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忆旧
2018-10-31冯俊科
文 冯俊科
三十多年后,我和老战友樊希安重返军营,发现军营变成了一所学校,那条河已被填平,树木已被砍光,周围建起了一片平房,老乡们进进出出,车轮一轧尘土飞扬,留在我心中的那条美丽的冰河早已不见了踪迹。
1976年,作者在辽宁调兵山00419部队
雪中情
1976年冬天,我和陈参谋外出执行任务。当行至离抚顺市还有约两公里的地方,吉普车突然熄火,抛锚在公路上。我跳下车,拿起摇把前去摇车。由于部队刚刚从南方调防到东北,没有经验,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没戴手套,手握着劲摇了一阵后,车没发动起来,手猛地一抽,手心里的一层肉皮被揭了下来。原来手刚一接触摇把的铁柄,就被冻在上边,当时并不觉得。手掌中露出了红中泛白的肉芽。由于天气太冷,也没觉得很疼。陈参谋跳下车,帮我简单包扎了一下,我俩将车推到公路边上,等着向过往的车辆求援。
天渐渐黑了下来,又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的雪花遮住了双眼,十多米外的东西就看不清了。不到十分钟,周围的道路、田野、树木全都看不见了,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我和陈参谋瞪着眼睛,一人朝着一个方向看,盼望着能有过往的车辆,帮助借点汽油。半个小时过去了,没碰上一辆车过。寒风卷起雪花,直往脸上扑打,冻得我俩围着吉普车不停地小跑。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碰上来往的车辆。陈参谋说:“按照车辆抛锚处理规定,在这样的天气里,应该立即把水放掉,不然会冻裂水箱。”等水放完之后,我俩彻底绝望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野,附近没有住户、没有村庄,也没有电话、没有过往车辆,又冷又饿,这一晚上该如何过?
突然,我朦朦胧胧看见有一个雪团向这边移动,等走近一看,是个人,是个女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脖子上围着围巾,身上头上落满雪花,看不清年岁。没等我们开口,她就停下来问:“解放军同志,你们在等谁?”“大嫂,我们谁也不等,车坏了。”陈参谋回答。听说话声音,她绝对没有陈参谋年岁大。“车放在这没事,人呆下去会冻坏的。要不你们跟我走吧?”无可奈何,我们只好跟着热情的大嫂向市区走去。
大嫂的家住在抚顺体育场附近的一栋楼房里。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厅,放着一张饭桌和两把椅子,屋里收拾得干净利落,暖气很足,一进屋,身上的雪花开始融化。大嫂赶紧用毛巾帮我们扑打身上的雪花,然后又端来了洗脸水,倒上了热茶。我和陈参谋立刻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当大嫂知道我的手被冻伤时,泡了一碗温盐水,用镊子夹着一团药棉轻轻地给我擦洗,边擦洗边说:“你们刚从南方来,这里冬天室外干活一定要戴手套,千万不能用手直接拿铁的东西。”擦完盐水,大嫂又用纱布一层一层地把我的手包裹起来。这时,我才认真地看了看她,也不过二十六七岁,长得很端庄、清秀,两眼闪动着柔和的光泽,显得十分淳朴、善良。
突然,里屋的门开了,露出了一张小姑娘的脸,大约四五岁的模样。她睡眼朦胧,小声问道:“妈妈,我爸爸单位又来人啦?”“对,乖孩子,你先睡,妈妈马上就来。”小姑娘关上门又睡去了。大嫂手脚利落,进厨房不到二十分钟,就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完了面条,全身暖和起来。我和陈参谋提出要找一家旅社去住。大嫂说:“这个地方附近没有旅社,天下了大雪,路不好走,你们就住我家,我带女儿上她姥姥家,她姥姥家离这儿不远。”“这不行,咱们互不相识,家里我们不能住。”我和陈参谋说。大嫂笑了,说:“有你们这身军装,我一百个放心,不是说军民一家嘛!”她执意要带女儿走。
我和陈参谋把大嫂送到楼下,外边的雪越下越大,大嫂带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远处走去。回来后我们俩躺在大嫂女儿刚刚睡过的床上,觉得非常温暖。陈参谋很快打起了鼾声,而我却久久没有睡着。大嫂那音容笑貌,对解放军特有的感情,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军营旁那条河
1976年11月7日,部队从西南贵州调防到东北辽宁,驻扎在铁岭与法库之间一个叫调兵山镇的一条山沟里。军营旁边是一条灰白色的冰带,两边长满树木,南北宽五十多米,东西长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当地的老乡说那是条河。刚刚从南方来的士兵们听后一咧嘴,嘀咕道:“别瞎扯,既没河堤,又无河道,哪是什么河?顶多是雪融化后结成的冰。”
有一天晚上,军营里放电影,到处找不到理想的平地。有人提议,那冰上既宽阔又平整,在上边演挺好。于是,放映队的人就在两棵大树上拉起了银幕,在冰上架起了放映机,整个冰上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那天演的是《地道战》,演着演着,忽然听见有人说:“怎么脚下有水?”
随之“咔嚓”一声,冰面裂开,塌下去一大块冰,有三四个战士掉进了冰窟窿里。值勤的战士闻讯立即赶来,用手电一照,只见冰下的水清澈见底,在静静地流淌。所幸的是水只有一尺多深,掉下的战士很快被拉上来,被人裹着棉大衣送回营房去了。这时士兵们才说:“原来真是条河!”
这条河从调兵山镇的牛头山脚下流过,相传当年岳飞曾在此调兵布阵,抗击金兵。至今在牛头山的南边还有兀术村,部队的汽车营、医院就驻扎在兀术村的东侧。每年一入冬,这条河就开始结冰。从上游山谷里流出的水漫过冰面,缓缓向前涌动。没流多远,又被冻成了冰。后面的水再流过来,又结成了冰。就这样流了结,结了流,冰冻的河道越变越宽,本来长在河道旁边那些粗壮的柳树、高大的杨树、蓬乱的榆树等,被漫出河道的冰把根部紧紧裹住。严冬时节,冰清玉洁的树挂把树枝包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那些树像从冰里长出来的白珊瑚。初到东北时,用水紧张,每天早上洗脸刷牙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有的兵扛着镐头,在冰河上面砸开一个小洞,大家就用脸盆、茶缸舀出河水洗漱。
转眼春天来临,万物开始复苏,冰河开始融化。先是那包裹着树根的冰开始裂缝,然后越裂越大,冰越来越薄,最后露出了黑油油的土地。整个冰河随着天气变暖开始慢慢消退,向河道收缩。到4月初,河道除了背阴的地方还残留有冰碴外,已是清清流水,翻卷着细浪,发出哗哗的声响。退过冰的地上开始长出了绿色的幼苗,十多天后,绿草的尖上盛开着鲜艳的小花,有红的、有白的、有紫的、有蓝的,柳树发出了新芽,杨树吐出了花穗,榆树结出了一串串的榆钱,整沟的植物受到冰河的滋润,在阳光的哺育下,变得春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三十多年后,我和老战友樊希安重返军营,发现军营变成了一所学校,那条河已被填平,树木已被砍光,周围建起了一片平房,老乡们进进出出,车轮一轧尘土飞扬,留在我心中的那条美丽的冰河早已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