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梦心上过(连载①)
2018-10-29程则尔
白衬衣,中性笔,晚自习,纸飞机……十八岁那年,我们有着最清澈的笑容,和最柔软的忧郁。
那一年,我们的心事很多,很大,有喜欢的人,有向往的远方,想吃,想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边忽明忽暗的云……时间很长,青春很短,我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逐渐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本栏目诚意约稿:
纯美治愈系校园稿,围绕十八岁展开,行文风格或清新幽默,或温暖励志。可融合亲情、友情、爱情,侧重个人成长故事和感悟。要求积极上进,文笔优美,能够引起读者共鸣。忌大篇幅对话。
字数要求:2万字以内,最低字数不限,稿费千字50-100。优秀来稿可集结成书《十八岁,我认真活过》。
2016年的夏天,陈奕迅来成都开演唱会。这个年逾40的老男孩站在台上说:“听我的歌有10年以上的朋友,让我听到你们的掌声。”一阵如潮的掌声过后,他狡黠地眨眨眼,说,“看来,你们都和我一样,老了。”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的前奏慢慢响起,台下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荧光棒挥舞出的星火海洋中,我坐在小小的人海一角,放下相机,泪流满面。这些年,无论经历多少山水遥迢,看过多少歌舞升平,仍会在很多个孤独的时刻,猝不及防地想起那间种满紫罗兰的教室。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它不是狗血的豪门虐恋,也没有刀枪溅血的武侠情节,但它会告诉你青春的意义,在每一个深夜潮涌起伏,直击心底,陪你我度过漫长岁月。请让我像婴儿一样沉睡,在溯回中告诉自己,我亦曾是少年。
此生也许就这样
“程宇瀚,醒一醒。6号雅间,趁热上。”迷迷糊糊间,领班丁哥将一盘西冷牛排递给我。我理理工作服,揉揉因为趴在椅子上睡觉而疼痛的后背,端起菜迅速走向6号雅间。
那一年,我16岁,辍学在一家西餐厅当服务生,被800块月薪衡量着全部人生。餐厅规矩甚严,我必须穿上透不过气的西装,在每天8点以前打卡上班,洗好所有的刀叉酒杯,然后在大厅里站着看客人吃饭,直到华灯初上。
而我辍学以前,从未想到过会面临这样的窘迫。
记忆太嘈杂,我已记不清初中高中是怎样浑浑噩噩地过来,记不清班主任面无表情的脸,记不清同学们鄙夷的眼神,记不清坐在最后一排是何滋味,我只记得在某堂数学课上,从昏天暗地的睡眠中醒来,看着窗外的银杏树,突然发疯般地想追寻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我在老师惊愕的眼神中,洒脱地起身离开,把崭新的书本、泛黄的书包、用了好几年的杯子,一并遗留在了那间笼子般的教室里。
A型血,享受孤独,脆弱敏感,喜欢与众不同。当我偶然看到资料上对自己性格的学理解读时,悲喜交加间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年少轻狂,衣襟带花,总想标新立异地探索弯路,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我的想法很简单,凭借绘画特长进入广告公司或杂志社工作,从此呼吸自由空气,与想要的生活抵死缠绵。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无数次求职失败之后,我沦落为了餐厅服务生。这是一份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只需要能接受顾客的颐指气使就好,褪去校服换上工装,无人再会把你当学生对待。
餐厅装潢豪华,音乐如泉水般流淌,常有中老年男子拥着20岁左右的姑娘来此,把银鳕鱼配上红酒细品。而与这声色犬马一墙之隔的工作间和后厨,却是属于我们的人间炼狱,我们挤在这处蟑螂横行的闷热房间里吃饭或休息。下班后,微薄的薪水撑不起高大上的娱乐方式,我也顶多是和丁哥在街边一人吃一碗面,然后缩在网吧里,在迷幻的世界度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成都是一颗西南明珠,承载着一千万人的忙碌和期望。据统计,清晨6点,朝露初绚,城市繁杂的交通开始缓缓启动,带着梦想出门的年轻人之中,每天都会有32位“嘭”一声命丧车轮。无人问津的我们何其渺小,向命运的呐喊苍白无力,在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里,我的头脑中无数次蹦出“认命”两个字—认命吧,靠着这间西餐厅,安贫乐道度余生。
那一年,我觉得此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回去吧,你和别人不一样
餐厅正中间,摆放着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顾客稀少时,我会坐在琴前胡乱弹奏几曲,读书时上过的钢琴课,依稀还在记忆中活跃。
有一天,当我弹得如痴如醉时,钢琴上摆放的花瓶突然爆裂,清水瞬间渗进琴体。紧急赶来的调琴师摇着头说,部分零件已被浸坏,即使修复如初,音色也会大打折扣。
老板很愤怒,在他眼里我是不配摸那架钢琴的,现在竟然还给弄坏了。我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西餐厅,就这样开除了我。
我走得很狼狈,丁哥请了假来送我。我们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一所中学,看着学生们叽叽喳喳地鱼贯而出,我心里泛起一股酸涩。望着稚嫩活泼、青春洋溢的他们,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丁哥意想不到的问题:“大学是什么样的?”丁哥是大专毕业,也是餐厅里唯一念过大学的员工,但凡有不会说中文的老外前来用餐,都是丁哥前去接待。
“太久远了,我都快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那段无拘无束的日子很美好,没有顾客的刁难,没有生存的压力,没有尔虞我诈的同事,只有和和气气的老师和能两肋插刀的兄弟……”他忽然意识到些什么,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还是回学校去吧。”
“怎么可能?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读书的料。”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妄自菲薄的我从来没有把自己与大学画上过等号。我拼命摇头,干巴巴地笑著,心中却有惊鸿悄然掠过,击起沉寂许久的柳絮,瞬间漫天缭乱。
“回去吧,你和别人不一样。”丁哥叹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承认,那一句“回去吧”让我想起那间日光斑驳的教室、同学们的稚嫩笑颜、喇叭里传出的广播体操音乐,以及肥大的校服,这一切,在突然让人回味无穷、浮想联翩。脑海里渐渐出现另一个不同的我:他没有在世俗中卑贱地活着,而是安心待在书山题海里踏实筑梦,虽未曾体验过世界的温度,但未来明亮得灼人眼眶。
回归,是我为自己创设的附加品
离开成都的时候,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火车站前人山人海的中央广场,我回头久久打量着这座伤城。无数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带着掘金的豪迈投进这座城市的怀抱;而同时,又有无数人带着自己的故事,失落地向它挥手告别。
最初的几天,突然从节奏紧张的工作中挣脱出来成为一名自由人,我是放空的状态,对前路的迷茫像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攫住我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把自己关在家中,翻箱倒柜寻找还能使用的文具,把覆满灰尘的教材擦拭干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一点点搜集被丢失的痕迹,像是在向过往祈求原谅。
关于复学事宜,我和母亲在读文科上达成了一致,但在学校选择上产生了分歧。母亲希望我继续就读市里最好的学校,享受最佳的资源和环境,而我却执意到下面县城的一所高中就读。这所县城偏僻狭窄,是我7岁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母亲还在那里工作,独自租住在半山腰的筒子楼里。
拗不过我的坚持,母亲叹着气随了我,并陪我把东西一件件搬进简陋的出租屋。这栋20世纪70年代修筑的老建筑,除了我们母子外只住了几位孤寡老人,要爬一段山路才能抵达,人世繁华都被隔绝在了青翠之外。推开窗,一天一地的茂盛桐林扑入眼帘,每当春风十里过,桐花万里语不息。
我把凌乱的头发剪成板寸,把花花绿绿的衣服收进衣柜最里层,用报纸将墙壁的霉湿糊住,在窗台上放了几棵紫罗兰,井然有序地为回归做着准备,心底空旷如千尺深潭。
我不需要有谁来与我的选择产生共鸣,从那一年将自己放逐起,我本该笑靥如花的青春就已经宣告终结。而我执意朝更荒凉的地方逆行,是想向过去的年少轻狂挥手作别,在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天涯海角处,把自己掩埋起来。沉向黑暗深处,安静就是力量。
我是被未来遗忘的人啊
复学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学籍被销掉,我很容易被人联想成劣迹斑斑的学生,实际上,曾经的我也的确如此。几番祈求,当地一所学校终于收下了我,并把我安排在文科22班。按照惯例,无论是生源还是师资,排在末尾的班级往往最差。若在以前,争强好胜的我定会不甘心,然而这次,我却坦然接受。
我和母亲都没有奢望这一次回归能有惊天动地的改变,只期望能顺利毕业,考一所大专,把风雨飘摇的日子,变成平淡的流年。
那是暑假刚刚结束后的开学季,每个人都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走进教室。这一段路途,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千百次上学中平凡的一次,于我而言却是那么久违,让人忐忑不安。
走进教室,我习惯性地四处张望搜寻打卡机,找着找着,恍然意识到些什么,摇着头苦笑起来。在欧美音乐中擦拭桌面,端着盘子满头大汗地奔忙,闲暇时和同事攀比小费,为着微薄的全勤奖和经理斗智斗勇,连同打卡机那“嘀”的一声,这样的日子将不复存在。心似平原放马,易放难收,而我要做的,正是把自己的风尘和市井由内到外淘滌干净,重新适应校服的质地和单调的生活。
我执意把座位选在了靠近窗户的第一排,这里能看见窗外一方逼仄的天空和玻璃上面容模糊的自己,看不到身后陌生喧嚣的面孔。比起同龄人,我的心境蒙了一层褶皱和灰尘,除了想安安稳稳度过余下的两年,再也没有欲望和力气去结交朋友。
然而,我自以为坚如磐石的意志,却在听第一堂地理课时,轰然崩溃。那些莫名其妙的季风、神出鬼没的洋流、复杂晦涩的气候、不知道该长在哪里的水稻,如同天机不可泄露的摩崖石刻,嚣张地向我展开神秘笑颜。
赶紧提笔准备做笔记,却发觉常年不写字的手早已操控不了手中的笔。看着周围同学毫无压力地听着课,皆是一副心领神会的眼神,我的绝望和无助齐齐涌上来,一遍遍追问着自己: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接下来的所有课程,通通延续了地理课的尴尬。复学的第一天就这样在狼狈和落败的轮番更迭中落下帷幕。喝了两杯水,打了一次盹,上了几次厕所,给新教材的封面写上名字。截至黄昏降临,我可怜又失败的复学第一天,收获仅止于此。
不久后,年级上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试,我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答完了6科试卷。我的成绩是,数学19分,总分287分,全班倒数第二名。排在倒数第一的女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也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体育尖子生,早就得到了学校不用上课的特许。换言之,我是唯一被未来遗忘的人。(未完待续)
与莉莉吴的孤独忧伤不同,本期连载讲述了一个叛逆者的逃离,回归和逆袭,他的青春是豪气张扬的,连同他的颓废和激进都写满了18岁的骄傲。从头再来的他会遇到怎样的故事呢?敬请关注接下来的故事走向……
作者笔记:
二十五岁这一年,比起十七岁时缓慢凝滞的岁月,时光的节奏一下子快了许多。上班,吃饭,睡觉,阅读,写作,运动,摄影,旅游,相逢更多的人,遇见更多的故事,期待多年的那种波澜壮阔的人生,终于盛装莅临,让人在享受着岁月的温柔间,想要朝全世界张开怀抱,以至于在某个闲适的午后,整理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将细碎的文字串成一串项链。
那却也是人生里回不去的几年,是最山花烂漫、惊雀四起的几年。愿路过此地的你,更珍惜此时的你。我是程则尔,法学院的文字爱好者,欢迎来信共同成长,562370824@qq.com。—程则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