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人之妻

端木

《邻人之妻》是将近40年前的作品（1980）。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不是由于中国的开放，这本书永远都不会在中国翻译出版。

这本书在写作过程中就构成了新闻，不断地被报道，大批读者翘首以待。一本非虛构的书竟然用了9年时间才完成，让人感叹。结果是，这本书还没有开印，作者就收到了400万美元的巨额版税，创造了那个时代美国文字作品改编为电影的最高支付纪录。书出版后，更是连续数月高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榜首。

一部非虚构作品为何如此受到关注？大部分读者是冲着书的主题去的，这就是性文化。作者在这本书里，探秘、调查并表现的，正是美国社会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这个领域的变革与反变革的、或隐秘或公开的历程。这场变革对美国的影响，就连总统、国会议员、最高法院大法官都无法置身事外，都过深或过浅地卷入其中，更不要说普通人了。

书中一个细节让人忍俊不禁：在一次法庭审判中，一部“淫秽作品”的出版者是否有罪，要等待陪审团作出最后裁决，法官正想着陪审团定下罪名后怎样决定刑期，没想到陪审团极为迅速地作出了裁决——无罪！法官听到后受到严重刺激，当场昏倒：他的心脏病发作了！可见，当时社会的变化与法律之间的鸿沟已经有多深。

要说这本书的最大特色，也许就是具体、详细地，通过一个个有名有姓的男男女女，将性这个通常很隐秘的领域，将其复杂性，以及由于它的变迁，所引发的对社会道德伦理、宗教、法律、家庭、出版、教育等多方面的冲击，真实、完整地展现出来。驾驭这样一个题材，真的需要一等的高手，真的需要用时9年。

书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部分，是一个起名为“砂岩”的组织，参与这个组织的人，持有相同或至少接近的性爱观，这些人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准，良好的职业与稳定的收入，甚至还有各方面的专家学者。他们之间的交往，具有人性探索的意义。在这些描述里，没有淫荡、放纵或色情，但确实会感受到与既定的道德屏障、夫妻伦理与人的本性之间的冲突，而这个群体谨慎地将这种实验局限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和认真筛选过的人之中。对这样一种实验，媒体不乏报道，警方也很想干预，却最终没有找到理由。

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看，这本书也是一部社会学著作，即在一个真实的法治国家里，人们究竟可以突破社会普遍认可的习俗多远，而社会的监护者——国家，对这种突破应当如何对待，特别是如何通过法庭的审视来实现。

书中有一个实例令人赞许：当传统认为是淫秽、色情的图书、杂志和电影开始大量出现时，对这个社会究竟会发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应不应该以公权力加以禁止，成了美国政府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毫无疑问，美国政府对这种道德沦丧最为深恶痛绝。于是，尼克松总统成立了“淫秽色情总统调查委员会”，委员会成员中有著名的教育家、科学家、神职人员、律师和商人，并拨款200万美元。

这个总统委员会的结论看起来天然要倾向于禁止。历经两年，委员们进行了难以置信的详细调查，并且研究了国外的相关做法，得出的结论是：“委员会相信，政府无权持续干涉成人完整的个人自由，委员会……大量经验调查，提供不出证据证明，接触和使用露骨的性物品会对社会或个人造成严重伤害，诸如犯罪、未成年人犯罪、或非性方面的行为反常、剧烈的情绪扰乱等。”这份总统报告被各大媒体刊登，实际上澄清了大量似是而非的社会传统观念。

但从一开始阅读，我就对书中细腻的心理描述产生了怀疑。一般而言，非虚构作品最忌讳的地方就是心理描写，因为这极难通过采访获得，也难以验证，从而会对作品的真实性构成伤害。及至读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一个叫“特里斯”的书中人物，正是作者自己。原来他为了获得第一手的材料和真实体验，不仅去了按摩院，还亲自参与了“砂岩”的活动。所以，这本书的真实性无可怀疑。而为了能够最接近真实的写作这样付出的，凤毛麟角。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不只是一本非虚构写作的社会学佳作，同样，也让我们对人类的自我探索，拓展了新的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