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起伏着爱的麦浪

罗兴坤

下山

送我下山的，有匆忙的流水

缓慢的落日

和慌里慌张的羊群

一颗平静的心

重又泛起生活的尘土，暮色漫过

我和它们一样

都有着一颗世俗之心

而流水里有流水的虚妄

落日有落日的不甘

暮色里，多少脚步迷失

在半途，翅膀不肯垂下

沉寂的深山，喧嚣的人世

我有着遁世的来路

我有重返梦想的归途

爬过山顶的，那半个明晃晃的月亮

多么像我丢失的游魂

一只喜鹊衔着一截树枝在飞

我惊讶于寒风中的一只喜鹊

她衔着一截长长的树枝

在艰难地飞

像一架小小的笨重的飞机

晃动着沉重的翅膀

从低处向高处飞

那小小的身子

倾斜着，在这个冬天

在这寒风中，在生活的沉重里

多么吃力，她几次几乎要

掉下来，跌落在这个大地

我一次次紧握着

一颗疼痛的心

而她没有停下

长长的树枝，横在她的嘴里

像衔着生命的十字架

她倾尽生命，在飞

虚构

在我的乡下，许多生命

陷于在绝望的人

总是被亲人用内心的爱

一次次虚构着

而当那些被虚构的替身

接受了尘世的爱、伤疼

像真的在人间还魂

接受着一场人世间的生死离别

那年我大病，母亲

从邻村扎来一个纸人

做我的替身

在一场盛宴里

母亲的磕头，上香，祷告

熊熊的火焰，为它指明

一条为我赴死的路

我看到它的木讷、顺从

也看到了它痛苦的挣扎

伤痛和无奈

对尘世的爱和依恋

甚至那短暂的拒绝、反抗

一次次拱向母亲怀抱的头颅

伸过黑夜的长舌

咬过母亲指尖的疼痛

眼泪，飘落在天空的灰烬

哦，我是多么羞愧

一些事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替我死去

而我还在自私地活着

在这个尘世上

仿佛是一个被虚构的人

后半夜的月亮照着

后半夜明晃晃的月亮

探过窗内，像一个鬼鬼祟祟的白鬼

冷冷盯着我，吓我一跳

月光伸出长长的舌头

黑夜张开黑洞洞的口

我几乎被吞下

万物都在沉睡

世上的人都蒙在鼓里

大地静得怕人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在醒着

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明晃晃的人间

身边都是沉睡的人

白天的一切事物換了新的嘴脸

人世间的情仇和悲欢

都已模糊不清

后半夜的月亮照着

时光在不动声色

暗暗地清算着我们

而我们毫无所知

世界上只剩下月亮

所有事物只剩下空空的骨架

（选自《诗潮》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