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贝贝
2018-10-29王朝霞
王朝霞
贝贝第二次出现在东智面前时,眼神是绝望的。它满面灰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倒在院门口,很长时间都不动一下。如果不是胸腔部位还在轻微地起伏,会让人怀疑它已经死了。“四川那么远,你这是跑了多少路啊……”东智抹着眼泪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软塌塌的贝贝抱在怀里。“对不起贝贝,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东智连声道歉,恨不得受伤的是他自己。贝贝很努力地睁开眼睛瞅了小主人一眼,又垂下了头颅。
贝贝是一只藏獒。
半个月前,见钱眼开的舅舅背着东智,将贝贝高价卖给了东仓镇屠宰厂的老板。没想到钱还没在舅舅手里捂热,贝贝竟自己跑了回来。满脸横肉的屠夫老板开着跑车一路追过来,一通埋怨不说,还分文不少地拿走了自己的钱。平白损失一桩到手的生意,舅舅恨得牙根儿痒痒,只好把一肚子气都出在贝贝身上:“让你跑!让你跑!畜生还不听人使唤了!”宽宽的羊皮牧鞭一下又一下抽在贝贝身上,疼得它嗷嗷乱叫。刚刚放学回家的东智见状,一下子就扑到了贝贝身上:“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舅舅手起鞭落间,少年的背上立时肿起两道长长的血印。看到自己打错了对象,舅舅这才扔掉鞭子骂骂咧咧地走了,也不管趴在地上呻吟的外甥。
让东智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贼心不死的舅舅又起了歪心,趁他去上学时候用一条铁链带走了贝贝。这一次,他吸取教训将贝贝卖给了一个四川人。“拉加跟四川隔了一百多公里的草原和河流,有本事你再跑回來看看!”临走时,舅舅还恶狠狠地踹了贝贝一脚。
东智从学校回来后不见贝贝踪影,就知道是舅舅在使坏。可他又拿这个无赖一样的长辈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四处打听和寻找。东智在痛苦和焦虑中煎熬了四天后,浑身脏兮兮的贝贝终于又回来了!悲喜交加的东智抱住贝贝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来,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你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伤?”贝贝挣脱东智的怀抱时,东智才发现它瘸了一条后腿。东智再次抱住贝贝仔细查看,发现它腿上有一条三寸见长的伤口,白森森的腿骨曝露在外面,周围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贝贝,你到底怎么了?这是谁干的?”东智情绪瞬间失控,他嚎啕大哭起来。贝贝闭着眼睛,安静地卧在小主人怀里一动不动。四天时间,从川地跑回拉加藏寨,谁也无法知道这只小藏獒到底经历了什么。
奶奶用手里转动的经筒表达自己的惊叹:“真的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啧啧,你看看你看看……”
第二天一早,东智像风一样跑去学校跟班主任请了假,又风一样跑了回来。他找出家里所有的消炎药,用擀面扙碾成细末敷在贝贝的伤口上,又从村卫生室讨了一点医用纱布,替贝贝包扎了伤口。反复的折腾和受伤,似乎耗尽了贝贝全部的力气。它软软地躺着,听任小主人的摆布。然后,不吃不喝不挪窝地整整躺了一天,眼神里装满了委屈和绝望。东智寸步不离地守了贝贝一整天。
东智考虑了一夜后,决定退学。为了保护贝贝,他不上学了!
半年前,贝贝还是一条落魄的流浪狗。它和众多被遗弃的小伙伴儿们一样,每天游荡在贡曲草原深处。
遇到贝贝之前,14岁的东智每天的任务除了上学,就是骑车往5公里外的县城奶站送牛奶、隔天去一次山的背面看护一次红柳林子。每天卖掉一桶奶的所得,是他和奶奶的全部生活来源;山后的那片灌木林,是阿爸亲手种植并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东智八岁那年,贡曲草原经历过一场史无前例的沙尘暴。一股没来由没征兆的大风卷着漫天的沙尘,让整个草原瞬间变得暗无天日。据说那一场沙尘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结束时带走了无数头牛羊,夺走了十几个人的性命。东智的阿爸就是从那个春天开始,一个人在山后的阳坡处栽植酸刺、红柳等矮个子植物,说是要防止草原沙化。东智见过那片沙化后的草原,偌大的绿洲里出现了一片光秃秃的沙漠,看上去剌眼得有些触目惊心。老师说,那是放牧过度的原因。也有人说,是草原上的老鼠太多,啃光了草皮,草原才变成了沙漠。东智那时还小,也不知道是谁说得对。
东智跟着阿爸去驮过几次树苗。那个林区好远啊,天不亮就出发,一直走啊走,要走到中午时分人困马乏时才能到达。到达林区后顾不上歇口气,匆忙用雪水就着糌粑对付两口后,阿爸就开始挖苗扎捆忙活了,东智的任务是拔很多的青草来喂饱马儿。每次早出晚归地去驮树苗,人和马都会累个半死,可阿爸只知道心疼跟他受累的儿子和马,从来不心疼自己。村里开始有人笑话阿爸,说一些风凉话,有人说阿爸一定是另有所图,有人说阿爸是脑子进水了。阿爸听见后,也不辩解,依旧坚持着驮树苗、栽树。这一坚持就是四年,直到他得肝病去世。东智一直想不明白让阿爸坚持的动力是什么,可还没等他找到答案,阿爸就走了,永远永远地离开了他。
贡曲草原的海拔超过了3000米。高海拔导致了那里氧气稀薄和气候寒冷,不到八月中旬,草色就开始泛黄。一进入九月,整个草原就已经灰不溜秋地显出无边的寂寥了。要不是蜿蜒而过的黄河带来几分灵气,这片灰沉沉的土地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块破抹布。
初秋的一个早上,东智照例顶着呼呼作响的风声,踏着单车往县城方向赶。身后捎货架上驮着的5公斤牛奶越来越沉,迫使14岁的小少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奶奶答应他,暑假结束后用卖牛奶攒下来的钱给他换一辆新车。眼下骑的这辆,是阿爸用过的老式自行车,又旧又笨不说,还动不动掉链子。为了早一点得到新车,东智瘦小的身影每天都会按时往返于县城和村里。
送完奶返回时,冷不防从路边蹿出几条狗挡住了东智的去路。他情急之下又按刹车又摁铃,还是被重重地摔了一个嘴啃泥。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扶正车子时,几条大小不一的狗已将他团团包围。“好险啊,好在它们没有落井下石。如果在我摔倒时扑过来,那我大概就被撕成碎片了!”想到这东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其实在草原上,狗是跟牛羊一样最常见的家畜了,哪家帐圈哪个牧户没有一两条狗呢?但同时被几条流浪狗困住,对东智来说还是第一次。少年一时没了主意,跑是肯定不能跑了,狗是个最欺软怕硬的东西,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长腿送到狗嘴里。“看来只能死扛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它们就会失去耐心自己跑掉。”东智只能心存侥幸地安慰自己。
初秋的草原多雨,铅灰色的云层像个大锅盖,将整个草原捂了个严严实实。空气里不时飘着雨丝的腥味儿。远处的黄河像一条哈达,轻轻地飘在泛黄的草地上。宽畅平直的公路上,看不见车辆也没有行人,就只有一群浑身脏得看不出毛色的狗,在跟一个少年对峙。
跟狗对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何况是一群狗,何况还是流浪狗。兴许是饿了好多天了吧,它们的眼睛里都装满了食肉动物特有的贪婪,似乎对面的人只要动一下,它们就能扑上来大快朵颐。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又过去了,东智的脸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但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不理智的举动,都会激怒这群饥饿孤单到愤怒的狗。
东智知道,这些狗原来也是被主人宠过爱过的。自从县城的楼房越盖越多、人们陆续弃小院而住进小巧精致的鸽子笼以后,它们就成了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群体。想想原来,它们可都是富家千金和公子哥儿,过着富足慵懒的日子,每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似乎活着就只是给主人装装门面壮壮胆而已。如今,家家小院人去屋空,住进楼房的主人们相继变脸,毫不留情地将它们一个个逐出家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被遗弃的狗狗们同病相怜,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结伴在草原上流浪。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还能碰个死羊死猪死田鼠什么的,解决一下温饱。大多数时候,它们只能饿着肚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县城街道去的少,因为会被那些穿着制服的城管们驱赶。即使遇着原来的主人,對方也不会多看它们一眼。更多时候,它们只是流浪在城郊的草原上。
大约十分钟过去后,一条流着哈喇子的狗终于失去耐心。它摇晃着瘪瘪的身体向东智走来。情急之下,东智蹲下身子装做捡石头,哈喇子真的被吓到,停住了脚步观望。东智紧张得浑身如筛糠,双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着。可别说石头,柏油路上连一粒小石子都摸不到。正当东智的心跳快到嗓子眼儿时,一条体型稍大点的黑狗突然吠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其余的狗见状也都纷纷转身,跟着离去。突然反转的剧情搞蒙了东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等他缓过劲儿来时,狗群已经走远了。东智伸手擦了擦汗,又摸了摸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却摸到了皮袄里揣着的两个糌粑。他突然一个激灵,掏出糌粑使劲向狗群扔了过去。两个小糌粑远不能表达自己对狗狗们的感激之情,于是他又用汉语使劲吼了一声:“再见。”
狗群很快因争抢两个糌粑乱成一团。但那只带队的黑狗却折身跑了回来。它一边摇着尾巴示好,一边围着东智转圈儿,喉咙里还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黑狗的热情友好完全像是忘了刚刚双方之间有过的剑拔弩张。东智长松一口气,摸摸黑狗的脑袋:“谢谢你们的不‘杀之恩。以后再碰到,咱们就是好朋友啦!下次会给你们多带点糌粑。现在,我得走了。”
黑狗用爪子扯住东智的衣角,不舍得离开的样子。草原上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东智抬头看看头顶越来越沉的乌云,想了想说:“要下雨了,不如你跟我回家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去。”黑狗像是听懂了少年的话,撒着欢儿地就朝前跑了。
东智收留黑狗后,给它取名贝贝。贝贝的到来,让东智觉得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又复活了——自阿爸去世后,他已经沉默寡言了太久太久,因为难过,也因为身边实在没有能跟他说话的人。如今不同了,每次他去县城送奶时,贝贝就会活蹦乱跳地跟在身后;他去山后树林时,贝贝更像是他的贴身护卫,形影不离地跟着。聪慧细心又善解人意的贝贝,总能第一时间读懂小主人的心思。有一次上山,贪玩的贝贝落在了后面。路上碰到邻村几个挖虫草的男孩儿,见东智是一个人,便主动上前挑衅,要东智从他们的胯下钻过去。少年哪能受这样的屈辱,挥着拳头就跟他们干了起来。对方人多势众,眼看着东智就要吃亏,几声狂吠中就见一团黑旋风冲了过来,吓得几个熊孩子丢下东智落荒而逃。要不是东智阻止,贝贝还要追过去。
因为向阳,山坡上的小树林已经绿茵茵地渐成气候。阿爸临走前曾反复叮嘱东智:“一定要看护好小树林,不要让牛羊给糟蹋了……”东智每次去都会感觉到欣慰,因为他知道阿爸会在天上看着一天天长大的树林。
茂盛的灌木从中,渐渐有了野兔和山鸡,有次去东智还发现了一条长尾巴的蜥蜴呢。身手敏捷的贝贝,隔三差五地还会逮着一两只野山鸡,给自己和奶奶改善伙食。天气晴好的时候,东智会和贝贝在树林里多玩一会儿,捉蝴蝶,或是翻跟头,东智都觉得非常有趣。累了,他就靠着贝贝毛绒绒的身子呼呼大睡一觉。贝贝每次都会很温顺地配合着,用长时间不变的姿势守护着小主人睡觉。
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到了林区会觉得新鲜又好奇,似乎每一株植物散发出的味道都是清香好闻的。加上这些树木都是阿爸栽的,更让东智觉得亲切和踏实。每次去,他都会用目光将这一大片树木抚摸上很多遍。他甚至觉得,树木被风吹动的声音,是阿爸在跟他说话。每到动情处,少年都会问身边的小伙伴儿:“贝贝,你听见阿爸说话了吗?他在夸咱们呢,说小树林长得好……”贝贝摇着尾巴吠几声,表示认同小主人的话。就这样,一人一狗站在小树林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金黄色的夕阳将两个人彻底染透。
舅舅第一次看到贝贝时,眼睛里就冒出了绿光:“这是一只不到半岁的藏獒!臭小子,你捡到了金疙瘩你知道吗?好好喂养,将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东智打断舅舅的话:“贝贝是我的,谁都别想打主意!就是阿妈想带到牧场去,我都不愿意呢!”东智的潜台词很明显:亲娘我都舍不得给,你就想都别想。舅舅讪笑着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最近几年,草原上的藏獒数量一直在减少。原因是一些内地的商人凭借灵敏的嗅觉,进入草原高价收购幼年藏獒,然后转手销往全国各地,从中谋取高额利润。尝到甜头的牧民们觉得卖牛卖羊不过瘾,开始尝试倒卖自家或邻居家亲戚家的狗了。舅舅也曾倒卖过几只小藏獒,听说赚了不少。他脖子上那条明晃晃的大金链子就是佐证。倒是那些被遗弃的流浪狗,因为瘦弱肮脏而躲过了被贩卖的劫数。贝贝就是其中的一只。
阿爸去世后,阿妈带着妹妹去了草原深处的牧场,小院里就只剩下东智和奶奶了。阿妈让东智好好念书,说是等他初中毕业后,就可去牧场帮她照顾那些牛羊了。
东智听着想哭。他喜欢上学。他想到县城念高中,还想去大城市里去念大学。可阿妈和舅舅都说挣钱比念书重要。“不当个睁眼瞎就行了,念那么多书有啥用,反正牛羊也听不懂……”阿妈说。
“念书多了会把人念傻的知道吗?我连小学都没毕业,不照样大把大把地挣钱……”每次说到上学,舅舅连眉毛里也装满了鄙夷。
东智一点都不喜欢他那个五大三粗、整天骑着摩托突突来突突去的舅舅。在舅舅的人生哲学里,这世上就没有不能钻的空子没有不能挣的钱,钱比他自己的老命还重要。舅舅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开过金矿倒卖过虫草贩过牛羊,哪个行当能挣钱他就往哪钻。自从他认出贝贝是藏獒品种后,显得异常热心,隔几天就要跑过来关心一下:“这可是只好狗,要好好喂,将来卖个好价钱能给你娶房媳妇,你阿爸在那边可不愿看着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贝贝食量大得惊人,一顿能吃掉半盆糌粑。奶奶不止一次地埋怨东智,说本来家里就不宽裕,还领回来这么一个能吃的家伙。“再好它也就是个畜生,你天天拿人吃的糌粑喂它,不是造孽吗?老天爷看见了也会怪罪的!”家里一直没养狗的原因,就是因为奶奶不喜欢。所以即使是藏獒,她也不稀罕。
东智不能跟奶奶顶嘴,只能在领贝贝去山后的时候让它多逮两只野兔,借机饱餐一顿。因为惦记着将来能卖个好价钱,舅舅也会时不时地送些羊杂碎啊牛下水什么的过来。但他每次都会一脸贪婪地唠叨一番:“听舅舅的话,你只管喂就好了,别怕它吃得多。吃多了才长得快,长好了才能卖个好价钱呢!”
东智的眼睛瞪得像小牛犊一样:“谁说我要卖贝贝了?它是我的狗,你们谁都别想碰!”东智说“你们”,是因为他感觉到奶奶也对贝贝不太友善。只是他压根没想到舅舅已经盯上了贝贝。
贝贝长足一岁的时候,财迷舅舅终于打起了它的主意。他先是四处放出消息说,自己手里有好货,专等识货的有钱人来面谈。然后又反复做东智的工作,什么盖新房啊娶媳妇啊,尽是些不着调的理由。东智每次都会以厌恶和沉默来抗拒。因为实在不放心那个财迷舅舅,东智每晚临睡前都要将贝贝关到屋里,保证贝贝时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可是,他每天还要去上学,舅舅有的是时间下手。就这样,贝贝先后被贩卖了两次。买家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不是屠夫就是狗贩子,简直跟舅舅是一丘之貉。好在贝贝聪慧,每次都能设法逃回来。贝贝的行为,让东智越来越觉得它就是自己的一个亲人。像谁呢?奶奶?不是,奶奶自私,还爱斤斤计较。像阿妈?也不是。阿妈懦弱怕事,遇事拿不定主意,经常被财迷舅舅哄得团团转。对了,贝贝像阿爸,勇敢、善良、包容又果斷,凡事都能呵护他,俩人既是亲人也像朋友,遇事还能做他的主心骨。
可是如今,他的贝贝瘸了一条腿。
听老人们说,娃娃鱼有接骨疗伤作用,东智于是每天都去黄河边上捉娃娃鱼给贝贝吃,还把消炎药碾碎了掺在糌粑里喂给贝贝。在东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贝贝的腿伤终于康复。虽然留了点后遗症,但它又变得像闪电一样迅速、像豹子一样敏捷和勇敢了。东智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东智想退学的打算遭到了老师的严厉反对。这两年县上下大力气狠抓控辍保学工作,还将此项工作与各校各乡镇的年终考核挂上了钩。面对辍学儿童,干部们不遗余力地劝返,学校小心翼翼地挽留,唯恐因小失大影响控辍成绩。老师挽留东智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这样的好学生怎能舍得放他走呢?班主任先是瞒着东智跟远在牧场的阿妈通了电话。阿妈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是模棱两可地表示,男孩子要以养家糊口为重任,上不上学都无所谓。班主任又找了舅舅。贩狗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的舅舅,恨不得将外甥也给卖了,哪有心思管这闲事?他巴不得东智上不成学像流浪狗一样四处流浪呢。所以老师刚一开口,他就摆着手不耐烦地说:“那个臭小子根本就是个朽木疙瘩,根本不是念书的材料。依我看你们就不要费这个心思了,还是趁早让他去牧场帮他阿妈放牛管羊好啦!”无奈之下,班主任只好直接跟东智面谈。最后,班主任妥协,答应东智可以带贝贝上学,条件是从此不再提退学的事。
自此,贝贝彻底成了小主人的跟屁虫:东智上学,它跟到校园里面守着;东智上山,它一路跑前断后地陪着;主人去县城送奶,它寸步不离地跟着。晚上睡觉,它就卧在东智的床底下。贝贝把一只狗对主人的忠贞,演绎到了极致。就连奶奶也终于被它感动:“这个畜生还真是不一样呢,多亏没被你舅给卖掉……”
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东智突然病了。先是不明原因的低烧、咳嗽,两天后又出现了浑身酸软无力和厌食的症状。奶奶带他到镇医院去看医生,回说设备落后无法确诊,建议去县上看看。辗转县医院后经过各种化验检查的折腾,医生也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病情复杂一时难以诊断,建议去省上找专家做进一步检查,以免贻误病情。东智原本打算等参加完中考再去省上看病,可阿妈和奶奶都不同意,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能再出差错。于是,他只好乖乖跟着阿妈去了省城。东智央求去牧场替班的奶奶把贝贝也带去,好彼此有个照应,其实他是不放心他的财迷舅舅。临走前,东智抱住贝贝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叮嘱:要听奶奶的话,要好好在牧场待着,不要乱跑……
东智走后的第五天,舅舅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牧场。他假惺惺地提着一袋富士苹果,说是专程来看望奶奶。奶奶不知道,舅舅打着为外甥治病的幌子,已偷偷将牧场的10只羊贩卖给了镇上的饭馆,对方的订金都已经在他口袋里了。他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探路,好在夜深人静时下手。如今贝贝已经长大,他不敢轻易再对一只成年藏獒下手,只好把目光盯在了羊棚里的羊身上。10只羊也能卖不少钱呢,够他花一阵子。阿姐不在,一老一少守着的牧场正是让他发财的好机会。
可发财心切的舅舅,完全忘了贝贝也在牧场。
那天夜里,碎银一样的星星缀满了深蓝色的天空。临近午夜时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划破了夜的寂静——带人来偷羊的舅舅,还不等潜入羊圈,就被守在门口的贝贝咬伤了大腿。他带来的那个帮凶,被牛犊一样高大威猛的贝贝吓了个半死,翻墙时扭伤了脚踝。朦胧的月影下,两个人一瘸一拐地仓惶而逃。
据说,舅舅的腿因伤到了骨头而躺到了医院里。他开始还诅咒贝贝下“手”太恨,后来就开始躺在病床上掐着佛珠忏悔了。
用行动完美诠释了一只藏獒的勇敢和忠诚以后的贝贝,仍像往常一样,每天蹲在门口望着那条通往山外的路,等待他的小主人归来。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