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播放什么歌
2018-10-30曹利群
曹利群
如果你错过我坐的火车
你会知道我已离开
你可以听见
汽笛在一百里以外响
一百里,一百里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這是美国民谣《离家五百里》中的歌词。
青葱岁月,我和同学们乘着火车离开生活多年的京城时,还不知道火车会把我们带到哪里。锃亮的铁轨铺展着,火车突突地冒着白烟,鸣着决绝的汽笛,带着成百上千少男少女,呼啸远去。
四五十年后,远离家园的疏离,不知要去多远的远方的迷茫早已成为过去。不知为何,我听到这首《离家五百里》时,仍然泪流满面。
多少个50千米开外,那些白烟和汽笛,那些风景、树木、人和物都像车窗里的倒影般消逝。就像米沃什所言,“甚至那些曾经活过的人的记忆也在消亡,只有很少几个人会保留他们关于最亲密的亲戚和朋友的记忆。但是,即使在这些人的意识里,面孔、手势和话语也在逐渐消逝”。
20世纪60年代末,每逢春节过后,照例是我们返回农村的日子,因为一旦大地回暖就要春耕播种。临行前的叮咛一遍又一遍,手提包被塞得满满的。除了吃的,我还要带衣物鞋袜等生活用品,恨不能带够大半年的东西。
春种秋收一年过去,便又到了返城的日子,这回该是知青们惦记着给家里捎东西的时候。我所在的黑龙江建设兵团的土特产除了大豆、芸豆、土豆,再没有其他。
从北京开出的列车,车厢里要播放《东方红》。返回北京的列车,迸站前则要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火车一开,《东方红》的音乐就从车厢喇叭里传出来,这意味着再次回家要等一年,听得人心酸。《大海航行靠舵手》则成了很多知青爱听的曲子,因为只要这个曲调一响,就意味着马上要进站了。
进行曲的速度十分适合行驶的列车,高亢嘹亮的管弦乐,给人一种凯旋的感觉。知青第一次返家探亲时,心情最复杂,即将重逢的欣喜中带着酸涩。谁都知道,短短的探亲假后,还得返回农村。那时候号召扎根农村,没人知道要在异地他乡待多久。随着火车的开出与返回,我们的心情也随之失落与兴奋。久而久之,这两支曲子便成了回家与离家的符号,自然也就成了一种仪式曲。
在《东方红》与《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间,我们不断地出发与到达,告别与重逢,确定与未知。我们无法摆脱这些音乐的追逐与纷扰。无论我们愿意与否,它们都会在上车和下车时进入我们的耳中。
直到有消息确认返回北京的那一天,我最后一次坐上齐齐哈尔到北京的火车,才告别了上山下乡的岁月。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当火车驶入北京站时,那最后一遍《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音显得格外清晰。至此,流浪的青春脚步才停了下来。
1978年后,我们的“火车之歌”所负载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人们的个人生活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曾经的歌曲成了尘封的往事。新的火车之旅换了新歌曲,北往南来的乘客有了新的生活。
新时代的列车把往昔抛在了历史的隧道,那些震天动地的音乐也成了昨日的喧嚣。游子已归乡,夜深人静时分,不再有火车的咣当声和特殊的晨昏曲流入他们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