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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义尔:讲述看得见的蒙古族文化

2018-10-29巴义尔

摄影世界 2018年11期
关键词:摄影民族

长鬃烈马

从1979年进入民族画报社暗房开始学习摄影以来,我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我非常喜欢这个职业,开始只觉得很奇妙,后来发现它简直是奇迹。

摄影理论家李树峰曾说:摄影的门槛很低,但走廊很长。这句话非常形象、准确。我把它延伸一下,假设我们把“成功”看成是一座艺术殿堂,那么有些艺术是需要预先做很多功课才能触及的,比如美术、音乐等,它们的“走廊”过程很可能没有或较少“创作”的成分,反复地练到嗓子哑、汗水流、稿纸成堆,但它们不一定是直接的“作品”;而摄影虽然要穿越同样的走廊去往殿堂,但这个过程同样是创造的过程——每张照片都是记录,即使是无意识的记录,它们也充满了无限解读的空间。我们在回放以往的照片时会有很多新奇的发现,一名非职业摄影者即使站在家门口拍街景几十年,一样会产生许多有价值的照片。这就是摄影的独特魅力和意义所在。

摄影者外出时与其他人不同,很多人看过、听过就忘了,但摄影者至少能够留下来一部分照片,它们有意无意地就成为历史的切片,同时它们还有着巨大的解读空间。所以,人们常说新闻是“易碎品”,摄影则不然,它们始终都是有价值的,而且日久更甚。照片不只是给摄影界看的,它是工具和载体,是全民的。通过照片改变历史进程的例子很多。

《民族画报》这个国家级大型主流媒体有着鲜明的特点:时政加文化、图片加文字、多语种、创刊早。“民族”是它的報道内容,“画报”是表达形式,尤以“专题摄影报道”为主。很多汉族编辑记者在这样的单位工作多年后都成为热爱各民族、擅长专题摄影报道的能手。我是蒙古族,与民族文化有着天然的联系,自然关注这方面的内容,算是近水楼台吧。比如1981年北京召开那达慕,我作为参与者顺便拍了一些照片,以后变成自觉主动地拍,积累不断增加。至2018年10月北京那达慕已举办第38届,它已经成为都市民族文化品牌,被多个城市复制,体现着民族政策和民族文化的力量。我成为这一活动的唯一持续记录者,留下了珍贵的视觉记忆。

同理,我原来在汉文版编辑部当第二编辑部主任,到过全国的大部分省区,奠定了我对多民族的了解基础,得以辨析各民族的异同,这样的经历有助于我了解国情、世情。2007年我担任蒙古文版编辑部主任后,原本的关注更加集中,对蒙古民族灿烂的文明和面临的挑战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这让我梳理了以往的知识并在不断学习中将它们转化为图片,成为“看得见的历史”,收到了良好的结果。比较大的主题是“蒙古游牧文明”“蒙古族当代人物”系列,除了多组专题摄影报道发表之外,这两个系列分别出版了4本书、6本书,它们还在继续。前者被学术界发现并认可,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中国蒙古史学会于2018年6月16日联合举办了“巴义尔蒙古写意——游牧文明的视觉化表达学术研讨会”,会议提出这些图片成为蒙古学研究领域的新资料、新途径、新思路。对蒙古族当代人物的传记和图片记录已成为一个小品牌,目前采访的人物近千人,是一个民族发展变迁的直接记录。

从事摄影工作近40年,您给人的印象是一直都很有活力,致力记录和研究蒙古文化。这么多年,让您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是什么?

巴义尔:我接触摄影后就非常喜欢,甚至是痴迷,有时做梦都会遇到绮丽的景象而兴奋醒来,也会梦到快门按不下去而急醒。

如果说初期是本能的喜欢,那么之后随着认识的提高,摄影就成了自觉的行为,现在更是一种使命和责任了。如今,我们仍然面临许多需要记录的课题:民族的、环境的、文化的、表达的、观念的,等等。而且,对比以前,现在要拍摄的题材更多了,满脑子都是选题。而选题就是动力,责任就是动力。另外,摄影还是保持健康的重要方式。去有意思的地方,和有意思的人打交道,从策划到拍摄到编辑,再到出版传播展览等全过程,都是令人兴奋的,它是脑力体力结合的最佳形式。

胡杨树皮

远去的勒勒车

迁徙

其实有一件事对我影响也很大。1999年采访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著名历史学家白寿彝先生(回族),那年白先生90岁。他70岁时给自己定下目标——主编一套完整的《中国通史》。他组织人马,戴着眼镜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地写稿、审稿,干了20年,90岁时出齐22本、1400万字的《中国通史》,国家最高领导人写信祝贺。北京师范大学召开了高规格的座谈会,多位学界、政界等重要嘉宾出席。让我震惊的是,70岁的白先生还可以制定目标并且把它完成,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干呢?这成为我后来快速拍摄、写作、出版的动力之一。

秋原

您曾多次强调过照片要有情感,在您看来,如何做到呢?

巴义尔:我们经常做的是专题采访,在时效上没有报纸和通讯社那样急迫,大部分时间到边疆民族地区,遇到的都是热心的朋友和被访者,体会到少数民族的纯朴和善良以及他们的困境。

对于民族地区、民族题材而言,除了技术储备以外,情感是重要因素。它还包括道德、法律、观点等内容。作品的力量在此,作品的瑕疵也在此。带着情感拍摄,照片会明显不同。这样的例子我在草原上看到很多,大家拍同一题材,出来的结果大不同,除去技术原因,就是情感不到位。

现在“采风、深入生活”等词汇被用滥了。人类学里讲“他者”的观看,“主位”的叙述和“客位”的距离等,都有部分道理。摄影的功能和图片的价值远不是几个概念能够表述的,不必为某些名词纠结。只要设身处地为拍摄对象着想,问题就解决了:设想如果是你在被别人拍摄呢?摄影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学者、法律工作者、情感呵护者,但心存一份良知和悲悯、责任和高尚就可以了。

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有什么遗憾吗?

巴义尔:遗憾很多。想去的地方没去成,想拍摄的人物没拍上就失去机会了,即使去了某个地方也没拍好,拍好了有些也没编好,有些发表了也没有达到理想的传播热度和积极作用……胶片时代更是犯过低级错误:胶卷没挂上空拍一气,对焦不实导致照片没法用,感光不准导致质量不佳,拍过的胶卷再拍一次使得两次内容全部作废……现在好多了,至少还可以当场检验。

作为摄影师,过去拍完照片就基本完事了,后续工作有社会分工。但现在不只是拍摄,还要了解前期的策划、实施,后期的制作传播等,劳动强度更大,准入门槛更高,摄影已成为一个完整的工业品生产链条、精神产品创造链条,没有多种知识、技能、意识、法律、情感等素质支持,很难跟上时代脚步。

挤奶时分

摄影最重要的社会功能是记录,您最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传递怎样的讯息?希望为社会、为后人留下什么?

巴义尔:时间是动态的,当按下快门后就是下一个时段了,这张照片就成为历史了。如果一张照片当时为了某个任务而拍摄、发表,那么之后的价值就远远超过当时的目的和功能。早期的摄影是离不开摆拍的,摆拍也并非一无是处,是有着客观原因的。但无论是抓拍还是摆拍,只要按下快门,它们就是记录。革命样板戏的剧照是不是记录呢?那些摆拍的新闻照片是不是那个时代的需求、价值观、技术条件的记录呢?

在摄影的历史上,很多照片(如庆祝二战胜利美国街头男女接吻的照片、美军占领琉璜岛的照片、毛泽东主席接见库尔班大叔和接见查干葛根活佛的照片)被制成雕塑;也有很多照片被做成海报、邮票、年画、日用品广为流传;甚至一些照片成为国家和地方决策的依据。而作为资料、证据的照片更是发挥着无限的作用。这么说来,照片的讯息是大量的、多方面的,即使我们今天尽力解读了,后人仍然能够再读出别的讯息。

靜夜

我在二三十年前拍摄的一些事物消失了,一些人物离去了,我们自己的记忆也在模糊,看到照片后惊呼原来这样……所以,对于照片的社会功能,只要拍下来,作用就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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