不点”，顶多10斤重，这笔钱差不多了。

这天是黄家开窝卖小猪的日子，周立武早早跑了过去，跟黄同金打了招呼，说以前赊的小猪钱先欠着，这次是现金，他相中“小不点”了，请黄同金帮个忙，别人谁来买也不能松口，现在这只“小不点”就跟他姓了。

黄同金答应了，周立武乐得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打帮手。周立武不能不知好歹，总得对黄同金的关照有所表示。

很快，一窝小猪挨个称过体重后，都被买主买走了，最后称重的是那头“小不点”。黄同金对周立武说：“歇歇吧，抽袋烟再说，这头‘小不点，不用称我就能估出斤量来，顶多12斤重。”

周立武听了，撇撇嘴说：“你看走眼了，就这头“小不点”，若是超过10斤重，我把姓倒过来写。”

黄同金瞅了周立武一眼说：“能耐的你，我的猪我有数，12斤，少不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最后竟打起了赌。黄同金说那头“小不点”若不到12斤，他白送给周立武养。

周立武说那头“小不点”若有12斤，他连同以前欠的两头小猪钱今天一次结清。他就不信邪了，他周立武目测过的斤量还从来没失手过。

说着话，俩人把“小不点”绑起来，放到了磅秤上。黄同金生了气，放下猪，就去屋里喝水了，对周立武说：“我不看秤，你自己称。”

周立武拨弄了会儿磅秤上的准星，然后高兴地说：“9斤8两。你输了。”

黄同金不相信，跑过去看秤，还真是9斤8两。他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不过，黄同金输得起，他立刻豪气地抬起头，对周立武说：“愿赌服输，把猪带走，白送给你养了。”

周立武兴奋地把“小不点”提到自己的筐子里，然后在黄同金的沮丧和旁观者的羡慕中，带回了家。

周立武打赌赢了黄家一头小猪的事，很快在全村传开了。村里人都羡慕周立武走了狗屎运，说他眼光好，一眼就能估出小猪的斤量来。说黄同金这回赔大了，一头小猪钱呢，虽说猪小点，可也够他一家人一个月的嚼用了。

可是很快就有消息传到黄同金耳朵里，说那天周立武给小猪过秤时作弊了，他裤兜里装着一块磁铁。周立武这家伙不地道，那天他从黄家回到家里，就把磁铁从裤兜里掏出来了，有人去他家正好看到。

黄同金听了，先是吃惊，后是叹气。不过这事没根没据的，空口无凭，如果周立武当时真作弊了，也拿他没办法。

黄同金很快觉出了异样，每次在路上碰到周立武，都见他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

黄家人对周立武就有了成见，尤其是黄同金的老婆，对黄同金说：“咱的小猪以后就是卖不出去，也不卖给他周立武了。没钱可以赊着，咱又没跟他要，怎么能这么坑人呢？”

那一年年底，周立武照样没还黄家以前赊的小猪钱。老婆对黄同金说猪钱咱不要了，就当丢掉了，或是买了肉给狗吃了。

说着话，10年过去了。黄同金的儿子在城里工作，有天回家，发现村里人把周立武选为村主任了，而且黄同金甘愿给周立武打下手，去村里当了会计，给村里管账。

儿子很奇怪，问黄同金：“周立武那样的人，欠着咱家小猪钱那么多年不还，当年还跟您打赌，用一块磁铁骗了咱家一头小猪。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村主任呢？”

黄同金笑笑说：“那都是老黄历了。再说，当年那只小猪是我故意送给他养的，打赌只是个形式。”

接着黄同金告诉儿子，当年他从周立武家门前过，听到他儿子和闺女跟周立武要学费。周立武当时正在吃面条，给孩子说等卖了梧桐树和鸡蛋，凑够了钱，就给他们交学费。后来，周立武来他家里买小猪，黄同金就想出了打赌这个办法，故意把猪“输”给了周立武。至于那块磁铁，是黄同金事先装进周立武裤兜的。之所以说那头“小不点”重12斤，是因为之前他已经跟别人说过，不能再改了，只好让周立武用磁铁作弊。

黄同金对儿子说：“你爹养了那么多年小猪，每只猪重多少，一打眼就看得出斤量，上下不差一两，能输给他周立武？”

儿子听了，说：“我跟他家的老大是同学，那一年他家老大说再交不上学费，就辍学打工去，不过后来还是把学费交上了。”

黄同金说：“后来周立武家日子好过了，就连同以前赊小猪欠咱的钱，一次性还清了。现在周立武在村里开了家桔梗加工厂，村里有200多口子都在他厂里打工呢。这样的人不选他当村主任，还选谁呢？”

黄同金父子正说着话呢，手机响了，原来是周立武最小的闺女考到县医院工作了，打电话跟黄同金报喜。

挂了电话，黄同金对儿子说，周立武这下牛气了，大儿子在省城干公务员，大闺女在市里干警察，现在最小这个闺女也到县医院当医生了，3个孩子都出息了，周立武本人又当了村主任，这回周家有面子了。

這天晚上，周立武带着仨孩子上门了。他给黄同金带来了一道菜：红烧猪头，这道菜有个名堂，叫“有头有脸”。

周立武吩咐3个孩子放下“有头有脸”，诚恳地对黄同金说：“当年要不是你年年赊小猪给我，仨孩子别说有今天，估计早饿死了。这道菜不值钱，可是能代表我的心意，算是对你当年对我高看一眼的感谢。”

说着叫过3个孩子，说：“来给你黄叔鞠个躬，感谢你黄叔这么多年对咱家的关照。”

看着眼前鞠躬的3个孩子，黄同金的眼睛湿润了。

（图◇雨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