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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大侠

2018-10-29李一帆

西藏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老关西藏大学宛若

李一帆

编者语:为了更好地"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西藏文学》编辑部与共青团西藏大学委员会合作,由西藏觉罗传媒有限公司承办的"第二届《西藏文学》走进校园活动",4月28日在西藏大学举办。通过评选优秀作品、文学讲座、座谈等形式,发现文学新人,营造文学气氛,引导大学生读好书,同时扩大《西藏文学》的社会影响力。西藏大学几百名师生参与了这项活动。本期选登部分获奖作品,展现他们的文学创作实力。

我第一次遇到老关是在一个乡派出所。

那是2010年1月的一个下午,我们的摩托车队在318号国道上不停地跑着,头顶是看不到边的阴云,低气压让每个人心情沉闷,对讲机里除了厚重的呼吸声别无杂音,身后的乌云仿佛天空的触手一般伸向地平线,手中的油门已经拧到了底,谁也不敢在暴雪中骑车,明明才中午,太阳却已经无力照透云层,车灯射出的光柱散向地面却驱不走阴霾。终于,身后白色的风追了上来,雪花聚成一坨砸向我们,过不了多久头盔上便结出了一层厚厚雪壳子,前车的尾灯也若隐若现的,风好似卷着刀子一般往身上捅,恨不得能给你扎个三刀六洞,车只能无力地嘶吼着,宛若将要病死的老马一般。整个车队人心惶惶,握着车把的手不断地洇出细汗然后紧接着被寒风冻住,如此往复,直到形成一层厚厚的冰壳。

我们不知道在暴雪中熬了多久,突然领队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了起来:“前面好像有个安检站,咱不跑了,过去捱一晚再说。”前方的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安检站了,小小的伫立在前方,几个皮肤黢黑的汉子顶着风站在暴雪里,当我们过去还没开口他们就仿佛知道我们的来意一样点了点头,低声说:“不容易,进去吧。”安检站里的小伙冲我们笑笑,指着一个小门,说:“里面条件差,凑合一下吧。”

当我们推开里屋门的瞬间,便有一股白色的雾气混合着烟草酒精以及男人特有的汗臭味便扑面而来,房间里散落着一地的啤酒瓶和烟头,吊着的灯泡作为唯一的光源散发出昏黄的光落在墙壁上,铁皮炉子散发出的热气烘烤着整个房间,缺了半个腿的木头桌子垫着一块脏兮兮的石头,边上围着三个手里抓着扑克牌的汉子。“老关!这几个骑车往拉萨跑的生瓜蛋子给困路上了,过来借个地儿住一晚,你们凑合下啊。”外面的一个值班民警朝屋里喊着。

一个粗糙的汉子眼皮都没抬地嗯了一声表示答应。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老关吧?他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黢黑的脸上是沟壑一样的皱纹,眼皮耷拉着没有一点神气,嘴上叼着一根皱巴巴的烟,头发宛若鸡窝,身上披着沾满了油渍和污垢的军大衣,手上抓着一把泛黄的扑克牌,却没有一丝打牌时应有的机敏,整个牌局宛若和他无关一样,他只是在默默地不做声色地看着。

深夜,被其他人鼾声吵醒的我起身看着窗外,雪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露出隐藏在云后的月亮,远方的大地仿佛穿了铠甲一样闪着银白色的光。回头,看到黑夜中的一点红光随着呼出的烟气忽明忽灭,映出的是一个满脸胡茬的轮廓,那轮廓正在看着月亮发呆。我试探着问了一声:“老关?”他抬头瞅了我一眼轻声说:“醒了啊,来一根不?”我笑笑,伸手接过那根烟,打火机在黑夜里闪了一下,烟雾在肺里打着转然后从口中喷出。他深吸了一口烟,低着头说:“以前我也喜欢骑车,载着老婆孩子去看桃花……”

老关是甘肃人,生在一个一瓢水半瓢沙的村子里,老关应该是家里老三,上头一个姐姐刚生下来就夭折了,一个哥哥犯了羊羔子疯没钱治,在床上躺了几天就没了,那时候老关才五岁,老关就这样成了家里老大。后来老关十多岁的时候他爸跟别人出去跑货车,那时候车匪路霸多,有一次老关他爸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家里全靠老关他妈一个人养活着。老关从小就懂事,不想给家里添麻烦的他小小年纪就参了军,结果一参军就到了祖国的西南边陲——西藏。之后老关在部队呆了几年就复员做了警察,差事也苦,主要任务是抓盗猎的,天天一个人开着辆破吉普在戈壁无人区转,老关倒是也喜欢这个差事。老关说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勤晚上就给狼群围住了,一个个绿灯泡似的眼珠子瞪着自己,老关吓得死命按喇叭,好不容易把狼给赶走了,一低头,裤裆都湿了。老关低着头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上那么大的狼群,现在都见不到了。再后来啊,老关经人介绍认识了个老乡,俩人一瞅就对上眼了,老关性子急,一拍桌子就订了婚,没多久成了家,过了一段时间就得了个宝贝闺女,那是老关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然而好日子没过几年,老婆孩子一起出车祸没了,老关觉得自己的天仿佛塌了下來一样。说到这,老关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垂着脑袋不说话,唯有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混杂着泥土的晶莹。

那夜的我们不知不觉聊了很多很多,老关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一个人憋太久了吧,忍不住想找一个人聊聊,而我,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那是我与老关的第一次见面,却宛若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聊了很久。后来,自那一天离开之后,我便很久没见过他了。

最后一次听到老关的消息是从一个朋友那里,老关没了。据说是为了追一群盗猎的凶徒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老关腿上中了一枪,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过来了,血迹拖了几公里,暗红色的血液跟戈壁的沙石混合在一起,然后再渗入大地,仿佛老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拥吻着这片土地。没人知道在那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又是什么能让老关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追击几公里,这一切都成了谜。

我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起老关,想起那个在深夜里抽烟的甘肃汉子,想起他满脸的胡茬和风在他的脸上的刻痕。我对老关了解的似乎仅限于那一夜,我也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扛住了多少的苦痛,我不清楚支撑他生活下去的源动力究竟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关于那一天,我只得反复地不停地试着去揣测,直到脑袋里突然跃过了一群精灵,我才觉得我好像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深爱,他又何苦坚持那么久?当老关失去了他所有的一切之后,草原上的动物们便成了他唯一的寄托。草原上的雪豹、野狼、藏羚羊以及所有的生命都成了他的家人,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家人,不能伤害那群动物啊。

今年拉萨的雪季比往年来的都要早一些,雪花落在掌心化作一滴清凉,每当这片土地上落雪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便会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那个不眠的夜晚,浮现出那个饱经风霜的身影,那个为了守护草原上的精灵而豁出生命的关大侠。

责任编辑: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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