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歌的名义解“毒”
2018-10-27陈洁
陈洁
2018新年伊始,法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以原版引进、连演24场和几乎原版首演的卡司阵容强势登陆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一时在网络平台和爱好音乐剧的群体中激起不小的热议和近乎痴狂的追捧。据说,早在半年前的首轮开票时,每天的售票情况是四、五百张,更有痴迷粉丝为连看24场演出在剧院附近租房!这份热情足以证明——此剧有“毒”!
《摇滚莫扎特》是一部描绘音乐家莫扎特艺术人生的法语摇滚音乐剧。该剧从莫扎特的17岁开始讲述,直至35岁英年早逝,再现了脱离神童光环后的莫扎特在闯荡音乐界时面临的机遇、诱惑、嫉妒和重重艰难。从故乡萨尔茨堡到曼海姆,再到巴黎,最后来到维也纳,莫扎特始终坚持自己的音乐理想与追求,他的音乐才华冲破了权势和成见的桎梏,启示了自由和音乐的未来。在燃尽生命的追寻中,莫扎特最终获得应有的尊重和不朽的纪念。
从《巴黎圣母院》《罗密欧与朱丽叶》到《小王子》,法语音乐剧具有崇尚写意而轻视叙事的传统,又勤于用优美的旋律和歌曲塑造人物形象,还精于巧夺天工的策划与制作。笔者认为,《摇滚莫扎特》恰好因以下三点:音乐审美的跨界融合、舞台表现的叙事思维和营销策略的剑走偏锋,而成为音乐剧史上备受瞩目的精巧之作。
摇滚精神与古典质感的完美和谐
《摇滚莫扎特》的剧名已然表明,音乐风格为摇滚乐。笔者认为,采用主张“独立与自由”精神的摇滚音乐来展现莫扎特性格中的特立独行,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应该讲,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如果莫扎特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一定是一个摇滚巨星的模样。正如第一幕,莫扎特演唱的第一首歌《好事之徒》(Le Trublion)里,面对代表权贵阶层的主教大人的轻视,莫扎特向世界宣告:“离经叛道如我,多么潇洒快活,我只是一个自由的思想者,好事之徒混事之辈,审判官与检察官们,我毫不在乎你们的审判,我践踏你们的荣誉,及那些让我藐视的准则。”强劲的鼓点节奏、豪放不羁的电吉他和狂傲戏谑的笑声,与身穿朋克式闪亮外衣、化着浓浓眼线烟熏妆的衣着打扮,标志着主人公的叛逆性格,和对艺术与自由的不懈追求。
其实,把莫扎特设定为“摇滚少年”并不是法国人的首创,早在1999年首演的德语音乐剧《莫扎特!》(Mozart!,以下简称“德扎”)便开先河。但是,与“德扎”并不大量使用莫扎特作品的手法截然不同,《摇滚莫扎特》出其不意地将莫扎特创作的古典音乐作品巧妙融入剧情。据统计,涉及音乐作品将近20部之多,分别作为情绪渲染、时间线索和串场铺垫之用。比如,对莫扎特之绝笔《安魂曲》的运用,做到了首尾呼应、完整契合——开场时,主教归天的场景,配乐是《安魂曲》的“震怒之日/末日经”(Dires Irae),庄严、恐惧与不安的气氛令人战栗:结尾处,莫扎特临死之前再次响起《安魂曲》,这次是用他只写了八小节的“落泪之日”(Lacrimosa),女高音唱出悲痛的旋律,以示人们对这位音乐天才陨落的悲伤与遗憾。再有,第二幕中依次使用了《后宫诱逃》序曲、《费加罗婚礼》终曲、《唐乔瓦尼》序曲、《魔笛》选段“帕帕吉娜与帕帕吉诺”等主题旋律,完全符合维也纳期间莫扎特在歌剧创作上的时间线索。还有,《第四十交响曲》《土耳其进行曲》和《单簧管协奏曲》里那段著名的“下行音阶乐句”都被用作串场音乐与背景音乐。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使用的古典音乐作品中,来自莫扎特创作的歌剧音乐片段有七次,其中有三段咏叹调。这种做法似乎想要提醒观众——莫扎特是一位歌剧作曲家。事实上,莫扎特并不在意作曲家的称呼,他更在意别人把他看作是歌剧作曲家。在意大利歌剧盛行的年代,莫扎特立志要写德语歌剧,充分反映了他艺术创作的真实追求。
另外,剧中部分歌曲时常惊现莫扎特作品里的特有音型与装饰音。比如,第一幕终曲《沉睡中的玫瑰》(Je dorssur des roses)前奏与开头几句唱的颤音:康斯坦斯的《爱之眩晕》(Si je dafaille)主歌部分的上行半音与快速下行的音阶形式。特别是康斯坦斯演唱的《妈妈请听我说》,这首广为人知的莫扎特钢琴曲《小星星变奏曲》旋律,实际是一首法国童谣《妈妈诘听我说》,内容是小女儿对妈妈表达爱慕的告白。可见,该剧的音乐创作的心思巧妙。
当然,除了音乐上的碰撞以外,该剧的现代表现手法与舞台上欧洲宫廷华美矫饰的风格也毫无突兀之感。
弱化的戏剧叙事与强化的舞台叙事
一般认为,法语音乐剧的结构风格比较写意,较为专注对人物的塑造与表达,戏剧冲突相对偏弱,如同中国传统戏曲追求“表演美”的审美特点。这就让观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演员的演唱与表演之中,剧情逻辑退居二线,戏剧力度显得不那么重要。
相较而言,法语音乐剧不同于德奥音乐剧的结构完整、逻辑清晰、剧情扎实且富有张力,“德扎”几乎就是一部完整的正歌剧,更不用说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就是一部史诗之作。而《摇滚莫扎特》似乎对故事线索发展的交代不够明确,剧中的歌曲不主动承担剧情的铺设与描述,起承转合的衔接串联需要观众自行填补。所谓“剧情不够,歌曲来凑”,整部音乐剧更像是一场演唱会。该剧的戏剧情绪转换没有铺垫,叙述节奏变化相当频繁而任性——一静一动,一起一落,如同跷跷板一般。正如有句话叫“悲伤尚未离场,欣喜又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观众内心并不期待故事如何发展,而是“下一首歌由谁唱”的问题。
虽然,戏剧叙述能力较弱,但《摇滚莫扎特》舞台叙述能力非常现代且具有想象力。该剧舞美与舞蹈的呈现手法都相当具有现代性,令人印象深刻。
首先说舞美。演员服装上的蕾丝花边、假發、男士的紧身裤高跟鞋、女士的莲蓬裙,以及宫廷化的舞台布景,无不体现着18世纪的洛可可风格。舞台上使用的灯光色彩饱和度很高,颜色十分艳丽鲜亮,且色块分明地注释着具体场景与人物内心。比如,开场主教葬礼时使用庄重的红色系:集美貌与美声于一身的阿洛伊西亚出场曲《乐声叮咚》(Bim Bam Boum)时的迷幻紫色系:在《被单下的癫狂独白》这首歌里,启用冷暖两种色调的交替,同时表现康斯坦斯与莫扎特婚礼的欢乐场面,和不同意这桩婚事的莫扎特父亲的反对立场。
舞台场景的切换动作隐秘而迅速,擅于利用舞台不同区域表达不同时空。比如,第二幕,身在维也纳的莫扎特与达·蓬特在一起创作歌剧《唐乔瓦尼》里唐璜进地狱之前的场景——莫扎特戴着面具站在柱头上演唱唐璜的旋律,舞台上死神再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是莫扎特妈妈去世时)。这时,莫扎特忽然想起在萨尔茨堡病重的父亲——同时音乐响起,原本遮蔽的舞台后半区被缓缓打开,身穿黑色丧服的姐姐南内尔唱着悲伤的歌曲《睡吧我的天使》(Dors mon ange),几排烛台与平躺着的利奥波特,表明父亲的离世。死神既带走了唐璜也带走了父亲,这是一个穿越时空和地域的舞台呈现,构思十分巧妙。
再来说一下舞蹈。法国音乐剧的歌舞场面与百老汇音乐剧不同,后者為歌唱演员载歌载舞,而前者则是歌舞分离——演唱者只唱不跳,由专门的舞蹈演员烘托剧情,这也许是沿袭了法国歌剧的传统。
《摇滚莫扎特》里的舞蹈很有特点,有宫廷舞、现代舞和摇滚芭蕾等多个舞种:舞者的舞姿往往不是整齐划一的齐舞,而是彼此独立、各有分工,形成自由组合的造型。比如,一曲《假面舞会》(La mascarade),舞者们头戴假面随着欢快的节奏和诙谐的旋律“群魔乱舞”,跳着五拍子、六拍子到七拍子的怪异舞蹈。而莫扎特则是坐在地上,与观众一同注视着假面舞者,表达梦想的美好与现实的怪诞之间的差距。无独有偶,萨列里演唱《美好的痛苦》时,群舞演员三两成群地扭动身躯、摆着不同造型的舞蹈,充分表达出萨列里抑制不住对莫扎特才华的惊叹与嫉妒之心。
“不走寻常路”的法式制作营销之道
据了解,法语音乐剧的营销方式是从电台、电视台的“打榜”开始,然后利用明星效应、选择品牌广告植入和网络推广等多重制作手段综合而成。法国音乐剧“先打榜、再演出”的做法,是音乐优先于戏剧的理念。
《摇滚莫扎特》于2009年9月在巴黎体育馆首次公演即引起巨大轰动,随后在法国各地、日本、韩国、乌克兰及俄罗斯展开的巡演都大获成功。在公演之前,其音乐专辑在5周之内成为全法销售冠军,在11周内仍然保持专辑销售前5名的惊人成绩。剧中的歌曲,几乎都是为每个角色量身定做的。歌曲的叙事性在这里并不重要,而是更重于表现人物内心的挣扎与情感。比如,利奥波特和南内尔的二重唱《挑战陈规》,萨列里的《美好的痛苦》、《杀人交响曲》,以及莫扎特的《沉睡中的玫瑰》等。
综上所述,法语音乐剧擅于用歌曲征服观众,“以歌的名义”集成听觉与视觉的双重感官享受。在观演过程中,观众在无限期待下一首更为精彩的歌曲中得到审美需求的满足。“重音乐、轻戏剧”的做法是否适合音乐剧的发展,值得业内进一步思考与实践,但至少,这也许就是《摇滚莫扎特》火爆票房的“毒”药秘方。